多麗絲·萊辛《老族長穆什郎伽》中的殖民主題解析

摘要 《老族長穆什郎伽》是英國著名女作家多麗絲·萊辛短篇小說中的佳作之一。小說對殖民者和被殖民者的不同生活狀態做了生動的描述，揭露了殖民者的非人道和被殖民者的失語。小說中主人公富有哲理的話語是對殖民運動的深刻反思，令讀者動容。同時，對萊辛殖民主題情結的分析，也是理解其作品主題涵義和欣賞作家寫作風格的必要因素。

關鍵詞：多麗絲·萊辛 《老族長穆什郎伽》 殖民主題

中圖分類號：I106.4 文獻標識碼：A

2007年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英國女作家多麗絲·萊辛是諾獎歷史上第11位女性獲獎者，也是位多產的作家，單其創作的短篇小說就有近百篇。在1949年定居英國倫敦之前，萊辛在非洲居住長達25年之久，這段生活經歷為她提供了大量豐富的創作素材。她早期的許多作品都是以這段非洲經歷為寫作背景的。短篇小說《老族長穆什郎伽》就是其中的一篇。

《老族長穆什郎伽》是一個發生在英國殖民地的非洲草原上的故事。故事從一個英國白人小女孩的視角，講述她隨父母來到非洲草原上自家建的農場里生活，與曾經這片土地的擁有者土著老族長穆什郎伽之間三次會面之后，對種族歧視意識產生質疑并改變自己殖民主義價值觀的過程。故事刻畫了以老族長為代表的土著人對失去家園的痛心和無奈，同時深刻地反映了白人殖民者根深蒂固的種族偏見及他們對土著人赤裸裸的剝削和掠奪這一事實。故事揭示了殖民運動的非人道，表達了萊辛對邊緣民族強烈的人道主義關懷。

一 殖民者素描

古往今來，殖民者都有兩個共同的特點：一是好戰，熱衷于武力擴張，二是對財富對資本的極端渴望。《老族長穆什郎伽》中的故事雖然簡短，但是對殖民者這兩個特點的揭露準確而到位。

故事首先描述了小女孩的一些生活片斷，從中可見特定歷史語境下，英國殖民者對非洲土著民族犯下的罪行。那時小女孩年齡尚小，還無法對種族、殖民這樣深刻的社會問題進行思考或形成概念。她一邊享受著無憂無慮的生活，一邊開始對周圍的一切產生好奇，尤其是周圍的土著人。“他們是混混沌沌、黑黑乎乎的稀薄一片，蝌蚪一樣，沒有臉，似乎活著就是為了伺候人，就是為了說‘是啊、嗯哪’，然后拿著他們的錢走開。”這就是土著人給那些尚未懂事的孩子的最初印象。剛剛懂事的孩子就已經從大人那里學會不把黑人當回事。倘若他們的書掉到了地上，家里的黑仆會跑上好幾百米去撿。他們可以肆無忌憚地戲弄周圍的黑人，放狗追他們。她不和黑仆講話，因為媽媽不允許。小孩子的把戲尚且可以原諒，大人們可就沒有那么“仁慈”了。小女孩家的土地被老族長村莊的山羊踩踏造成了一定的損失，父親以山羊作為籌碼，要求對方賠償。老族長親自來求情，如果山羊被扣留，“這就是說我的人會在旱季到來時死去”。然而，父親沒有任何的同情心，還是將山羊據為己有，雖然他自己已足夠富有。更慘的是，沒過多久，老族長居住的村子就被政府占有了，肥沃的土地成了又一批白人移民的搖錢樹。

14歲的小女孩，經歷有限。她不知道自家外面的世界，不知道白人和土著人之間究竟發生了多少沖突，類似“山羊踩踏土地”的事情還有多少，類似白人小孩放狗狂追土著黑人的情景又有多少，但我們已經能夠感知到那樣的情景：黑人生活得多么困苦而沒有尊嚴。14歲的小女孩，更不知道他們祖輩們經歷的事，不知道是怎樣慘烈的戰爭使土著黑人變成如今的樣子，他們不是生來“伺候人”的，他們的家園原是多么的富饒和美麗……那是一段土著黑人的血淚史，至今仍令人唏噓。

故事通過幾個不連續的情節，勾勒出了殖民者清晰的形象：殘忍而貪婪。小女孩作為殖民者中的一員，漸漸形成了對土著人的清晰認識，同時形成了自己的觀點。不同于自己父母的是，小女孩不時被一些“問題困擾了”，這也是小女孩走向成熟的第一步。她沒有將父母教給的一切想當然地接受，她對父母的價值觀產生了懷疑，但是卻找不到出路。對“異己”人種的好奇，亦或是未泯滅的良知，使小女孩開始了尋找答案之旅。與老族長的三次會面可謂是小女孩人生的三次重要經歷，她的身心發生了質的飛躍：她真切體會到了土著人生活的困苦，認識到土著人的純樸善良，并開始懷疑白人社會的所作所為和價值觀。小女孩并不能代表白人社會，因為如她一樣的人畢竟是少數，但我們還是看到了希望。

