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本元文化”的民藝造物思想研究

摘要 造物是一種選擇和創造的過程，作為一種從自然物到人工物的過程和結果，其經歷了從原始人類開始的物質與精神、實用與審美一體的本元文化，發展到現代的多元文化階段，造物的形式也更加豐富多樣。多元文化時代的到來給我們現代設計提出了新的思考。本文從本元性的民藝造物精神出發，對民藝造物思想進行研究，可以撥開紛繁復雜的多元文化現象，探尋中國現代設計的造物方法之源。

關鍵詞：民藝 本元文化 造物

中圖分類號：J505 文獻標識碼：A

一 關于民藝

民藝作為勞動人民創造的藝術，是相對于上層宮廷藝術和貴族藝而言的。勞動人民是歷史的創造者和文化藝術的主體，在長期的階級社會中他們的藝術才智雖然不被重視和認可，但民間工藝具有為生活的秉性，藝術上的純真性，審美上的廣泛性，從而具有藝術母體的性質，更能從本質上體現中國傳統工藝美術的造物精神。因此，我們應該充分挖掘傳統民間工藝及其造物思想，撥開中國傳統上層藝術華美的表象，追溯最質樸的民藝造物本原之美的內涵，使現代設計從本質上回歸價值理性。

民藝運動的開展，絕不是源自西方的莫里斯，而是基于東方人的直觀與智慧。日本柳宗悅先生于1932年首建民藝學，把民藝解釋為“民眾的工藝”，是與“貴族工藝美術”相對立的工藝。國內首先提出民藝概念的是張道一先生，作為中國民藝運動的倡導者，張道一先生主張以民藝代替民間美術，認為民藝是建立在以民眾的生活方式和文化方式為基礎的民間美術的基礎上的，并增強其文化及生活內涵，將民藝看作是民眾階層的藝術創造，緊密依托生活本身，回歸其本元性特征。中國民藝學理論，大多來源于民間藝人對工藝本身的經驗總結，或出自記錄民藝思想的歷史典籍或藝訣，如先秦典籍《考工記》，宋代沈括的《夢溪筆談》，明代宋應星的《天工開物》等有關中國手工藝方面的資料，都是中國民藝學研究的重要理論基礎和參照，這些記錄中國古代傳統造物工藝和思想的典籍正反映了民藝造物思想。因此，中國民藝造物思想的研究必須建立在中國古代傳統造物理論的基礎之上。

二 民藝的本元文化特征

人類創造文化，首先是兼有物質和精神而不可分離的“本元文化”，這就是工藝美術。工藝美術的“本元文化”論是由張道一先生首先提出的，他在論述民間文化和民間藝術時，曾將兼有物質與精神雙重形態的人類文化稱之為“本元文化”。人類文化形態的發展是從一元到多元的，本元文化無論是在原始社會時期，還是在文化多元化發展以后都是實際存在的，本元文化的特殊性在于它是在物質文化與精神文化分化以后仍然作用于人們的生活，并一直發展的文化形態。

作為工藝美術的母體，民藝具有原始性的本元文化特征。民藝的各種創造，都可以從原始工藝品中找出客觀存在的雛形，因為后世的造物文化無不發生于原始文化的淵源，原始文化，即本元文化。民藝直接承續于原始藝術，人類從制造第一件石器到創造出豐富、實用、美觀的器具開始就產生了原始的民藝，這是最原始的藝術形式。民藝在整體上沒有經歷且始終未達到“藝術自覺”（由原始藝術向精英藝術轉換），是迄今為止仍然繼承和沿用著原始藝術的基本精神、觀念原則、功能功用、形式手段的造物藝術形式。它具有與人類原始造物思想相統一的造物觀，這種造物觀是在解決人與自然關系的前提下，重視人與物的親和關系的人文主義思想，即物質基礎上的精神統一和實用基礎上的審美統一。這種原始的統一關系，既是民藝本元文化特征的體現，也是民藝造物思想的基礎。因此，對民藝的造物思想的研究必須基于其本元文化特征之上，將多元復雜的設計現象還原到人類原始造物的本原，才能夠真正領悟到民藝造物思想的本質精神。

三 民藝的本元性造物思想

1 順物自然、因地制宜

“天有時，地有氣，材有美，工有巧。合此四者，然后可以為良。”這是《考工記》對中國古代造物思想最精辟的概括。從“天時、地氣、材美、工巧”的造物原則可以看出，古代造物重實際、尚實踐，強調人與自然的協調、配合，主張在順應自然的基礎上發揮主觀能動性的造物思想。這種“天人合一”的古代樸素造物觀也正是具有原始本元文化特質的民藝造物觀的最好體現。

