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唐浩明編著的《曾國藩》中的對聯是《曾國藩》小說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對小說中人物的刻畫和全文文化氣息的營造發揮了極其重要的作用。對聯創作內容豐富,包括立志理想、修身治德、學業心得以及人生感觸;對聯創作主體眾多,皆是文治武功的大家,主要有曾國藩、左宗棠等人。小說中的對聯具有豐富的思想性、深厚的文化性以及較高的藝術性。
關鍵詞:《曾國藩》 對聯 思想性 文化性 藝術性
中圖分類號:I206.7 文獻標識碼:A
唐浩明編著的《曾國藩》中不單是曾國藩個人的生平傳記,同時也是晚清政治經濟、思想文化、文學藝術的全方位綜合展現。文中眾多主人公既是著名政治家也是出色文學家,思想境界和文學修養極高。曾國藩作為清末古文桐城派的代表人物、湘鄉文學的創始人,對作文深有心得,他說文章“以氣象光明均偉最為難能可貴”,并做了系統研究。書中包羅了眾多文學現象、文學理論和文學作品,多有精辟之處,其中的對聯最是五彩繽紛,灼灼其華,內蘊豐富,頗有氣象。文中對聯鑲嵌在全書各個部分,零散分布,量少精多,古色古香,流光溢彩,涉及眾多人物,關聯眾多事件,主要創作主體包括曾國藩、左宗棠、李鴻章、羅澤南等,主要創作內容囊括修身明志的心得、經世致用的心跡和懷人寫物的心智,展示出其豐富的文學素養和深厚的人格品性。通過對全文的閱讀和對具體對聯的抽絲剝繭,我們認為文中對聯具有豐富的思想性,深厚的文化性和較高的藝術性。
一 文中對聯具有豐富的思想性
對聯的思想,是對聯存在的靈魂,它是由對聯主題所確定、所反映、所升華而形成的,從根本上說,是對聯創作主體的思想訴諸于筆端的外部流露。創作者思想深邃使對聯的靈魂光華,繼而使對聯的思想深刻豐富。中國對聯思想豐富,有春聯年聯的迎春納福之愿望慶祝,有賀聯的壽誕婚嫁喬遷生子開業之好生、喜慶,有贈聯的頌揚勸勉,懷人思遠,有言志聯的寫意人生自我勉勵。
《曾國藩》中的對聯以內圣外王和經世致用的思想構筑了其生命力。內圣外王是個人取得成就的境界,對內有直逼圣人的修養,達到賢人君子的心境,做一個品格完美的圣人,成大功;對外踐行仁道,教化天下,取治世之功,收安世之效,就大業。文中對聯的創作人物尤以曾國藩為代表,其對聯淋漓盡致地體現了這種思想,勵志進德,自強不息,尤以磨礪心性為甚。“不為圣賢,便為禽獸;莫問收獲,但問耕耘”是曾國藩31歲時在北京城跟隨唐鑒學習性命義理之學時的改作。此聯立志與修德融為一體,以自立而達到立人的效果,以己為表率試圖力挽社會衰退振奮人心。這是對內圣外王的較好詮釋。曾國藩改自“不為圣賢,則為禽獸;只問耕耘,不問收獲”,原為唐鑒贈《畿輔水利》于曾國藩書中親筆手題的楷書手記,勉勵其心憂天下,增強其為國為民的責任感,飽含望其內圣有為的師長情誼。改寫之后,更旗幟鮮明地表達了自己的追求,立志于通過躬身踐行成為道德楷模的一代大家,表現了其破釜沉舟的堅決態度以及不流于俗的雄心壯志。由治己心而能治他人,由修身而外化能匡扶天下。他原名子誠,寓意凡是要誠心誠意,后改為滌生,“滌者,取滌其舊染之污也;生者,取明袁了凡之言‘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以后種種,譬如今日生也’,都是另起爐灶,重開世界”。它彰顯了內圣拙誠的功力,承載了外王克功的愿景。
