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威廉·福克納是20世紀前半期美國的一位舉足輕重的作家。他的作品常被看成是20世紀美國南方文學的巔峰。本文將從他的幾個經典的短篇小說入手,從主題思想、背景刻畫、語言特點三個方面闡釋其別具一格的創作技巧。
關鍵詞:威廉·福克納 主題 背景
中圖分類號:I106.4 文獻標識碼:A
威廉·福克納(William Faulkner,1897-1962)是美國文學史上最有影響力的作家之一。他出生在密西西比州的一個沒落的南方種植園家庭,其家族在南北戰爭中失去了曾有的財富和地位。他的作品根植于美國南部歷史的豐厚土壤之中,以約克納帕塔法縣和杰弗生鎮為背景,以該縣家族的興衰、變遷為主題,創作出一系列具有獨特的文學氛圍的長、短篇小說,因而他也被認為是最重要的南部作家之一。其作品多從南方家族中不同人物的生活展開,通過描述南方濃郁的鄉土氣息和現代工業文明之間的沖突給人們所帶來的焦慮、惶恐、無奈,將南方社會新舊時代更迭時期的南方人所獨有的情感狀態和心路歷程展示出來,堪稱“美國南方生活的史詩”。福克納一向以《喧囂與狂怒》《押沙龍、押沙龍》等長篇小說享譽全球,但其短篇小說,無論從藝術構思、意境創造、人物塑造或者語言風格等方面,絲毫不遜色于其長篇小說。
福克納在中國是一位廣受關注的作家,“二十年來我國福克納研究綜述”一文從譯介出版成果、總體風格研究、具體作品研究這三個方面全面總結和回顧了國內學術界在過去的近二十年來針對福克納的學術研究成果,通過與國外的福克納研究情況的對比,提出了未來研究中應當重視的問題。在“論福克納的短篇小說”中,論文作者通過對福克納短篇小說的人物形象、現代派手法等方面深入分析后,得出結論:福克納的短篇小說是他的“約克納帕塔法世系”的重要組成部分,具有很高的文學藝術價值。而“福克納短篇小說在中國”一文則指出,與國外的福克納研究或者國內對福克納長篇小說的研究相比較而言,國內學術界對于福克納的短篇小說創作方面的研究在廣度和深度上都存在著相當大的差距,因此需要廣大的研究者不斷拓寬視野,探索新的視角,進一步強化該領域的研究。“福克納小說文本的象似性——福克納語言風格辨析”則另辟蹊徑,從語言學角度出發,以文學語言的象似性來辨析福克納作品中的對話,體現了福克納語言風格的簡潔的一面,說明福克納的語言不僅僅是紛繁復雜的,而且具備了多樣化的特征。本文將從他的《干旱的九月》(Dry September)、《燒馬棚》(Barn Burning)、《獻給艾米麗的玫瑰》(A Rose for Emily)這三部最經典的、同時也是最具有代表性的短篇小說作品入手,闡釋其獨具特色的創作技巧。
一 豐富而深刻的主題思想
福克納認為,一個作家特殊而光榮的使命就是鼓舞人的斗志,使人記住過去曾經有過的光榮——人類曾有過的勇氣、榮譽、希望、自尊、同情、憐憫與犧牲精神——使人類永存并獲得精神的力量。因此他的作品與美國南方的社會文化緊密相連,其主題范圍廣泛,涉及到種族、性別、階級、意識形態等各個領域:如南方貴族家族的衰落;蓄奴制度的失敗;傳統道德觀念的瓦解;白人與黑人之間的不平等關系等。福克納作品中的人物正是在這樣的歷史陰影下成長,在矛盾中痛苦地思索和尋求自我。
《干旱的九月》共五部分,其中一、三、五部分是小說的主線:以麥克倫登為首的白人種族主義者僅憑白人婦女庫柏小姐稱其遭到黑人梅斯強奸的一面之詞,就對梅斯處以私刑。而穿插在其中的二、四部分則是描述庫柏小姐,通過描述她的人生經歷和她心靈的扭曲,襯托出黑人梅斯所受的迫害是無辜的。故事觸及到美國南方長久以來的歷史問題,即種族歧視。福克納通過該小說抨擊了種族仇恨所帶來的罪惡,表達了對黑人的處境的同情。同時,該小說還從另一方面呈現了整個事件的始作俑者庫柏小姐其實也是深受美國南方婦道觀影響的受害者,從而體現了南方婦道觀對女性的身心摧殘。
