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伽達默爾闡釋學三原則“理解的歷史性”,“視域融合”和“效果歷史”建立了哲學闡釋學的理論體系,通過理解在闡釋學的基礎上形成了新的實踐哲學體系和哲學闡釋學本體論的翻譯觀。本文以楊必翻譯的英國小說家薩克雷的批判現實主義名著《名利場》為例,闡述了伽達默爾闡釋學翻譯觀對于創造性文學翻譯的實踐意義。
關鍵詞:伽達默爾 闡釋學 翻譯 楊必 《名利場》
中圖分類號:H059 文獻標識碼:A
一 引言
名利場(Vanity Fair),是英國現實主義小說家薩克雷的成名作。小說以19世紀英國中上層社會為背景,以兩個女性蓓伽(貝基)·夏普和愛米麗·賽德利的命運為主線,描寫了英國中上層世態炎涼的生活百態,用辛辣幽默的語言批判了上流社會爭名奪利、腐化奢靡的社會現實,指出一切爾虞我詐,只不過是一場虛幻的表演,是英國經典的諷刺性批判現實主義小說。前蘇聯學者對該小說給予了很高的評價:“薩克雷觀察細微,對人生和人類的心靈了解深刻,富有幽默感,刻畫人物非常精確,敘述故事非常動人……在當代歐洲作家里,薩克雷是第一流的大天才。”20世紀初,該小說被引入中國,1935年出現了伍光建的節譯本《浮華世界》。新中國建國后,楊必女士在1957年重新翻譯了這一作品,其創造性的翻譯生動地再現了英國19世紀上層社會形形色色的人物。楊譯本語言詼諧,用詞準確,行文流暢自然,最大限度地保留了原作的風格。哲學闡釋學之父伽達默爾曾經指出“文學作品的真正存在只在于被展現的過程。作品只有通過在創造或再現而使自身達到表現”。楊必譯的《名利場》賦予了原作新的生命力,使其成為文學翻譯的范本。學者李端嚴在談及楊必譯《名利場》時,曾指出其“達到了譯作的較高境界:忠而不泥,活而不濫”。本文試圖以伽達默爾哲學闡釋學的三原則,從本體論的角度來重新解讀《名利場》楊必譯本。
二 伽達默爾的哲學闡釋學翻譯觀
闡釋學(Hermeneutics),起源于古希臘和中世紀,19世紀形成了一門獨立的學科,原本是一種旨在理解文本意義的方法論。20世紀60年代,海德格爾使其實現了本體論的轉向,理解不再是一種方法,而成為了人類的基本存在狀態。伽達默爾秉承海德格爾的理論體系,從人的具體存在經驗出發,通過理解在解釋學的基礎上形成了新的實踐哲學體系,即哲學闡釋學。在他的代表作《真理與方法》中,伽達默爾以“理解的歷史性、視域融合和效果歷史”等概念,實現了以語言為主線的闡釋學本體論轉向。在他看來,理解者在理解文本的過程中,會將文本的原意與理解者的具體語境結合起來,理解本身就是一種應用,理解是一種實踐。通過強調理解的普遍性,伽達默爾確立了闡釋學以理解為核心的哲學地位。理解的歷史性是指,無論是理解者本人還是理解的對象本文,都是歷史地存在著的,“理解總是以歷史性的方式存在的,無論是闡釋的主體(讀者或接受者)還是客體(文本)都內在地嵌于歷史之中,因此有其無法消除的歷史特殊性和局限性,而真正的理解不是去克服歷史的局限性,而是去正確地適應和評價它。”伽達默爾同時指出,“每一時代都必須按照它自己的方式來理解歷史流傳下來的本文,因為這本文是屬于整個傳統的一部分”。“在重新喚起本文意義的過程中,解釋者自己的思想總是已經參與了進去”。因此對于任何一個文本的理解,都不可避免地要打上時代與闡釋者視域的烙印,文本意義生成的過程就是“視域融合”的過程,是建立在差異基礎上的融合。伽達默爾還對理解的真理性進行了探尋,在他看來,歷史不再是靜態的過去,而是一個不斷實現的過程。