經世致用是出現于明末清初的學術思潮,由黃宗羲首創,他認為學子們念書識字、學經讀史和作文科考應該能對國計民生有所裨益,具體要求則是千方百計的把學術研究成果應用于生活當中,對實際生活產生積極的影響,而不是死學死記、空談義理。“文章西漢兩司馬,經濟南陽一臥龍”便是左宗棠自題聯語。這副以諸葛亮經邦濟世自比,潛心實務的對聯,集中體現了經世致用的思想。此聯對賬工整,典故入聯,張合有力,頗有氣魄。自古至今,文若煙海,出類拔萃的當屬西漢時司馬遷和司馬相如所創作的作品,堪稱絕代;與此同時,治國能臣、賢士大夫更是人才輩出目不暇接,毋庸置疑,其中以經邦濟世的南陽臥龍諸葛亮最為出色,德才兼備,炳耀千古。他對能文能武、安邦定國的諸葛亮推崇備至,溢于言表;以諸葛亮自稱為常態,對其情有獨鐘,詩畫書信皆署名亮。左宗棠自幼習看古籍,方至十八歲時購得了顧祖禹的《讀史方輿紀要》,接連又購入顧炎武的《天下郡國利弊書》和齊召南的《水道提綱》,早晚研讀,手不釋卷,醉心于中國歷史、地理、軍事、經濟、水利等實務,日讀夜志,勾畫攝要。但這一切為時下癡迷八股、衷心乾嘉的學士所不理解,“莫不竊笑,以為無所用之”,而左宗棠則不動搖,毫不理會,堅持自己的道路,一心關注時事,創作此聯,表明心志。經世致用的思想深深影響了對聯的創作主體,使其在關注世事中,自覺肩負社會責任,思考國家大事,不束縛在詩畫的小天地里。
二 文中對聯具有豐厚的文化性
文中對聯的文化性集中體現在對聯所反映出來的儒家精神汲汲于時事、除弊革新、建功立業和道家精神淡泊恬靜謙卑不爭的人生觀、社會觀、價值觀和審美觀上,同時也帶有極其濃厚的瀟湘地域文化特色等。
全書主要描寫傳統士大夫在傳統文化語境下進行的自我文化重塑、再造和探索,也寄寓了作者對傳統文化的肯定態度以及未來出路的思考。這投射在對聯上,也自然而然地體現了汲汲于時事、除弊革新、建功立業等儒家行為文化和淡泊恬靜、謙卑不爭等道家行為文化的演繹與碰撞,并夾雜著法家行為文化。文中對聯充分體現了這一點。文中對聯的創作主體自小耳濡目染傳統古籍,深受儒家理學的熏陶,融入日常生活中,無論作文寫詩,閱史讀經,還是待人接物,敬上育人,都自然天成。“身無半文,心憂天下,讀破萬卷,神交古人”是左宗棠所作聯語,展現了儒家行為文化。此聯意思是哪怕身無長物一貧如洗,也絲毫不會忘記心系蒼生安樂人民貧苦國家命運,不圖一己之私利一己之榮辱;定當閱盡千書讀爛萬卷,領悟微言大義探尋性命之學,與古人之所論,暗合心意,神會心交,怡然自得。全聯充滿安貧樂道的文化,不計較個人物質多寡,在乎獨善其身,在乎天下興衰,在乎以天下為己任的責任感;具有強烈的積極進取的文化行為,自強不息,弘毅任重,放眼江山歷史,不局促自繭;具有高尚的品格,不淫富貴,心存高遠,興致典雅,好學思古。入世進取的人生價值觀、審美觀一覽無遺,也讓人醍醐灌頂若有所思。
“千秋邈矣獨留我,百戰歸來再讀書”此聯兼具入世與出世,追求著一份風口浪尖的恬淡。這是曾國藩贈別聯語,贈送別離的弟弟曾國荃從南京回湖南湘鄉老家時所創作的。此時,曾氏兄弟統領湘軍連獲大捷,克復南京,戡平太平軍,紅旗奏捷,封侯拜相,恩榮俱隆,功成業遂,洋洋得意;此刻卻又飽受他人猜忌,遭遇他人嫉妒,謗言不止,指責不息,不僅被人謾罵仇結怨生,而且面臨兔死狗烹的困境,隨時有殺身之禍。在深感人世艱難,撫慰弟弟內心創傷之時,曾國藩作下此聯。感嘆那時我們一起心懷理想篤志拯時濟世的情景,衡陽練兵,血戰湘潭,奔波數年,輾轉萬里,既有篳路藍縷的艱辛痛苦,又有經歷沙場的生死別離悲歡離合,現在這一切都遠去了,只留下我們從戰火烽煙艱苦歲月中生還活下,其中的風雨恩怨以及如今獲得的名山事業,都是曾經滄海,我們不應糾纏不清執著其中,只愿能放下一切,只求再次躬耕鄉野讀書自樂。這種在榮辱功名的漩渦中進退自如的認識,源于對積極進取和淡泊不爭的正確領悟,由此,此聯也是把傳統建功立業進取向上的儒家行為文化與淡泊世事謙卑不爭的道家行為文化完美統一的典型代表。