二 被殖民者的失語

失語狀態是美籍印度裔女學者佳婭特麗·C·斯皮瓦克提出的一個概念。她強調：語言本身包含著世界和意識的范疇，能發出自己的“聲音”表明其擁有自己的世界和自我的歷史意識，反之，則表明世界和意識對其的“外在化”。無言狀態或失語狀態說明言說者的缺席或被另一種力量強行置之于“盲點”之中。在《老族長穆什郎伽》的故事中，我們能深刻地體會到土著黑人在失去家園，即自己的世界，所表現出的失語狀態。

首先，土著黑人與白人擁有不同的語言。故事中幾次提到小女孩和土著人的交談，她與家中的仆人交談，與族長交談，直到故事的后半部分我們才知道，小女孩根本聽不懂土著語。當她來到老族長的村子時，村里的婦女圍著她嘰嘰喳喳地談話，小女孩聽不懂她們在談什么，由此我們可知之前她與土著人的談話都是使用英語。山羊的事發生之后，父親與族長之間的交涉很不順利，因為父親“除了點廚房用語根本不會方言”，而做翻譯的年輕人英語又很差，幸虧族長的兒子出現了，用流利的英語為他們翻譯。白人入侵之后，土著人男人必須學會英語，起碼學會基本的英語，否則他們無法在白人家里或農場找到工作。語言是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蘊涵著該民族歷史上沉淀下來的文化傳統，土著黑人語言地位的消減表明其文化遺失的開始。

其次，土著黑人家園的喪失，即自己世界的喪失，致使他們社會地位的弱化甚至喪失，從而在與白人的交際中“失語”。白人入侵之后，他們與土著黑人之間的較量不再以彼此的身體狀況、社會地位等條件來定奪，而是種族決定一切。一個白人小女孩，見到身強力壯的土著男人，她會理所當然地認為他要畢恭畢敬地為自己“讓道”，他也的確是那樣做的。這里，白人就是主人，黑人只能為奴，這是不會更改的法則。山羊事件發生時，無論族長在本族中的地位多么顯赫和權威，在他和父親說話時，依然“小心翼翼地蹲下”。無論他怎樣求情，父親都沒有施舍出半點同情心。最后老族長的村子還是如白人所愿地被驅走了……所有這些都是土著黑人在喪失家園之后，也在社會地位上“失語”了。

三 小女孩的殖民思考

小女孩并不是故事的簡單陳述者，她的心路歷程更是故事的寓意所在和讀者閱讀的動力之一。故事的開篇，小女孩對這片非洲土地感到非常陌生，因為她只記得那些“英國淺溪里小動物的名字”。父母教育她“不要把黑人當回事”，周圍的人都是這樣做的。但是“她開始為一些問題困擾了”，這是她思想意識動搖之端倪。14歲時，小女孩第一次見到老族長。老族長“儀態中透出一股莊重，正是這莊重的神色讓我說不出話來”。老族長及其身邊兩個年輕人的禮貌、莊重和親切改變了小女孩對土著黑人的一些固有看法，讓她開始懷疑父母一向灌輸她土著人沒有教養的說法。

小女孩在之后的閱讀中讀到很多相關土著人領土的信息，“那些從來就不可能被抑制的問題再次冒出來，而實際上它們一直在我腦子里醞釀發酵”。土著人偶爾用“老族長的領地”來稱呼白人的轄地，“他沒有使用我們給這片土地取的新名字——那個絲毫沒有篡奪領土意思的名字”，這里小女孩用了“篡奪”二字，至此，小女孩給出了白人入侵行為最確切的定義。

小女孩放開了自己對黑人的戒備心理，她帶槍出行的目的是打獵，而不再是為壯膽了。每次遇到當地人，她們雙方主動打招呼并問候。她開始用崇敬的心態欣賞非洲這塊土地和人民。泥土、樹木、當地人的舞蹈，都變得親切：“這遺產也是我的，我在這里長大，這片土地不僅是黑人的，也是我的；這里有足夠的空間，在車道和人行道上時，我們無需為了前行而設法動肘把對方擠下去。”“白人和黑人應該和睦相處，容忍各自的差異。這些看上去非常必要，也并不困難。”小女孩重新審視歷史和現實，發現白人和土著人可以和平相處，共同生存，因為要做到這一點并不困難，也非常必要。這里，小女孩宛如一個人文主義者，從人道主義精神出發，指出了解決辦法和出路。