《燒馬棚》是威廉·福克納最好的也是最具影響的一部短篇小說,它講述了美國內戰以后南方白人佃農阿伯納·沙多里斯一家的生活。父親阿伯納脾氣暴躁,習慣用極端的燒馬棚的方式解決與鄰居或雇主之間的矛盾與沖突。他最小的兒子沙多里斯本能地感覺到父親的做法有違法規,有悖道義。他在忠實于家庭血統和堅持公平正義的抉擇中痛苦地掙扎。小說通過男孩沙多里斯的視角表現了小男孩的這種內心沖突及成長的痛苦,同時也刻畫了南方社會中不同階層之間的貧富差距和窮人的仇富心理。
《獻給艾米麗的玫瑰》講述的是女主人公艾米麗的愛情悲劇:人到中年的艾米麗在追求愛情無望的情況下,不惜殺害了情人,并與其尸體相伴一生。小說試圖說明杰弗生鎮上的人及其以清教思想為核心的舊傳統才是造成艾米麗悲劇的真正原因。福克納通過艾米麗身上因為時間的流逝所承受的痛楚,折射出舊南方曾經經歷的辛酸苦痛,為南方昔日的傳統道德倫理和秩序譜寫出一曲挽歌。同時,艾米麗也反映出了南方人的精神衰竭,福克納深刻地揭露和批判了南方的舊觀念的迂腐與危害,如南方婦道觀對女性的束縛;南方專制的父親對孩子幸福和自由的剝奪。艾米麗代表了那個時代所有人都能體驗到的共同情感:無奈、痛苦。
二 別具匠心的背景描寫
背景描寫是小說創作中加強或升華作品主題思想的一種重要藝術手段。作為一位具備極高語言藝術天賦的作家,福克納以其獨特的眼光和超常的手法將個人的感覺與感情寓于對自然界的描寫之中,從而強化作品的主題意義和美學效果。
《干旱的九月》的標題首先就能使讀者感受到氣候所帶來的故事氛圍的壓抑。小說的第一部分開篇“接連六十二天無雨之后的九月的一個血紅的黃昏”,便交代了故事發生的時間和氣候背景。干燥的氣候貫穿全文,是推動故事發生的催化劑。在小說的第三部分,以麥克倫登為首的白人種族主義者驅車趕到黑人梅斯的住所,在迫害黑人梅斯的悲劇即將發生時,作者描述了月亮:“東邊的天空下月亮那暗淡的血色越來越濃”。小說的最后一部分敘述慘案發生后,午夜的四周死一般的沉寂:“沒有任何動靜,沒有任何聲音,甚至連一只昆蟲都沒有”;“在冷漠的月亮和不眨眼的星星照耀之下,黑暗的世界似乎負痛地躺著”。
著名評論家馬爾科姆·考利曾說過:“沒有別的美國作家像他(福克納)那樣對氣候有感情。他在許多小說里寫到氣候‘八月下午的炎熱……’,‘沒有月色的九月的塵土……’,‘夏季,塵土使人窒息,熱得簡直要起火,他一直拖延到秋天早該到來的時節……’”。福克納在該小說里成功地刻畫了一系列包括時間、氣候,以及月亮、星星、空氣、塵埃等自然景象的背景。在《干旱的九月》里,福克納將這些背景描寫與小說揭露種族主義者罪行的主題緊密結合起來,強化了小說的主題意義及美學效果,同時也表現出了福克納的個人情感,即對種族主義的無情揭露。
在《獻給艾米麗的玫瑰》的開篇,作者詳細描述了艾米麗所居住的房屋,然后刻畫了艾米麗的形象。細心的讀者會發現,艾米麗的形象和她所住的房屋有很多的共同點:如今破敗的房屋曾經輝煌燦爛,艾米麗如今的老態臃腫也曾經年輕和苗條。這種現狀和過去的對照和小說的主題息息相關:南方的貴族家庭面臨衰敗,他們曾經享有的尊貴地位已經不復存在,南方的傳統道德和意識形態也瀕臨瓦解。這一切正代表了南方新舊社會的更替,而在這樣的歷史背景下,有很多像艾米麗一樣的受害者。
三 紛繁復雜的句子結構
通常情況下,句子結構越復雜,作者想呈現的人物內心就越復雜。福克納作品中所講述的故事往往蘊含著人物的復雜心理變化。福克納善于運用綿延婉轉及結構極為繁復的長句和人物的復雜心理相對應。如在《燒馬棚》中,小沙多里斯的內心糾結在忠誠于父親還是弘揚正義感之間,這種沖突在故事即將結束的時候達到高潮。他跑去警告德·斯潘上校,說他父親將會去燒掉他的馬棚,可惜已經太晚。在背叛了家族血脈的情況下,他茫然不知所措,唯一的反應就是跑。他跑呀跑,與之對應的是,作者運用了一個似乎永遠不會結束的句子來描寫這一場景:
他聽不見任何聲音,那疾馳而來的母馬快要踩到他身上了,他才聽見,可他還是繼續往前跑……他知道已經太晚了,可他還是拼命往前跑,聽見了槍響還是繼續往前跑,緊接著又是兩聲槍響,他不知不覺地停了下來,叫了兩聲:“爸爸!爸爸!”然后又不知不覺地跑了起來,他跌跌撞撞的,被什么東西絆了一跤,又連跑帶爬地從地上起來,起來后匆匆回頭望了下身后漫天的火光,又往黑漆漆的樹林跑去,幾乎喘不過氣來,哽咽地喊道“爸爸呀!爸爸呀!”