文中對聯也體現了湖南士人心理的湖湘文化。湖湘文化內容包羅眾多,各個歷史時期都有不同的表現,不一而足。這里主要體現了清末湖南士子求學中并進而深入到實現人生理想過程中的拙誠堅挺的風氣。“養活一團春意思,撐起兩根窮骨頭”是曾國藩所作,極言無論遇到什么困苦,或為得意失意所困,或為人言謗譽所困,或為榮辱恩怨所困,或為吃穿住用所困,都不可萎靡不振,心生惰氣,要不使心中黯然喪氣枯井無波,要堅定信念,養活心中的興致和斗趣,強打精神撐起一身自立,血性到底。這幅對聯以及曾國藩的一生就是這種湖湘文化的典型代表。他出生鄉間,經多次不懈的科考而中進士;在京城十年間,賦閑職時不怠不散,精進學業,自立自達,兼遍四部侍郎;回鄉丁憂之后,創辦湘軍,歷經數次沉浮,卻始終屢敗屢戰,不屈不撓,最終實現了自己的心愿。
全書文化氣息濃厚,幾乎遍布每個場景,涵蓋每個人物,以致場景都是中國文化中典型的存在,人物都是鮮活的文化人物,其言談舉止所思所想中折射出眾多閃爍的文化光芒。文中對聯也進一步表現和增添了全書的文化氣息,恰當地適時引入,使情節的再現妙趣橫生,使人物的思想物化可感;同時全書的情景和人物也深化了對聯的文化意義,使其立體化、豐滿化,以擴大了對聯的審美空間。
三 文中對聯具有較高的藝術性
文中對聯具有較高的藝術性。對聯又稱對子、聯語,通過較少的語言表達深刻的意思,采用詩歌的平仄音律形式,易寫易懂,創作便利,又通俗簡單,典雅高麗。藝術形式眾多,有工對、寬對等。對聯有著悠久的發展歷史,隨律詩發展而發展,至于清末,已日臻佳境,達到頂峰。文中對聯不拘束于格律束縛,散文入聯,自然流暢,別有情趣,具有較高的藝術表現手法,具有較高的文學價值。
曾國藩本身是散文大家,古文功底深厚,藝術感強。此外,曾左諸人又是政治家,本來在我國歷史上政文一家,融為一體,他們也兼具文采,性喜舞文弄墨。例如,“未免有情,對帳冷燈昏,一別竟傷春去了;似曾相識,悵粱空泥落,何時重見燕歸來”是一副挽聯,為曾國藩挽侍妾陳春燕華年早逝,青春不再,懷人相思而作,此聯情真意切,傷神感人。曾國藩自三十多歲在家鄉丁憂創辦湘軍后,大半生都忙于戰事,因以國家大事為重,又兩軍對壘刀劍無情,又無暇顧及家人,離多聚少,家人也不能隨軍相伴照料他衣食住行。曾國藩隨著年齡漸長老態漸露,生活千頭百緒,應對不力,在幕僚建議和引薦下結識陳春燕,并成百年好合之喜。陳春燕端莊賢淑,勤勤懇懇,居家生活,井井有條,并對曾國藩體貼溫柔,相愛有加。但是,好景不長,不久陳春燕便身染癆病,離曾而去,撒手人寰,徒留曾國藩黯然神傷,作此挽聯。整幅對聯化情入景婉約纏綿,化情為實虛實相聲,拆字入對巧妙構句,活用典故典雅端莊,風格繁綺又真情實意。上聯寫別后帳冷燈昏,營造冷寂的氛圍,春去傷別,一語雙關,戀戀不舍之情以及念念不忘之心躍然紙上;下聯寫芳顏不再音容難覓,罷之不能,惆悵難釋,空見梁上泥巢,不見燕子再來,一片落寞淡傷揮之不去。全聯觸景生情,含情于景,斯人逝去后的空余落寞之情通過“冷燈昏”“空泥落”之景自然傳出,又有對“春去”的無可奈何和期盼“燕歸來”的無限留戀,可惜幸福不再,唯有傷神。文采繁華,構思精妙,又貼切自然,真情動人,繁綺而不嬌柔,真情而不偽飾,真正的上乘之作。
四 結語
《曾國藩》小說中的對聯豐富,頗具規模,不僅量多,而且質優,或談安身立命,或談理想抱負,或談人格追求,或談生活所悟,或談人情實感,具有豐富的思想性、豐厚的文化性和較高的藝術性。重拾對聯,其中的文學藝術可陶冶情操,其中的歷史掌故可知史明鑒,其中的人生思想可助人自立,其中的人文內容可增加積淀。我們應該置身其中,傳承品格,探幽尋思,試揭美韻,食饗名句,體會聯語中別有洞天的趣味。
參考文獻:
[1] 劉曉禎、王穎:《官徑》,大眾文藝出版社,1998年版。
[2] 唐浩明:《曾國藩》,文藝出版社,1990年版。
作者簡介:張敏,女,1978—,河南新鄉人,碩士,講師,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工作單位:河南科技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