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琴組曲《戈雅之畫》風格的民族性

摘要 《戈雅之畫》是19世紀西班牙民族樂派奠基者恩瑞克·格拉納多斯的巔峰之作。本文從旋律素材、節奏素材、結構、調式和吉他效果五個方面分析和探討了《戈雅之畫》中特有的民族風格。

關鍵詞：恩瑞克·格拉納多斯 《戈雅之畫》 民族性

中圖分類號：J605 文獻標識碼：A

恩瑞克·格拉納多斯（Enrique Granados，1867-1916）是西班牙民族樂派的奠基人之一，是19世紀末西班牙鋼琴家、作曲家、音樂教育家，其晚期代表作《戈雅之畫》是他最成熟、最成功、最引人注目的作品。格拉納多斯對本民族的歷史文化、風土人情報以極大熱愛。1898年，爆發“美西戰爭”，在與新興的美國爭奪中，日薄西山的西班牙喪失了古巴、波多黎各、菲律賓、關島等海外殖民地，處在內外交困之時，格拉納多斯在馬德里普拉多博物館參觀了西班牙“宮廷畫家”弗朗西斯科·戈雅（Francisco Goya，1746-1828）的作品。戈雅的時代正處在拿破侖橫掃歐洲之時，西班牙也無法幸免地被法國統治。戈雅的畫風粗俗但充滿真理，其作品素材大部分來自于西班牙人民的日常生活及戰爭歷史，其中貴族的腐敗、貪婪與無能，普通民眾的開朗、熱情、奔放、堅強與無畏強權、敢于斗爭的民族特性都深深觸動并感染了格拉納多斯。戈雅的作品具有強烈的西班牙民族風格，尤其是他的作品《著衣的瑪哈》和《裸體的瑪哈》，畫中的主角是同一人，描繪裸體女子是當時西班牙宗教裁判所嚴厲禁止的，這是當時西班牙藝術中僅有的一幅女裸體畫像。《著衣的瑪哈》和《裸體的瑪哈》激發了格拉納多斯的創作靈感，戈雅作品中的內涵與格拉納多斯挖掘民族音樂振興民族精神來達到民族文化覺醒和民族文藝復興不謀而合。受戈雅畫作的啟發，他醞釀創作出了舉世聞名的鋼琴組曲《戈雅之畫》。這部組曲包括了《情話》《窗口述懷》《燭火凡丹戈舞》《少女和夜鶯》《愛與死》《幽靈小夜曲》6首標題性作品。這6首作品是演繹一對西班牙普通男女之間的愛情故事，標題間有一定的關聯性和情境性。這部鋼琴作品采用浪漫主義的創作手法，不僅注重內心情感的寫意和抒發，并重視民俗風情的寫實，融入西班牙濃烈的鄉土氣息，在音樂氣質上賦予西班牙特有彈性的自由音樂氣氛，是“西班牙鋼琴音樂的典范”。

本文從旋律素材、節奏素材、結構、調式和模仿吉他效果五個方面將其中民族性逐一分析。

一 旋律素材

大量的譜例證明《戈雅之畫》中不少主題和旋律素材都來自于具有西班牙民間特色的歌曲或是改編于格拉納多斯模仿18世紀的流行歌曲而創作的《古風短歌集》。

在第一首樂曲《情話》中，格拉納多斯引用了一首在18-19世紀非常流行的“Tonadilla”（安達魯西亞地區歌曲），它具有西班牙民族特有的3拍子中速特征，進行了一些有趣的變化，并創作出《情話》的兩個主題。另外，格拉納多斯的《古風短歌集》中的《被遺忘的男人》就提供了幾處相應的素材，其曲調發展出第一首《情話》。

《少女與夜鶯》的主題是來自巴倫西亞的民歌，相傳在格拉納多斯的一次旅行中，來到一個小山村，一個小女孩的歌聲深深打動了他，他將旋律記錄下來，經過他的再創作，加強了曲調的抒情與感懷。

二 節奏素材

《戈雅之畫》的節奏特點開朗、熱情、明快，又夾雜著即興效果，緊湊中不乏松散，活潑中不乏舒緩，主要體現在特有的民族舞蹈節奏型、復合的節拍組合、不規則的節奏重音。

1 民族舞蹈的特殊節奏型

西班牙民間流傳“霍達”“凡丹戈”“佩里科特”“薩達納”“阿拉貢”等幾百種音樂舞蹈形式，還有著名的西班牙流行、世界風靡的“包列羅舞”和“弗拉明戈舞”。作為西班牙藝術語言之一的舞蹈，具有熱情、奔放、豪邁和極強的表現欲望的特質。在舞蹈中，節奏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特殊的節奏是西班牙舞蹈的靈魂。

