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澤賢治和《西游記》的悟空像

摘要 日本著名文學巨匠宮澤賢治是個《法華經》信者，他的作品也被稱為“法華文學”。從其作品分析中可以看到，宮澤和中國文學作品《西游記》之間千絲萬縷的聯系。除了和《西游記》之間的共通點佛教信仰外，值得注意的是，宮澤賢治和悟空的相似之處。

關鍵詞：《西游記》 宗教 悟空 行者 相似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宮澤賢治（1896-1933），是日本家喻戶曉的詩人與兒童文學巨匠，其生前只刊行了唯一的詩集《春與修羅》和童話集《規矩繁多的飯店》，其代表作有《春與修羅》、《規矩繁多的飯店》、《銀河鐵道之夜》、《風野又三郎》等。

宮澤賢治自小跟隨家人早晚在佛壇前誦念經文，宗教早在其心里扎了根。稍長接觸到《法華經》后，深受感悟，轉而信奉日蓮宗（法華宗）。日蓮宗勸人入世，舍身為天下眾生之福而行事。宮澤賢治的大半生，幾乎是全心投入農業改革及土壤改良的工作。而這些想法也貫注在他的作品之中，尤其是宗教思想，更是宮澤作品的重要精髓。宮澤的作品多以浪漫與幻想的虛構世界為主題，充滿了理想主義氣息，但又帶有深厚的宗教色彩。所以也有學者稱他的作品為“法華文學”。

近年來，中國國內對賢治作品的研究比較多，但很少有研究者分析他和中國之間的關系。王敏（2001）指出，賢治小時候愛讀之書中就有中國的文學作品《西游記》。《西游記》是中國明代吳承恩所著長篇小說，共100回。至于何時傳入日本不詳，但在江戶后期已成為一般百姓讀物。雖然《西游記》講述的是神話故事，但根底里貫穿的佛教寓意卻引發了賢治的共鳴，他的作品中可以看到《西游記》的影子。特別是對悟空的描寫運用較多。賢治的作品和《西游記》到底有什么樣的關系？他喜歡孫悟空的原因以及內在聯系值得大家思考。

一 宮澤賢治作品和《西游記》素材的相似

賢治的作品中可以發現很多和《西游記》素材相似之處。首先是，關于“西天取經”以及他對“西”的憧憬。

《西游記》中，玄奘師徒最終的目的就是到西天取得真經。玄奘師徒一路上坎坷奔波，打敗了許多妖魔鬼怪，克服重重困難，才到達“西天”。這個歷程就是佛家的修行磨練，就是“求道”。

“西天”，這一詞在《廣辭苑》的解釋是，除了字面上理解的西方的天外，還指西土，在佛教用語中指印度。對應中國的自稱“東土”，佛教圣地就稱為“西天”。從地理位置而言，中國也是在日本的“西”，印度也是在日本的“西”，所以朝“西”，或者說“西域”、“西方”都是暗指佛教起源之地。賢治在作品中特別多地使用“西”、“西方”、“西天”或者“西域”這類詞。他把自己的思想融入到這些詞匯上。例如：“那時西邊耀眼的卷曲白云之間，夕陽紅紅地斜射在長滿蘚苔的原野上，芒草像白色的火一樣搖曳著發光。……”“走去西山中溫泉涌出的地方，搭個小屋暫住療養。……”“太陽已經轉西，照到十根而已的赤楊樹叢上，有點蒼白的閃著光。……”（《鹿舞的起源》）。從《鹿舞的起源》文中關于“西”、“西方”的描寫，可以看出，賢治對“西”的特別，應該說這也是他心跡的體現。

又如，“天竺乃至西域”（《春與修羅第二集》）。這里，“天竺乃至西域”，是為宮澤賢治“長遠的夢想”。《宮澤賢治IHATOV學事典》（2010）指出，雖然賢治寫了以西域為題材的作品（詩、童話），但至于他會選擇那么偏遠的西域為舞臺，可能性較大的就是因為那是佛教傳來之地之故。他對“天竺”、“西域”佛祖所在之地的向往，跟玄奘的“西天取經”的歷程而引發的通感不言而喻。

其次，宮澤賢治的作品中神話故事很多，里面有直接以“神”作為標題的作品，如童話故事《土神和狐貍》和詩歌《不輕菩薩》。《西游記》講述的都是以佛教寓意為根底的神話故事，里面對眾神的描寫有很多，而且“菩薩”和“土地神”出現的頻率非常高。宮澤賢治作品中的菩薩，是以《法華經》所描述的菩薩像為原點來創作的，雖然《法華經》也是大乘佛經，但《法華經》中的菩薩和其他大乘佛經的菩薩有著迥然不同的性格。例如：“我尊敬汝等，膽敢輕蔑之，汝等作佛故，菩薩再施禮。”（《不輕菩薩》）

