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泰萊夫人的情人》的女性敘事視角

摘要 勞倫斯在《查泰萊夫人的情人》中，以獨特的女性敘事視角表現著工業社會帶給女性和整個人類的傷害，與此同時，通過呈現女性自我意識的覺醒和彰顯，把女性的精神追求、心理訴求、情感價值和生存意義充分地表現出來，并借此表達對工業社會的反抗，以及期盼人在現代性中的回歸。

關鍵詞：《查泰萊夫人的情人》 女性敘事 視角

中圖分類號：I106.4 文獻標識碼：A

《查泰萊夫人的情人》和它的作者D·H·勞倫斯一樣，在讀者和文學批評界中頗受爭議。而小說及其女主人公查泰萊夫人——康妮因眾多的性愛景象而受到廣泛的關注。林語堂認為，作者通過描寫性愛，把人的心靈完全解剖了，目的在于使人回歸到“自然的、藝術的、情感的生活”。而饒述一則說，這部小說里是蘊含著“貞潔的靈魂”和“無限貞潔的理想的”，需要秉持一顆純潔的心去看待和發現。其實，“愛欲是人的一種內在渴望，它引導我們為尋求高貴善良的生活而獻身。”而勞倫斯正是通過廣泛描寫康妮與情人之間的愛欲來表達人的自然本性對工業文明的反抗。在這場反抗中，女性在自我意識覺醒中，無論是身體還是靈魂，都洋溢著詩歌的氣息，使得女性和女性的身體成為敘述的主要對象，女性的生命進入了故事，女性的精神追求、心理訴求、情感價值和生存意義在敘事中得以全面呈現。

一 女性性意識與自我意識的覺醒

康妮由于經不住男人“低聲下氣地央求”而在“起初是躊躇著”的心理下開始了第一次性經驗，她“像王后似的賜予”男人。雖然，“性交不經過隆重的結婚儀式在自由的男人和自由的女人之中當然要發生，也算不得是自然的邪惡行為（也就是說，并不破壞自然的法律）”，但是，“世界上所有的民族都斥責這種看法，憑據就是各民族都懷著宗教的虔誠來慶祝婚禮這種人類習俗，憑此就決定了不結婚而交媾是一種野獸的罪孽行為，盡管情有可原。”也就是說，在道德層面上，康妮這樣的行為是“一種野獸的罪孽行為”，但是，從人的自然本性而言，卻是“情有可原”的，不是“自然的邪惡行為”。康妮并沒有沉溺于男女的性愛游戲中，而是把“快感”當作一種“感覺”，使自己保持“自由”。正是因為她保持了“自由”，才使得她后來與情人之間的性愛不是游戲，而是人的自然本性的自然綻放。

在這里，康妮作為女性，她的性意識實現了覺醒，她的自我意識也因此而覺醒。克利福戰場受傷回來后，她清楚地意識到了自身的處境：她要盡心盡力照顧殘廢的克利福，而克利福也無時不刻需要她。這一個喪失了性能力的男人的存在，恰恰為康妮自由自在地追尋自然本性提供了最為廣闊的空間，也讓女性敘事視角在小說的字里行間中得到十分完整而有力的呈現。

一戰后的整個歐洲、工業社會、居住地勒格貝、家庭境況和偷情的樹林，是康妮和她的情人的共同生存空間。他們在這空間里釋放自己對性的熱力和需求，在性愛里尋找自然的美感和感官的快樂，釋放因戰爭和工業社會的壓抑帶來的心靈上的煩悶。這共同的生活空間是他們“無法逃避的框架”，他們深陷其中而無力掙脫，他們的所有思考、判斷和價值追求都被包圍在這時代造就的空間里。他們“在這個框架內的思考、感覺和判斷，就是這樣一種意義在起作用，即某些行為，或生活方式，或感覺方式無比地高于那些我們更加樂于實行的方式”。當然，這里的主角是康妮，她四處出擊，在不同的時間和環境里，與不同的男人開展性愛演繹。她甚至在看到守林人梅克斯洗澡時，感到“她和身體的中部好像受了打擊私似的……使她忐忑不安”。回到住處之后，她“把衣服都脫光了，在一面很大的鏡子面前，照著自己的裸體”。她沒有離婚，而是一直在婚姻的繩索上與情人跳起性愛的舞蹈。這種對自然本性的幾乎瘋狂的追尋并不是偶然的。因為，她有著清醒的自我意識，是年輕的女性，有著正常的生理需求，她在尋求自己的解放。