身為西班牙民族樂派的作曲家格拉納多斯在《戈雅之畫》的創作中，最突出的特點就是大量運用了西班牙民族舞蹈的節奏。格拉納多斯在第一首《情話》中大量運用了霍達舞曲的節奏。這種舞曲使近似踢踏舞步的三連音成為了主要節奏型，以輕巧、愉快的節奏感，營造出質樸、輕松、歡快的節日氣氛，有很大程度的自娛性，表現形式很歡快。格拉納多斯將三連音與其他音符重新組合，并貫穿于全曲。第三首《燭火凡丹戈舞》采用了西班牙亞拉崗地區凡丹戈民族舞蹈3/4拍中速的節奏并貫穿了全曲。格拉納多斯將4個音一組的16分音符改為三連音的節奏型，并貫穿全曲，這使得樂曲節奏高雅且從容不迫，同時又充滿了吉普賽舞蹈的韻律、動感和妖嬈。

此外，《戈雅之畫》運用了西班牙民族弗拉明戈舞蹈節奏，“弗拉明戈”一詞來自阿拉伯文“逃亡的農民”，過去流行于西班牙南部，弗拉明戈舞蹈現在是西班牙舞蹈藝術的代表之一。第五首《愛與死》中雙腳連續跺腳并重拍落地的節奏，使在聽覺上有將舞步突然收住的感覺。

2 復合節拍

西班牙民間舞蹈節奏復雜多變，具有重音不規則節奏特點。在《窗口訴懷》與《愛與死》中，格拉納多斯利用自身偉大的創作天賦讓節拍產生交替，不斷地更換樂曲節奏律動和重音，用復合節拍的形式將西班牙舞蹈的民族特點抽象出來并融入組曲。

3 節奏重音的變化

格拉納多斯在《戈雅之畫》中運用了大量富有變化的節奏重音。如在《燭火凡丹戈舞》中，節奏重音總是落在后半拍上，模仿了西班牙吉他彈奏技法中的節奏處理，豐富和強調了節奏中的層次。這種生動活潑、打破常規節奏重音的例子在《窗口訴懷》和《幽靈小夜曲》中出現也較為頻繁。

三 結構中的民族因素

格拉納多斯的作品具有大量的模糊調性轉換、即興地發展樂思、高超的變奏技巧、強調主題并且反復過多的特點。經研究發現，格拉納多斯自由而即興的結構特點與他致力于搜集、運用西班牙民族音樂素材，并創作出足以代表本民族音樂特色的作品息息相關。

1 霍達舞曲結構的運用

《戈雅之畫》的結構特點更多的是接近于西班牙民族音樂自由而即興的特點。《情話》就是個很好的例子，該曲有兩個不同情感類型的主題被即興交替表演，同時在主題段之間會插入其它風格的樂段。此曲不僅在節奏上運用了阿拉貢地區民族舞蹈霍達舞曲的快三拍子，并且在結構上也提取了霍達舞曲的結構要素，霍達舞的結構比較松散，霍達舞的中心部分稱為Copla，Copla主題多次重復，并且還會插入其他風格的樂段或是器樂樂段，如Estribillos樂段和Variacions樂段。這樣的主題和插入樂段的結構安排使格拉納多斯有更大的即興空間來發揮，同時也更貼近西班牙民族音樂結構。

2 段落組合的手法

與德奧傳統的創作手法不同，格拉納多斯并不像貝多芬那樣將奏鳴曲式發展到極致。他在創作《戈雅之畫》時，并沒有刻意地去嚴格照搬照抄某一曲式，而是在包含了某一種曲式的因素和特征的基礎上，進行即興的安排與發揮。西班牙自由而即興的結構特點在《戈雅之畫》的段落組合上體現在主題重復和非主題材料的即興穿插兩個方面。

（1）主題重復。格拉納多斯運用了大量的變奏手法將主題予以重復。這種“即興性”的組合在《戈雅之畫》中的每一首樂曲里都體現得淋漓盡致。這種手法可以追溯到西班牙民歌的形式——分節歌（即詩歌的每一段都重復使用相同的旋律）。也許正是運用這種重復的手法，才能使動聽的主題旋律不斷地展示其無窮的魅力，使音樂的情緒發展到極致，讓聽眾感受到滿足和強烈的聽覺刺激。

（2）非主題材料的即興穿插。非主題材料是指前奏、間奏和尾聲等材料。這種非主題材料在《戈雅之畫》中運用得相當頻繁，其出現的次數和小節數足以和主題材料相抗衡，甚至有過于主題材料。格拉納多斯將非主題材料的形式加以發展并擴大其功能，這是其創作個性的重要表現之一。格拉納多斯不僅擴大和發展了非主題材料部分的功能，而且即興地將間奏穿插于主題之間。間奏的“即興性”穿插用法可以追溯到西班牙民間歌舞的形式。西班牙的民間舞蹈除了舞者跳舞，中間還通過插入即興器樂表演、伴唱，用于過渡和舞者休息。