順物自然、因地制宜，首先體現在不能違背自然、地理之性，表現為對“天時”“地氣”的客觀因素的順應。中國古代民間手工藝人用他們的才智創造了輝煌燦爛的物質文明，是建立在其對自然界適應和利用的基礎上的。中國古代素來講究應天之時運，承地之氣養，主張人與自然的溝通融合。《考工記》中通過引用一些實例來論證“天時”“地氣”等自然因素的重要性。如“橘逾淮而北為枳， 鵒不逾濟，貉逾汶則死，此地氣然也。鄭之刀、宋之斤、魯之削、吳粵之劍，遷乎其地而弗能為良，地氣然也。燕之角、荊之干、 胡之 、吳粵之金錫，此材之美者也。天有時以生，有時以殺；草木有時以生，有時以死”，這種主張順應“天時”與“地氣”，強調一切工藝都要以符合自然生態規律為先決條件的造物原則，是中國古代“天人合一”文化精神的體現，它深刻地影響著民間工藝造物思想，并成為人類所有造物活動必須遵循的規律與準則。

民藝造物重實際、尚實踐，既能夠順應自然環境，又能夠發揮人的主觀能動性，合理、充分的利用自然資源給人類所帶來的物質材料。“材美”與“工巧”是在強調人適應“天時”與“地氣”等客觀因素的基礎上發揮主觀能動性對自然的進一步利用和改造。一材有一材之用，一物有一物之用。“審曲面 ，以飭五材，以辨民器”，是《考工記》開篇對百工職能的論述。金、木、水、火、土這五種材料的不同性質，決定了所造之物的不同性質，充分說明了古代工藝造物的“因材施藝”“適材加工”，充分考慮不同材料的特殊性質，用以適應不同的造物需求的原則。荀子在《強國》篇云：“刑范正、金錫美、工冶巧、火齊得。”即是強調造物工藝上把握材料、工具及制作特性和規律的重要性，它是一種包含技術的藝術的工藝造物，是一種對自然駕馭和利用的巧奪天工的工藝之美。由此可見，集實用與審美為一體的民藝本元文性造物活動，是建立在發揮人的主觀能動性適應和利用客觀自然環境基礎上的。

2 實用功利、與人為宜

莫·卡岡在論述原始藝術這種功能的費審美內容與藝術因素有機地交織在一起的性質時，稱其為原始藝術的“復功用性”。民藝是以原始生存為目的，處于藝術與生產、生活的交匯處，其實用功利性成分占據了主要地位，是一種不自覺的藝術加工。不論是民間的粗瓷器皿、木勺、竹簍、蒲包等生活用具或是車轎、紡車、織機、墨斗等生產工具，與原始先民的彩陶、石斧、石刀、骨針等器物無本質區別，因為它們同樣都保留了原始藝術實用與審美共存的性質。無論現代科技多么發達，工藝制品多么富有現代色彩，即使擺脫用手制作的歷史方法，但它始終不能失去實用功利這一基本性質。一個用現代化最新工藝制作出來的杯子，形態再特別、材料再先進、工藝再復雜也只是為人所用的飲具，否則它將不是杯子而是其他。任何時代、任何工藝的造物活動總要受到實用功利這一基本因素的限制。

民藝造物以生存為目的、實用為出發點，其根本目的是為人服務的，人的生理極限、生理差異以及性格特點都是造物設計者不可忽視的限制性因素。“地宜其事，事宜其械，械宜其用、用宜其人”，《淮南鴻烈》中闡述的觀點說明了造物的最終目的，即為了使用它的人。因此，實用是建立在與人為宜的基礎上的，這與現代設計中以人為本的設計理念不謀而合，也正說明了從古至今，所有的造物活動無不是因人而展開、以宜人為宗旨的。《考工記》云：“輪已崇，則人不能登也。輪已庳，則于馬終古登 也。故兵車之輪尺有六寸，田車之輪六尺有三寸、乘車之輪六尺有六寸。”由此可見，這種造物方法充分體現了與人為宜的設計思想，只有真正從使用者的自身因素和需求考慮才是真正集實用和審美與一體的本元性的工藝之美。因此，這對于文化多元發展的現代工業文明時代，古代傳統民間工藝本元性的造物理念，仍然無處不在的影響著現代造物設計，其以實用功利為基礎的造物同時滿足使用者的需求，是真正意義上集實用與工藝美于一體的工藝造物，這種以實用功利為目的的同時又滿足人的需求和審美的民藝造物思想，對現代設計具有很重要的啟示作用。