康妮作為一個女人，在工業社會塑造的紛繁復雜的社會關系中成為她自身。雖然這個過程，在道德評判上讓很多人難以接受。但是，“一個女人就是一個女人。她只有在某些關系中才變成仆人、妻子、奴婢、色情女招待、妓女或打字秘書。”如果說康妮是借她的命運表達女性自我的意識，那么，這是一個充滿了浪漫詩意的過程，雖然這個過程漂游在工業社會的塵囂之間，雖然康妮在這個過程中每走出一步都在傳統倫理觀念的映照下顯得踉踉蹌蹌。康妮在這個過程中所綻放的生物本能并沒有遭到直接的世俗勢力的阻擊，相反，通過這樣的女性敘事，通過自身的演繹，她直接確立了一個女性在壓抑的工業社會中的醒目位置。

二 女性自我的彰顯與女性敘事的展開

康妮富有生命活力，始終熱愛生活，大膽地追求著男女之間靈與肉的結合，她與情人的性愛日趨瘋狂，但這不是卑劣的。至少在作者的筆下，康妮的這一切不是卑劣的，也無需接受道德的批判。作者勞倫斯說過，“我們反對的是廉價、荒淫；我所堅持的是：性是纖細的、脆弱的生命屬性，不容玩弄；我所痛惜的是沒有感情的性。”于是，在勞倫斯筆下，在康妮與守林人梅克斯演繹性愛之后，她繼續在“偷情”這條路上狂奔，用自己的身體和已經覺醒了的自我意識在生命的軌道上狂歡。在以一個女性的身份展開自我身體敘事之后，康妮用身體表達著自己內心的渴望、精神的需求和強烈的自然本性渴求。在這里，她的自然本性，人的自然屬性在社會屬性的重重包圍下一路歡歌，她的生活，她的精神，她對生活的無聲質問，她對工業社會的無聲抗拒，都獲得了獨立的意義。這意義，不是康妮賦予的，也不是康妮創造的，而是她那覺醒了的自我意識發現的，她不僅發現了，還參與到生活意義的構建中來。雖然，“自我性和善，或換言之自我性和道德，原來是難解難分地糾纏在一起的主題。”但是，她卻在自我性和道德的糾纏中活出了自己的形狀，努力尋找自己生存和生活著的意義。

人的性愛需求彰顯了人的自然本性。而“一個社會的‘性/社會性別制度’是該社會將生物的性轉化為人類活動的產品的一整套組織安排，這些轉變的性需求在這套組織安排中得到滿足。”這里說的“得到滿足”，不是外力賦予的，而是內心的一種體驗感受。只有參與體驗性愛的主體自我感到了“滿足”，才是真正“得到滿足”。那么，如何才能確證這樣的“滿足”？這就需要女性的自我彰顯出來，使女性能夠坦然面對自身對性愛的需求，并使他人能坦然接受之。因為，在傳統審美和道德觀念的強烈影響下，在工業社會中，“科學對美懷有一種神秘的仇恨，因為美無法適應科學的因果之鏈。社會對美懷有一種神秘的仇恨，因為它永遠有悖于社會的人之美妙的賺錢計劃……其實，性與美是統一的，就如同火焰與火一樣。”在“性與美的統一”中，女性作為主體呼喚著自然人性的回歸，女性敘事也因此而得到全面的展開，女性作為“社會關系的總和”獲得了全面的意義。

