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簡·愛》看西方自然文學

摘要 19世紀下半葉以福樓拜的《包法利夫人》為里程碑，自然文學開始流行。夏洛蒂·勃朗特的《簡·愛》因表現出強烈的女性意識及對維多利亞傳統的反叛，同樣體現出對現實主義文學創作突破的意愿及自然文學思想的傾向，印證了左拉“用以倡導一種追求純粹的客觀性和真實性、從生理學和遺傳學角度去理解人的行動的創作理念”這一自然主義文學觀點。小說《簡·愛》的成功，無疑是將女權主義為視角的批判性、暴露性和改良性推向新的高度，為推動自然主義文學的萌芽和發展留下了重要的一筆。

關鍵詞：夏洛蒂·勃朗特 簡·愛 自然文學 批判 變革

中圖分類號：I106.4 文獻標識碼：A

《簡·愛》是英國作家夏洛蒂·勃朗特的成名作。小說以自傳體的形式描寫了一個飽受歧視的小女孩成長、生活和戀愛的故事，突出了故事發展的戲劇性，并從故事本身及特定環境下人物的一言一行，表現出當時的主流價值觀念，以及簡·愛獨立于其他人物的鮮明個性，這與其周圍的故事人物特征形成了巨大的反差。這種人物特征本身就具有較強的戲劇效果，這是自然主義文學追求小說中“人物的氣質特點和精神變態心理”的文學思想。

一 《簡·愛》創作基礎及作者個人經歷

1 創作的文理基礎

《簡·愛》作為維多利亞時期作品，表面上看似乎沒有將過多注意力放在批判現實上，與當時的文學存在某種區別。但它的獨特之處在于通過主人公簡·愛的成長及愛情的故事，來譴責丑陋的人性，宣揚人性的光輝和偉大的愛情，揭示并斥責時代及社會價值觀。這與自然主義文學時期的文學大師莫泊桑的小說重視心理分析和朦朧潛意識的觀點較為類似，即“不著痕跡，看上去十分簡單，使人看不出也指不出作品的構思，發現不了他的意圖”。所以說，在《簡·愛》這部小說中，作者在故事進展中將批判的對象具體化、行為化、表象化，即作者沒有使用刻意的、直接的用表述和旁白來形成以自我為中心的批判，而是突出故事節奏的激烈、情節的跌宕來展示對現實的批判，讓讀者在閱讀時不自覺地看到故事背后的批判意義和對人物內心狀態的理解。這樣的好處是讓一部文學作品可以涵蓋更多的理解，但如果拿捏不好，則不能清晰地展現作者的寫作意圖和目的，會對該作品產生歧論。從這方面看，《簡·愛》這部小說無疑是成功的，它為自然主義文學奠定了一定的文學理論基礎。

2 作者經歷

夏洛蒂·勃朗特5歲時，母親因肺癌去世；她的父親畢業于英國著名學府劍橋大學，職業為牧師，但收入很少又體弱多病，生活很拮據，且性情乖戾。1824年，8歲的夏洛蒂到哈沃斯附近柯文橋的一所慈善學校讀書，在那里她經常受到體罰和羞辱。之后，夏洛蒂離開柯文橋在家中學習文學寫作，不幸的生活讓她更加勤奮耕讀，醉心寫作，由此誕生了《簡·愛》這一世界文學史上的奇跡。

夏洛蒂的成年生活也是曲折的，她曾到有錢人家擔任家庭教師，這一職業在當時地位如同仆人，令才華橫溢的她倍感屈辱和孤獨。此外，夏洛蒂的婚姻也不順利，曾拒絕過兩次求婚，一位是她一個女友的哥哥，另一位是年輕的牧師。拒絕的原因是她認為他們只是按傳統要娶妻而已，并不真正愛她。正是痛苦和磨難的生活經歷，為夏洛蒂創作《簡·愛》這部小說提供了優秀的素材。

二 《簡·愛》與自然文學

由于代表當時社會進步的科學迅猛發展，給當時西方的宗教領域和形而上學的哲學思想帶來巨大沖擊。哲學家孔德的實證主義和達爾文進化論開始在哲學領域中擴散，繼而深刻影響當時的文學理論，并由文學理論家泰勒進行總結。在這一階段，社會的激烈變革和階級矛盾不斷激化，新的科技成果不斷涌現，人們求新求變的思想日益迫切，這也反映在當時的文學領域。小說作家們已不滿足單純的浪漫主義和批判現實主義寫作思想，從而引入了那段時期較為時髦的先進科學和哲學思想。雖然自然文學明確提出是在福樓拜及其《包法利夫人》之后。但在夏洛蒂·勃朗特的時期已經確立了自然主義文學部分文理基礎，并不斷推動自然文學向清晰化、系統化發展。作為這個時期代表作之一的《簡·愛》無疑是先鋒之作，在其內容中充分體現了這一進步。所以說，建立在現實主義文學體系上的自然主義文學的發展也同時推動了現實主義文學向極致發展，這兩者是相輔相成的。基于這個觀點，筆者認為，如果能將自然主義文學的萌芽和發展從法國文學界拓展開來，以寫作理論及技法定義的話，應該是在西方文學史現實主義文學階段的發展中期及成熟期。