可見，格拉納多斯插入間奏時并沒有固定的原則，只是隨興地根據樂曲中的主題材料創作一些樂句或樂段來銜接樂曲中主題之間的過渡。這種間奏有時甚至是與樂曲材料無關的一段模仿器樂的獨奏。由于沒有固定的順序，間奏的穿插也有即興安排的因素。

四 調式中的民族因素

西班牙民間音樂的調式也有自身民族特點，主要是因為西班牙許多音樂的旋律幾乎都結束在E音上，即E調式（弗里幾亞調式的幾種變型，如：帶一個增二度的弗里幾亞調式；弗里幾亞調式；有兩個半音的弗里幾亞調式；半音化的弗里幾亞調式；弗里幾亞調式的和弦進行）。在西班牙音樂的實際創作中，作曲家們并不是生搬硬套E調式音階，常常靈活而即興地交替使用半音進行和自然音進行，形成了西班牙特有的憂郁、多愁善感、柔和的音調。

格拉納多斯在《戈雅之畫》中，糅合了歐洲傳統大小調式以及西班牙民族調式。尤其是在《窗口訴懷》《少女與夜鶯》和《愛與死》中，就大量篇幅地運用了西班牙E調式。如《窗口訴懷》1-21小節，大量運用了吉普賽調式，主音是降B，該調式降低了Ⅱ級音和Ⅵ級音，使其與Ⅲ級音和Ⅶ級音形成兩個增二度，制造出緊張不安、哀愁凄婉的悲劇性色彩，如此大篇幅地融入吉普賽調式，使得樂曲從一開始就飽含著令人心碎和凄涼的情愫。表現了男主人公隔著阿拉伯式的窗子和女主人公傾訴衷情時的纏綿和對未來沒有光明的哀愁。

五 民間吉他音樂元素的融入

吉他是西班牙最具特色的民族樂器之一，在民歌、搖滾、弗拉明戈等藝術中被主要用作樂器。公元8世紀至15世紀末，西班牙人一直由阿拉伯摩爾人統治，大約11世紀初起源于古埃及的琉特琴由阿拉伯摩爾人傳入西班牙，13世紀由波斯語逐步演化成西班牙語——吉他，16世紀時達到了高峰，在整個歐洲流行，其形狀和結構逐漸演變成接近現代的吉他的樣子。吉他風格粗獷豪放，適合演奏西班牙音樂，節奏復雜，技巧豐富，現流傳于世界各地，成為具有西班牙民族風格的世界性樂器。西班牙民族樂派眾多鋼琴家的作品中都用鋼琴的手法完美地再現了西班牙古典吉他音樂，具有濃郁的西班牙風味，也可以稱是上乘的吉他詩篇，不僅豐富了鋼琴創作的音樂音素和靈感，同時促進了西班牙民間吉他通過高雅、正統的鋼琴演奏進入大雅之堂，為人所知，風靡全球。在《戈雅之畫》組曲中《窗邊訴懷》《燭火凡丹戈舞》《幽靈小夜曲》主要模仿Internal pedal point（內在持續音效）、快速的震音和弦、Punteado（用手指連續撥彈單音旋律）和Rasgueado（輪掃）四種吉他的演奏技法。如第六首《幽靈小夜曲》中，通過模仿吉他彈撥的聲音，制造出短促并有彈性的音響，表現了男主人公在死去后靈魂仍然不消散，像幽靈一樣再回到世間輕盈跳躍的舞者形象。

格拉納多斯這組《戈雅之畫》鋼琴曲不僅融入了西班牙民歌和流行歌曲的旋律，滲透了西班牙民族舞蹈特有的節奏和不規則的韻律，結合并發展了西班牙舞曲及民歌的曲式結構，運用了西班牙民間音樂的調式，加入了西班牙民族樂器吉他彈撥樂器伴奏的音響。并且他以拯救民族音樂為己任，一生致力于發揚、傳承西班牙民族本土的音樂語言及捕捉西班牙民族的真實精神，引領西班牙民族音樂復興運動蓬勃發展和西班牙民族主義回歸，這一切都讓西班牙人民引以為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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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譚藝民：《格拉納多斯鋼琴音樂的民族風格》，《人民音樂》，2009年第6期。

作者簡介：

肖益清，女，1981—，江西南昌人，碩士，講師，研究方向：鋼琴表演與教學，工作單位：江西師范大學音樂學院。

方淋淋，女，1982—，江西南昌人，碩士，助教，研究方向：音樂理論，工作單位：南昌大學藝術與設計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