《宮澤賢治IHATOV學事典》（2010）指出，《法華經》里最為特別的是“常不輕菩薩”的行禮。《不輕菩薩》就是以“常不輕菩薩”為原型創作的作品。這個菩薩不管誰輕視他，他都不生氣，他對對方身心里所潛在的佛性施禮，用《法華經》用語來說就是“擔行禮拜”，引導輕視自己之人真正悟道。而《西游記》中的菩薩是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雖然賢治筆下的“不輕菩薩”和《西游記》中的菩薩性格不同，但是作為大乘佛教中的菩薩的心是相通的，都是教化眾人往正道。

幻想中的理想世界“西方”、“西域”與濃厚的神話色彩，或者說，宗教色彩充分體現了宮澤賢治作品的魅力，而這種魅力也正是其與《西游記》的相似之處。

二 玄奘師父和悟空行者

宮澤賢治在作品中經常引用《西游記》中悟空、八戒、悟凈所尊稱玄奘的用語“師父”。在日本傳統藝能世界里，所謂“師父”一詞對譯的是“師匠”，而賢治在作品中卻用了“師父”。例如：“我們老師父中有很多那樣的人”，“我想論證近代科學實證和求道者們的實驗直觀上的一致”，“沒有全人類的幸福，就不可能有個人的幸福”。（《農民藝術概論綱要·序論》）

宮澤賢治為改善農村面貌，從盛崗高等農村學校（現為巖手大學）畢業后，親赴農村任教，并以普通農民的身份開辦農業技術講習所，親自指導農民科學種田，任教四年即辭去公職，離家獨居于花卷市郊外，過著普通農民生活。宮澤賢治辭職務農的目的在于運用科學知識扶貧救災，在為民造福的過程中探索人生，實現自身的存在價值。正如他所說：“沒有全人類的幸福，就不可能有個人的幸福”，為民造福是他畢生的理想，而他耗盡畢生的精力，就像求道的苦行僧，尋找“師父”的路。

“為何現在必須要振興藝術”“曾經我們的師父們雖然貧窮卻能快樂生活”“因為那里有藝術也有宗教”（《農民藝術概論綱要（農民藝術的興隆）》）。宮澤賢治把科學、藝術和宗教結合起來。為了像“師父”一樣，他不懈地追求，不懈地努力，作為先驅，他那超越常識的人生選擇，常常不被人理解。他既是詩人、童話作家，又是教師、農業改革者、宗教家；但他也是一個始終懷抱著夢想的人。

除了對師父的描述，賢治的作品中對“悟空”以及另一名字“行者”的借用也很多。例如：“孩子這次假裝成悟空”（《春與修羅第二集》）。這里，直接就用“悟空”這個詞。

此外，還有一首文語詩《渡火》中也用了“行者”一詞：

打著龍王名

藍旗黃紅旗

火焰霎時起

櫻樹葉梢耀

布包胡子須

行者念咒急

憎惡般起看

戴軍帽教師

在《渡火》中，宮澤賢治用了“行者”一詞，而日語中“行者”本身就是修行者之意。首先得解釋一下“渡火”這個詩題的意思。“渡火”本身是佛家修驗道的行者所要修行的“術”，即在燃燒的火上，邊念咒語邊赤足走過。所以，“行者念咒急”本身是指佛家修驗道的修行者。但看到這首詩卻不得不讓人聯想到“火焰山”。《西游記》第五十九回“唐三藏路阻火焰山孫行者一調芭蕉扇”一文中，悟空一開始借到的是假芭蕉扇，此后他“二調芭蕉扇”“三調芭蕉扇”，乃至變成牛魔王，哄騙羅剎女才借到真扇。芭蕉扇要變大變小，需要一邊捻著扇柄的紅絲一邊念咒語。最后，孫悟空在眾神幫助下降伏了牛魔王，哪吒用“縛妖索”穿過牛魔王的鼻孔。對比“渡火”和“火焰山”，“布包胡子須、行者念咒急”和“縛妖索穿牛鼻，孫行者念咒變芭蕉扇”非常相似。“渡火”就是火焰山故事的縮小版。這是佛家的修行。

除了直接使用“悟空”和“行者”外，宮澤賢治的作品中，還有對悟空代表性行為的借用，包括“金箍如意棒”的描寫、腹中戰術等的借用，在賢治的作品中都再現了生動的悟空像。

三 宮澤賢治和悟空的相似

通過考查宮澤賢治作品透視出來的對“西天取經”的向往，對“土地神”和“菩薩”的尊敬，以及對“玄奘師父”和“悟空行者”的描寫，充分可見《西游記》和賢治作品之間的千絲萬縷的聯系。縱觀兩者的相通之處，雖然宮澤賢治從《西游記》中引發的聯想和素材的借用頗多，但最明顯的還是他對悟空的描寫和運用。如他像悟空一樣稱玄奘為“師父”，作品中多處直接使用“悟空”，或者“行者”這類詞。從他對悟空的描寫中，可以發現他們之間的相似之處，賢治就是另一個悟空，另一個行者。