三 《簡·愛》對自然文學發展的推動意義

首先，以鮮明的自然文學思想進行創作，強烈批判不公平的社會秩序。這種強烈的批判的意愿有兩個方面：首先，來自夏洛蒂·勃朗特女性文學中掙脫維多利亞傳統的意愿。19世紀資本主義社會變革并沒有使英國婦女的地位得到多少改善，女性的理想是嫁入豪門，或通過婚姻獲得一定地位。好妻子、好母親仍然是這個時期對女性的普遍要求。男性的理想女性是溫柔美麗、教養學修俱佳，且具備對男性的恭卑謙讓、忘我犧牲等品德的淑女。在這樣的社會對女性普遍認識下，小說女主人公簡·愛作為一個長相平庸、處境卑微的女性，一方面性格獨立自主、敢愛敢恨，另一方面又表現出積極進取，追求圣潔。正是這兩種性格傾向的統一，讓我們看到了能夠反抗不公、追求真愛的女權主義形象。試看小說中的兩個片段。

第一個片段是簡·愛向羅切斯特主動表達愛意的對話：

“難道就因為我一貧如洗、默默無聞、長相平庸、個子瘦小，就沒有靈魂了么……？我的心靈跟你一樣豐富……！要是上帝賜予我一點姿色和充足的財富，我會使你同我現在一樣難分難舍，我不是根據習俗、常規，甚至也不是血肉之軀同你說話，……，而是我的靈魂同你的靈魂在對話，站在上帝腳下，（我們）彼此平等，本來就如此！”

第二個片段是簡·愛離開羅切斯特時的心理狀態描寫：

“我自己在乎自己，越孤單，越無親無友，越是要尊重自己，我要認可上帝頒發世人認可的法律，我要堅守住我清醒時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瘋狂時接受的原則。法律和原則并不是為了用在沒有誘惑的時候，既然它們是毫不通融的，那它們就不容違反……”

可以說，簡·愛的求愛過程表面看是對愛的付出后和沒有得到回報的委屈和抱怨，但是實質上是對當時普世價值觀下完美女性扭曲要求的斥責。這種描寫通過作者激烈的言辭和愛的表達方式，大聲宣示著那個時代世俗婚姻的審判詞。在這里，作家以自然主義文學的“堅持特定環境下真實性、不留痕跡的表演”，以完全符合人物身份及故事情節，不摻雜額外寫作意念的敘事方法，完成了對腐朽婚姻秩序的徹底揭露。此外，作者追求圣潔的忠貞的愿望是強烈的，在故事發展到簡·愛發現婚姻的基礎“信任和忠誠”被破壞時，她以“冷靜的、麻木的、超越現實的”處理方式描寫了這一心理狀態，這種寫作方法也讓自然文學思想線路愈加清晰了。

小說中，簡·愛脫掉婚紗，換上平時的衣服并回顧四周時，內心是無比的傷痛和失落。但是作者仍選擇了維護自己心中的婚戀觀點，毅然決然地放棄了炙熱的愛情和優裕的生活環境，走出無法割舍的桑恩費爾德莊園。這段示愛到結束愛情的過程，也是夏洛蒂·勃朗特以獨樹一幟的女權主義思想批判現實虛假的愛情，并將套在女性身上沉重的世俗枷鎖擊打粉碎，來實現平等對話的過程。不過，作為時代造就的人物，夏洛蒂·勃朗特還沒有真正脫離資本主義初期的價值體系，沒有對教會及宗教進行真正的思考。例如，簡·愛雖然以不是真愛為由拒絕了另一位牧師的求婚，但仍然對其職業表現某種敬慕，沒有深刻反省其主要目的是為了禁錮人類思想，進行宗教侵略這種行為。而最后簡·愛回到羅切斯特身邊時，已是繼承一大筆財富的女人。文章最終還是回到了以經濟獨立為標桿的資本主義價值觀當中。但是，這不能否認《簡·愛》是一部19世紀前沿著作，無論是女權主義思想還是表現出的自然文學風格，都說明它是一部超越時代的文學力作。