3 源自生活、造福生活

從現實狀況來看，民藝還具有一種與現實生活密切相關的本元性。民藝的發生是圍繞著生存的，與現實生活緊密相連，是生活原型的體現，因此民藝是一種生活藝術，遍及人民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是一種真正“為生活而造福的藝術”具有強烈本元性的生活氣息，而民藝造物是對不同時間和空間這兩個因素影響下的人類生活方式的反映。

縱觀歷史，不同時代的人的生活方式是不同的，時間性因素對器物的使用功能和外觀審美會有不同的要求，深刻地影響著器物的造型設計。民以食為天，以日常生活中最常用的食器為例，食器中的盛器從古代的簋、簞、敦、豆、盤、碗等發展到后來，有的已經消失，有的則隨著生活習慣的變換也發生了演變。日常用的盂、盤、碗是由簋演變而來，盂由直腹敞口、大形制的羹湯盛具，發展到今天用的湯盆；盤的形制較大，后來到了宋代出現了較小的碟，功能和從材質及裝飾的變換都比較大；碗也是由盂演變而來的，原先是木制，唐代多以陶制，材質發生了變化而形態用途沒什么變化。筷子是東方飲食文化最典型的代表，先秦時稱“箸”，宋代以后才稱“筷子”，是中華民族的飲食文化的代表。筷子的名稱演變，使用方式、功能的進化及裝飾的發展是與中國人的生活習慣，風俗融為一體，是中華民族用器之道發展的最好體現，也是中國傳統造物思想最具代表性的表達。

民藝是源于生活的造物藝術，生活的需要促進了民藝的發展和創作，進而使得生活更加豐富多彩，盡善盡美。由于不同民族、地域的人們生活需求各不相同，所以空間因素直接影響著民藝的創造形式。中國古代典籍《韓非子》中記載：“魯人身善織屨，妻善織縞，而欲徙于越。或謂之曰：‘子必窮矣。’魯人曰：‘何也？’曰：‘屨為履之也，而越人跣行；縞為冠之也，而越人被發。以子之所長，游于不用之國，欲使無窮，其可得乎。’”這個故事說明了不同的地域和民族有著不同的風俗習慣，這使得人們日常使用的物品也不盡相同。因此，空間性因素會使得生活在不同地域的人的生產、生活習慣的不同，各種生產生活物品形態也會大相徑庭。以中國民間宅居建筑為例，不同的建筑風格與形式，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受到地域因素的影響。窯洞、竹樓、四合院、帳篷分別是適應不同地理環境、不同民俗生活的民居樣式。而民居建造樣式的不同從另一個角度也是不同地域環境的人民生產、生活習俗與方式的反映。

四 結語

“我們已經走的太遠，以至于忘記了為什么出發。”卡里·紀伯倫的詩句提醒我們在人類文明不斷前行發展的同時必須深刻的思考、反省，不能忘本。迷惘于“傳統”和“現代”之間的現代中國特色到底是什么？中西方文化沖突下的現代中國設計該如何發展？多元文化時代的到來給中國現代設計提出了新的問題和挑戰。“傳統”是在不斷發展變化的，最終積淀為“現代”，現代設計不能永遠停留在傳統和歷史上。而現代造型藝術也不是沒有歷史、孤立無本的，它是由傳統積淀、延伸而來的。人類造物活動從古至今沒有一刻停止過的，發展中的現代設計必須在傳統民藝造物思想的基礎上傳承并創新，將多元設計現象還原到原始造物的本原狀態，才能夠得到人類造物的本質思想和美的真諦，回歸設計的價值理性。

注：本文系江蘇省教育廳高校哲學社會科學基金項目“‘一村一品’的本土非物質文化產業模式研究”（2012SJD

760067）階段性成果。

參考文獻：

[1] 張道一：《藝術的造物論》，福建美術出版社，1989年版。

[2] 馮驥才：《鑒別草根》，中國古籍出版社出版社，2006年版。

[3] 潘魯生：《民藝學論綱》，北京工藝美術出版社，1998年版。

[4] 潘魯生、唐家路：《民藝學概論》，山東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

[5] [日]柳宗悅、徐藝乙，石建中、黃豫武、孫建君譯：《民藝論》，江西美術出版社，2002年版。

作者簡介：邱佳佳，女，1981—，江蘇宿遷人，碩士，講師，研究方向：工業設計，工作單位：宿遷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