首先，宮澤賢治申年出生，而申年出生的人在當地被看為不祥之人，所以他從小經常受欺負。王敏（2003）指出，宮澤因為了解自己的干支，所以對悟空有著自然的親近感。可謂宮澤和悟空的“猿”（緣）巧合。

其次，悟空跟隨玄奘之后被凈化的轉變，也讓宮澤找到自我。宮澤雖為長子卻不繼承家業，舍棄家中宗派的凈土真宗，而修行《法華經》，陷入與父親對立的苦惱自卑中。而悟空由頑猴被壓五行山下轉換到保護玄奘西天取經，最終修得正果的故事，正是賢治的憧憬，也堅定了他追求自己理想的信心。

再次，悟空足智多謀，武藝高強。所以是一個“智者”，而他的另一稱呼“行者”也很符合宮澤的心境。日語中的“行者”，是指修行佛道之人。悟空，也即行者，喚起了宮澤的求道心。既是“智者”又是“行者”，在求道路上，不僅要運用科學知識，以智慧戰勝困難，更是要不斷修行磨練。所以宮澤的身份也是多重性的，既是詩人、童話作家，又是教師、農業改革者，甚至是宗教家。

最后，雖然宮澤向往玄奘不畏艱辛，以及向西天取經的不屈精神，但與其說宮澤像玄奘，不如說他更像悟空。從“師父”一詞中可以看出他和悟空的重合點，或者說賢治和悟空一樣曾處在求道的苦惱中。賢治對師父的渴望，可以借從悟空的憧憬的眼中看見。雖然他不是一個形而上的求道者，而是一個實踐者、先驅者，但是賢治也希望受到師父的指引，成為獨立的求道者。

王敏（2001）認為，《西游記》對賢治而言，不僅是不可代替的想象力世界，更是為他提供了法華文學創作的人生設計計劃。而《西游記》中的悟空形象，不僅為他的創作帶來了源源生機與活力，更是他自身的心理寫照。

宮澤賢治的作品，是充滿理想主義的幻想世界，而這個幻想世界又充滿了濃厚的宗教色彩，讓人不由得可以推測到宮澤從《西游記》中所獲取的能量的巨大。

四 結語

宮澤賢治37歲去世，他在短暫的生命中寫出很多優秀作品，但卻沒有得到相應的評價。而直到他去世后人們才發現他的價值，深深被他的作品和人格打動。他已經不僅僅是日本的作家，也是全世界人民的作家。

周異夫（2003）認為，深深感動于諸神濟世救人的宮澤賢治使自己成為一名“求法者”，并試圖通過“法華文學”實現自己的理想。在宮澤賢治自己看來，他的創作不是基于作為普通人的自我意識創作，而是源于宇宙力量、宇宙意志、佛的意志的創作，是如來意志的直接體現。正如他所說的：“沒有全人類的幸福，就不可能有個人的幸福”，他的一生都在抱著偉大理想而為實現人類的真正幸福努力。

從宮澤賢治的作品中，可以發現他自身的成長歷程的縮影，以及他借記在某個角色上的自己的愿望和憧憬。雖然他沒有到過中國，但是不能否認《西游記》曾對他所產生的影響。這也反映了中日文化交流的一面。當然，宮澤和《西游記》之間的共通點就是對佛教的信仰，而他從悟空身上發現的自我價值和生活意義也是值得大家思考的。悟空是“行者”，宮澤賢治也是“行者”，他是《法華經》的“行者”。他不斷地求道的精神永遠留在人們心中。

參考文獻：

[1] 《廣辭苑》，巖波書店，2008年版。

[2] 王敏：《宮澤賢治：飛向中國的愿望》，巖波書店，2001年版。

[3] 天澤退二郎、金子務、鈴木貞美：《宮澤賢治IHATOV學事典》，弘文堂，2010年版。

[4] 青空文庫：http：//www.aozora.gr.jp/

[5] 王敏：《〈銀杏的果實〉和〈西游記〉》，《國文學解釋和鑒賞》，2003年第9期。

[6] 周異夫：《法華文學與人間天堂——宮澤賢治的理想之路》，《日語學習與研究》，2003年第2期。

作者簡介：李瑩，女，1979—，廣東梅州人，碩士，講師，研究方向：日語語言文學，工作單位：廣東工業大學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