其次，這種批判來源于自己的人生經歷遭遇種種不公時，對社會現實的抨擊和對偽詐人性的蔑視。這種批判表現最強烈的是在簡·愛的童年時代和在桑恩費爾德莊園宴會上。在文章的開始，約翰·里德，簡·愛的表哥對她說：“你沒有資格動我們的書。媽媽說的，你靠別人養活你，你沒有錢，你爸爸什么也沒留給你，你應當去討飯，而不該同像我們這樣體面人家的孩子一起過日子……”。在反抗表哥的毆打后，家中的仆人對簡·愛說：“……不，你連仆人都不如。你不干事，吃白食。喂，坐下來，好好想一想你有多壞”。由此可見，資本主義和貴族締造的社會秩序是以金錢為衡量的。在這個社會秩序下，沾滿銅臭的道德意識是有錢才有尊嚴，這是社會的最大悲哀。當舅母嚷著叫自己的孩子遠離她時，簡·愛高喊：“他們不配和我在一起”。

在這段童年寄居生活的描寫中，作家非常細膩地對記憶影像進行放映，以真實符合簡·愛童年時的行為和思考方式來進行故事演繹，不摻雜任何成年人的情感，真實地反映了特定故事環境下的現實。這個寫作思想是哲學家孔德實證主義在文學領域存在的最好的體現，也是自然文學主張“力圖事無巨細地描繪現實，給人一種實錄生活和照相式的印象”這一文學思想的初探。

簡·愛結束寄居生活來到教會主辦的慈善學校時，這種在金錢至上為主導的社會秩序愈加暴露其丑惡的嘴臉。在寄宿學校上學的孩子大多處境凄涼、社會地位卑微。這個學校里的學生動輒被謾罵、體罰。校長布洛克爾赫斯特和他的老師們，作為這個與外界隔絕的世界的統領者更是為所欲為，讓整個學校充斥精神和肉體的摧殘。簡·愛作為弱者陷身其中，以體驗的寫作方法將記憶進行重演，無情地揭露他們滿口宗教救贖，實則是人間煉獄；教條中以懲罰肉體拯救靈魂，實則利欲熏心。例如：布洛克爾赫斯特發現坦普爾小姐給學生們多加了食物時，說道：“小姐，請允許我說上片刻，你該清楚，我培養這些姑娘，不是打算讓她們養成嬌奢縱欲的習慣，而是使她們刻苦耐勞，善于忍耐，嚴于克己，要是偶爾有不合胃口的小事發生，譬如一頓飯燒壞了，一個菜作料加少了或者加多了，不應當用更可口的東西代替失去的享樂，來加以補救。那樣只會嬌縱肉體，偏離這所學校的辦學目的。”小說通過這些描寫，讓我們看到了一個宗教的偽君子在侃侃而談。在剪掉發髻的過程中，他在學生們眼里簡直就是一個惡魔。這里運用了大多數女孩子共有的心理特征，即每個女孩子都非常在意和欣賞自己的頭發，而一頭天生麗質的卷發更是夢寐以求。布洛克爾赫斯無情折斷了天使的翅膀，也體現了他內心固有的暴虐傾向。此外，坦普爾小姐天生母愛形象也是故事中鮮明的心理特征，她同情和愛憐簡·愛，并在簡·愛受到委屈的時候給予慰籍，且以當時傳統女性的方式與布洛克爾赫斯特進行了反抗。這里我們注意到的是，小說寫作是運用了大量的多數人共有的心理特征和行為。文中共分三個人群：一是學生面對即將失去美麗頭發的恐懼和傷心，繼而引發失去更多美好事物的擔心；二是以布洛克爾赫斯特為首的偽君子們狡詐的辦法不斷翻新，暴虐心態不斷升級；三是坦普爾小姐傳統的母性形象，面對備受摧殘的學生，以較為柔軟的方式進行對峙和抗爭。作者試圖通過共性的心理特征，以自然主義文學“最固定的，不易變化的、特定環境下的族群特征”的文學主張為寫作方法，清晰地展現故事發展的過程。

綜上可以看出，《簡·愛》這部小說的文學思想超前，文學技法使用上因地制宜、不拘一格，既表現出超前的自然文學特點，又有浪漫主義的外殼，同時也有批判現實的力度。這也是這部小說能夠歷久彌香，穿越百年仍散發巨大文學魅力的重要原因。這無疑給當下中國文學忽視文學創作思想，以單純激發人體荷爾蒙的情愛故事、用恐怖意象和穿越玄奇等方法換取眼球效應的文學風氣以啟迪作用。

參考文獻：

[1] [英]夏洛蒂·勃朗特：《簡·愛》，世界圖書出版社，2007年版。

[2] 徐葆耕：《西方文學十五講》，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

[3] 伍蠡甫：《西方文論選》，上海譯文出版社，1979年版。

[4] 曾繁亭：《文學自然主義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8年版。

作者簡介：于欣欣，女，1978—，內蒙古赤峰人，碩士，講師，研究方向：應用語言學，工作單位：沈陽體育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