好奇心驅使小女孩去老族長的村子看一看。然而，去的路上，小女孩感到從未有過的莫名的恐懼，土地、樹木、巖石、鳥鳴、小河，所有之前熟悉的一切都令小女孩驚慌失措。這并不是一次愉快的會面，村子的破爛景象和村里人的冷淡讓小女孩領悟了更多：“如果我們不能讓某塊土地象家狗一樣馴服地躺在腳下，我們也無法坦然地笑對過去，說‘我也沒辦法，我也是受害者’。”從村子里回來的路上，小女孩不再感到恐懼了。這一段描寫意味深長。小女孩去村子的路上感到莫大的恐懼和孤獨，那是因為她是“來這里搗亂的”。非洲草原這塊土地的神圣和尊嚴震懾住了她，令她恐懼。到了村子里，她沒有打擾村里人平靜的生活，沒有給他們的身心造成些許的傷害。從村子返回時，她感到了土地上不可征服的氣息，自己也變得更加堅韌。這次出行令小女孩的心靈得到升華，她富有哲理的話道出了一個真理：殖民者肆意擴張領土的非人道行為，終將受到良知的譴責和懲罰。

四 萊辛的殖民主題情結

殖民主題是萊辛作品特別是早期作品頻繁涉及的。萊辛的主要作品如《青草在歌唱》、《暴力的兒女們》和《金色筆記》中，殖民主題都是其中很重要的內容。而《這原是老酋長的國度》是萊辛于1951年推出的一部同樣以非洲為背景反映殖民主題的短篇小說集。該書一共收錄了10篇短篇，其中最具影響力，翻譯最多的就是《老族長穆什郎伽》。

為什么萊辛如此鐘愛殖民主題呢？這主要與其出身背景有關。萊辛出生在英國殖民地伊朗（即波斯），5歲那年去了英國的另一殖民地南羅德西亞，即非洲的津巴布韋。她的大部分童年和青年時光都是在那里度過，直到1949年經過兩次婚姻的挫折后才回到倫敦定居，從此開始了她的創作生涯。萊辛的父母就是非洲第一代殖民者，可以說，萊辛對殖民地國家的生活再熟悉不過了。萊辛早年投身反對殖民主義的左翼政治運動，曾一度參加共產黨，因而她的創作觀可以說是與她的政治信仰緊密相關的。她曾經說過：“一個作家就應代表他所歸屬的、所負責任的、本人又無法傾訴的人們去說話。”萊辛也是這樣做的。她的早期作品基本上取材于她在非洲的經歷。萊辛深知非洲殖民地人民生活的苦楚，所以在她的作品中，她代表那些“無法傾訴的人們去說話”，同時表達了自己對殖民主義和殖民者的痛恨。

五 結語

萊辛是一個視野廣闊，有著強烈社會責任感和道德擔當的作家。她曾經說過小說中“那種溫暖、同情、人道和對人民的熱愛”，才是文學最寶貴的品質。這種品質在小說《老族長穆什郎伽》中得以完美體現。故事中老族長那莊重而無奈的形象和小女孩富有哲理的話語讓我們禁不住對歷史再次反思，并叩問我們的良知，現在你“坦然”了嗎？

作為曾經深受殖民侵略之痛的中國讀者來說，殖民主題的文學作品更能觸動我們的情懷，激起我們的共鳴。筆者認為，讀些具有殖民主題的文章，對于今天的我們是非常必要的，而萊辛的作品不失為極好的選擇。

參考文獻：

[1] 多麗絲·萊辛，曾敏昊譯：《老族長穆什郎伽》，《外國文藝》，2008年第1期。

[2] 童小蘭：《成長途中的引路人——評多麗絲·萊辛的〈老酋長姆什郎卡〉》，《南平師專學報》，2007年第3期。

[3] 張曄：《〈潛水鳥〉女主人公失語癥的由來》，《北方論叢》，2003年第4期。

[4] 竹夕：《多麗絲·萊辛：超越女權》，《外國文學評論》，2008年第1期。

[5] 陶淑琴：《殖民主義視閾中的文明差異——論萊辛〈三四五區間聯姻〉的殖民主義主題》，《嘉應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2012年第6期。

[6] 童小蘭：《〈老酋長姆什郎卡〉中的敘述視角分析》，《漳州師范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8年第1期。

作者簡介：明桂花，女，1976—，山東泰安人，碩士，講師，研究方向：英語語言文學，工作單位：齊齊哈爾大學大學英語教研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