康妮和梅勒斯在大雨中裸奔，和梅勒斯在樹林里進行一次又一次的性愛運動，她期待他的到來，期待他的愛撫，他們互相對望著。但是，康妮并沒有把自己完全寄托給梅勒斯，歡愉之后，她要回到她的家庭，她陪同克利福出行，而克利福甚至為她念詩，讀拉辛，而她依然燃燒著“溫柔的熱烈的生命之火焰”。因為，康妮在性愛的過程中感到“另一個自我活在她的體內，正在燃燒、融化，在她的子宮和五臟六腑中軟軟的感覺，她和這自我一起酷愛他。酷愛到走路時兩膝酥軟的地步”。其實，在小說的開篇之時，作者就賦予了人物一種殘缺和不完整，鋪墊了靈與肉的沖突。梅勒斯和康妮的其他情人一樣，幫助康妮實現了對倫理的掙脫，描繪了自然人性回歸的壯麗圖畫，顯現了人對精神家園苦苦尋找的艱難歷程。以女性康妮為象征的人在苦苦追尋的過程中不知疲倦，不知厭煩，就像她對性愛的渴求一樣，始終洋溢著自我意識的偉力。

三 女性敘事與人在現代性中的回歸

人類在科學技術的進步中實現著自身的進步，使生活日趨活躍，但是，人類也因此受到科技的奴役，成為文明的受害者。一戰讓世界卷入戰爭，即是明證。一戰的發生加劇了以機器大工業為起點的現代性的擴張，而現代性境遇全面植入人類生活造成了人的精神家園逐漸失落，讓人的自然本性窒息在機器、鋼鐵、金錢和名利之下。人，失去了精神家園，已經無家可歸，人類生活世界的現代性問題已經日趨突出。“生活世界的現代性問題不能僅從社會的經濟結構來把握，也必須通過人的體驗結構來把握”，“一旦體驗結構轉型，世界之客觀的價值秩序必然產生根本性變動。”在喪失性能力的丈夫和其他健全男人之間，康妮的靈與肉的體驗得到了重構與轉型，而這也正是勞倫斯有意安排的。他認為，“婚姻是社會的基礎，而性與靈是婚姻的根本，這個根本的變異，必將使社會變異，它的新生，也必將帶來社會的新生。”這是康妮的愿望嗎？康妮曾經把衣服脫光，然后站在鏡子面前看自己的身體。作者在這里對康妮的身體特別是她的乳房和臀部進行了詳細的描畫。此時的康妮二十七歲，可是她“沒有真正生活就已經老了”。她對克利福和克利福的小說寫作與日常談話，以及情人和其他人燃燒著一種“冷酷的憤懣”。她在靈魂里深深地知道這是極不公平的。但是，她也深知，這不是丈夫克利福的過錯，丈夫克利福比她還要“不幸”。因為，這一切都是“人間整個災禍的一部分”。據此，我們可以設想一下，如果沒有一戰，克利福就不會喪失性能力；如果不是工業社會，克利福就不用一天到晚關心著他的礦場、工人與盈利；如果不是工業社會，他們將生活在田園風光里。但是，吊詭的是，工業社會的到來無法避免，人們無法逃避現代性的沖擊。

在現代性和工業社會的沖擊中，文學作品的“聚焦對象”已經“不一定是人物，客觀對象、風景、事件……所有成分都可被聚焦”。在人們的閱讀體驗中，始終交織著作者、讀者、敘述者和其他主體的身影與意味，他們都在價值、道德、審美、認知和精神寄托上，甚至身體感官上，呈現沖突、對立、變化和統一，實現著自身與他者，自身與社會，自身與意識的廣泛對話。

在《查泰萊夫人的情人》中，康妮就與她的丈夫，與她的情人，與她身邊的人，與她所處的時代，用語言、動作、思考和身體，進行著相互對話，表達著從她那覺醒了的自我意識中生發出來的愿望。在這背景廣闊的對話中，她與她周邊環境的根本的對立和沖突，逐漸走向消亡，幻化出一個新的康妮，一個新的女性，一個新的社會場景。這是康妮的愿望，也是現代性境遇中的人的愿望。“愿望是我們走向未來的出發點，是未來必須按我們的要求如此這般的先決條件。愿望使我們能夠深入到自己的內心深處，使我們內心深處滋生一種改變未來的渴望。”在這樣一種渴望中，康妮作為女性，在自身的時代敘事抒情中，以及作者的女性敘事視角中，以追尋自然本性的方式，表征著人在現代性中的回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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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王海燕，女，1981—，黑龍江齊齊哈爾人，碩士，講師，研究方向：跨文化交際、英美文學，工作單位：齊齊哈爾大學大學英語教研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