這是一種超常的寫作手法,這句話在英文原文中多達一百九十二個單詞。為了表達小孩在對于未來去向何方毫無頭緒的情況下,唯一的本能反應就是跑,而這樣繁復的句子結構也似乎對應著小孩的跑呀跑這一行為,沒有盡頭。這句話不僅讀起來令人震撼,同時也會讓讀者完全進入故事情節當中,一顆心都為那個小孩糾結著,感受和體驗這種內心的痛苦和掙扎。
同樣,在《干旱的九月》中,作者在開篇介紹背景時也使用了紛繁復雜的句子。這句描寫干燥炎熱環境的話是推動整個故事向前發展的重要線索:
“謠言、傳聞、不管是什么,像干草一樣燃燒了起來,這是一個與米妮·庫柏小姐和黑人有關的故事。受到攻擊、侮辱、還是驚嚇,他們當中沒有任何人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事,他們在那個星期六的晚上聚集在理發店里,天花板的電扇使勁吹著,卻沒能帶來一絲涼意,灼熱的空氣,又吹回到他們身上,在反復翻騰著的變質的洗發劑和護膚液的氣味中,他們散發出自己渾濁的氣息和臭味。”
在這個長句中,從句嵌套著從句,狀語接著狀語,與人們在這樣炎熱無雨的氣候條件下容易變得焦躁不安的心理狀況相互呼應。因此隨著故事情節的發展,一些白人種族主義者逐漸喪失理性,心里似乎憋著一股莫名的憤怒情緒,想發泄出來。而此時流傳的白人姑娘庫柏小姐被黑人梅斯強奸的謠言則成為了一個爆發的突破口:黑人成為了發泄的對象。因此持續干旱無雨的氣候為故事中悲劇的發生埋下了伏筆,強化了作品的主題思想和審美效果。
從以上分析可以看出,福克納是一位極具語言天賦的作家,他在短篇小說創作中同樣表現出非凡卓越的寫作技巧。首先,他在種族歧視、階級仇恨、父親形象、女性形象等方面的主題探索深刻地揭露了南方社會在新舊更替階段的種種社會問題和社會罪惡,發人深省,具有極其重要的意義。作為一個南方人,福克納深受其家族傳統和南方風土人情的影響。他的作品深入刻畫了黑人與白人、富人與窮人、男人與女人、父親與孩子的不平等地位,在相處中的矛盾等敏感問題,準確而又生動地描繪出鮮活的代表“南方”的人物形象。其次,他特別注重背景描寫對作品的主題塑造及人物形象刻畫方面的輔助作用。所以他能以敏銳的洞察力將各種自然環境和小說的情節發展、主題思想、人物形象等要素緊密地結合起來,達到意想不到的藝術效果。最后他在句子結構方面的精心布局展示了他不愧為杰出的英語文體大師,綿延婉轉及結構極為繁復的長句子成為他的作品中最大的外在特點。福克納作為一位受到廣泛關注和評論的作家,其短篇小說的藝術魅力博大精深,值得更多的文學愛好者不斷地挖掘和鑒賞。
注:本文系西華大學外國語言學及應用語言學重點學科經費資助項目。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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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肖明翰:《威廉·福克納研究》,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1997年版。
作者簡介:夏萬碧,女,1977—,重慶墊江人,碩士,講師,研究方向:英美文學、文學文體學,工作單位:西華大學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