在這一過程中,特定的時代和情境,直接影響了理解的效果,因此理解就成為了過去與當下的對話,是一種具體實踐,這種實踐的結果就是效果歷史的形成。由此看來,文本的意義和理解者是處于動態形成的過程中的,效果歷史要求把歷史與現實緊密聯系起來,構建歷史文本對于當下社會的意義。哲學闡釋學的建立使得文學藝術作品的理解和解釋更加有效,也對文學作品的翻譯研究提供了新的視角,“一切翻譯就已經是解釋,我們甚而可以說,翻譯始終是解釋的過程,是翻譯者對先給予他的語詞所進行的解釋過程。”
三 伽達默爾闡釋學翻譯觀下的楊必譯《名利場》
1 翻譯的歷史性
“翻譯總是在歷史中進行的。”翻譯過程中譯者的歷史性,決定了翻譯必然與譯者所處時代的歷史、文化、意識形態、甚至是譯者的審美傾向、生活閱歷等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伽達默爾理解的歷史性的原則,使得譯者對文本的選擇深深打上了時代和譯者個性化的烙印,特別是在文學作品的翻譯中。因為文學作品想引起關注,所選主題必須與社會系統密切關聯。楊必一生譯作不多,《名利場》的翻譯正是新中國建國初文學翻譯對資本主義國家現實批判精神的關注,是當時中國社會主義政治意識形態的反映,因此其翻譯文本的選擇就帶有明顯的歷史性。同時該小說的翻譯還受到了當時翻譯思潮的影響,我國著名文學家茅盾曾指出,“好的翻譯者一方面閱讀外國文字,一方面卻以本國的語言進行思索和想象;只有這樣才能使自己的譯文擺脫原文的語法和語匯特殊性的拘束,使譯文既是純粹的祖國語言,而又忠實地傳達了原作的內容和風格。”在同時代翻譯家傅雷的影響下,楊必開始著手翻譯“大作家的名著”,并在老師默存的推薦下選擇了薩克雷的Vanity Fair,并最終定名為后來廣為傳頌的《名利場》。毫無疑問,楊必的翻譯行為是在其所處的歷史當下,基于譯者主體需求而對于客觀存在的文本的一種再闡釋活動,其流暢靈動的譯本正是“創造性翻譯”的典范。
2 翻譯中的視域融合
翻譯就是在跨文化的歷史語境中,具有歷史性的譯者使自己的視域與源語文本視域互相發生融合形成新視域,并用浸潤著目的語文化的語言符號將新視域重新固定下來形成新文本的過程。譯者作為特殊的讀者要對特定的目標文本有著透徹、完整、深刻的認知,譯文則是結合了原文視域和譯者視域而產生的新視域。翻譯中的這種視域融合不僅是歷時性的,而且也是共時性的。在翻譯的視域融合中,現在與過去、譯者和原作者、譯本和原文本構成了一個無限有機的整體,實現了原文視域的豐富與延展。每一次創造性的翻譯都是原文本開放性和譯者闡釋多樣性的體現。在楊必譯《名利場》中,視域融合主要體現在語言形式、文化視域和性別視域的融合。
楊必譯《名利場》選詞的精確和句式的多樣化,充分體現了翻譯中語言的融合。由于英漢詞匯在詞義上不是一一對等的關系,在譯文中,楊必采用了更精確的中文表達,使得譯文中文表達與原文英文表達在詞句之間轉換自如靈活,生動傳神。如:
例1: She had such a kindly,smiling,tender,gentle,generous heart of her own.
譯文:她心底厚道,性格溫柔可親,器量又大,為人又樂觀。
例2: It contained a brilliant account of the festivities,and of the beautiful and accomplished Mrs.Rawdon Crawley's admirable personifications.
譯文:有篇報道文章描寫宴會花絮,形容美麗多才的羅登·勞萊太太演技怎么出眾,說得天花亂墜。
文化的融合在楊必譯本的中更是比比皆是。Vanity Fair源自17世紀作家約翰·班揚所著的《天路歷程》,原指墮落天使用來引誘耶穌犯罪的集市。作為批判現實主義小說的題目,Vanity Fair體現了西方的基督教價值觀。伍光建的節譯本將其譯成《浮華世界》,原文深刻的宗教意味和寓意蕩然無存。“名利場”一詞出自清朝章回小說《鏡花緣》,體現了東方佛教輪回的觀念,楊必用它作為Vanity Fair的對應翻譯,有效地融合了東西方的宗教文化。除此之外,楊必翻譯中的文化融合更多地體現在文化意象的轉換與融合,如:
例3: …for what can be prettier than an image of Love on his knees before Beauty?
譯文:癡情公子向美貌佳人跪下求婚,還不是一幅最賞心悅目的畫兒嗎?
“癡情公子”是中國傳統文化意象,“跪下求婚”是西方的婚俗文化,二者的結合使譯文詼諧幽默,生動活潑,同時又不失原作的意義,實屬佳譯,又如:
例4: He may go and tell Miss Pinkerton that I hate her with all my soul.
譯文:他盡不妨回去告訴平克頓小姐,說我恨她恨得入骨。
“骨頭”代替了“靈魂”,使譯文更加符合譯入語的審美習慣,同時生動地傳達了原文的神韻。除了在語言與文化視域的融合外,作為一位女性翻譯家,楊必《名利場》譯本還體現了性別視域的融合,其女性翻譯家視域的創造性翻譯實現了小說主體間(作者與譯者)的性別對話,即楊必和薩克雷之間的兩性對話。楊必對翻譯文本進行了女性主義的創造,旨在“識別和批評那些將女人和翻譯都放逐于社會和文學底層的紛擾的概念”,如:
例5: …and whether she was to have that honor:to the Lord Mayor’s ball she knew she want to go.
譯文:她還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機會進宮,不過市長開的舞會她是一定會有請帖的。
“honor”并沒有被直譯為“榮幸”,從而將女主人公從弱勢的地位解脫出來,作為女性譯者的楊必重新改寫了男性作家薩克雷筆下的女性形象。
例6: In their long acquaintanceship and intimacy they could not recall a harsh word that had been uttered by Amelia She had been all sweetness and kindness,always thankful.
譯文:她們和愛米麗亞從認識到相熟,那么長的一段時期里面,從來沒有聽見她說過一句傷人的話。她溫柔近情,待人和氣,得了一點好處就感謝不盡。
楊必作為女性譯者對女主人公含有深深的同情,對原文中意義進行了引申,實現了與原作者在性別視域上的融合。
3 翻譯與效果歷史
基于文學翻譯的歷史性原則與視域融合的原則,其效果歷史主要體現在原文本與譯本不斷形成的動態歷史過程中。每一次翻譯都是在克服時間距離和歷史情境所造成的差距,每一個譯本就是一個效果歷史,楊必翻譯的《名利場》中譯本是對1935年伍光建《浮華世界》中譯本的超越。從哲學闡釋學的角度來說,楊必與原文本是在新時代背景下的一次對話,是一種具備了歷史價值的創造活動。
四 結語
伽達默爾哲學闡釋學的翻譯觀,使譯本脫離原文成為了一個獨立的存在,從而實現了翻譯學本體論的轉向。在《名利場》翻譯的過程中,楊必作為譯者承擔解釋角色,在其所處時代、社會環境及其所具有的文化背景的影響下,通過語言、文化和性別視域的融合,再現了英國19世紀上流社會的爾虞我詐,同時也是對50年代資本主義國家虛偽、腐化的批判,準確地把握了《名利場》作為文學巨著的內涵。
注:本文系2010年度北京市屬高等人才強教深化計劃支持項目,項目編號:PHR2010008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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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龔文靜,女,1974—,天津人,碩士,講師,研究方向:英語翻譯與教學,工作單位:北京工業大學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