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加拿大著名詩人、小說家邁克爾·翁達杰曾經有過作為殖民地“他者”的經歷,在其四部主要小說《經過斯洛特》《身著獅皮》《英國病人》和《阿尼爾的鬼魂》中,翁達杰表達了他對身處社會邊緣的“他者”的人文關懷。本文運用后殖民主義理論中關于“他者”的理論,探討翁達杰如何在其作品中將官方歷史上未曾記載的“他者”置于小說的中心,剖析“他者”的內心困惑與痛苦,并幫助他們“療傷”。
關鍵詞:邁克爾·翁達杰 “他者” 后殖民主義
中圖分類號:I106.4 文獻標識碼:A
一 后殖民主義語境中的“他者”
“他者”是后殖民主義語境中一個極其重要的概念,他的哲學淵源主要是黑格爾和薩特的理論。黑格爾在《精神現象學》中對主人和奴隸的關系進行了分析,指出對于主人而言,奴隸就是“他者”,由于“他者”的存在,主體的意識才得以確立。薩特從擯棄“我本學”的立場出發,指出“他人”是“自我”的先決條件,沒有意識中的“他者”,“我”的主體意識就不能確立。
受此哲學觀影響,西方文化一直在尋求想象中的“他者”,作為確立主體的對立面。與西方殖民擴張的歷史相呼應,西方中心主義試圖利用文本建構“他者”的生存狀態:要么將殖民地的人民描述為落后、愚昧、無知的人,而將殖民主義者描述為給殖民地人民帶去現代文明的楷模和英雄;要么采用一種所謂中性的文本方式,對非西方文明進行“客觀”的描述,實則暗含對“他者”進行“消聲”的潛意識,以確保西方話語的霸權地位。
自20世紀70年代以來,隨著賽義德《東方主義》的發表,后殖民主義理論思潮興起并日趨成熟。后殖民理論批判的焦點是西方中心主義,后殖民主義理論家關注的中心是第三世界的文化與命運。后殖民理論的主要代表愛德華·賽義德(Edward Said)將批判的鋒芒直指西方的文化霸權主義和強權政治。在賽義德看來,“東方”之所以成為“他者”,“東方主義”之所以存在,僅僅是西方人的想象或是西方文化的表現形式而已。賽義德對東西方關系中存在的不平等現象以及西方對東方的虛構進行了嚴厲的批判,指出東方主義之所以具有意義完全取決于西方及其各種表現技巧,而不是東方本身;斯皮瓦克指出在殖民文學的強勢敘事文體中,殖民地人民沒有歷史,不能說話,她尤其強調了在西方的歷史中,非西方婦女所起的作用被完全忽略的事實;霍米·巴巴同樣對第三世界人民的反殖斗爭表現出深切的同情和支持,他標舉“少數話語”的立場,將文化定位在處于中心之外的非主流文化疆界上,強調文化上的差異性和多樣性。后殖民主義研究的三大領軍人物Bill Ashcroft,Gareth Griffiths和Helen Tiffin將“他者”定義為“被帝國話語邊緣化的被殖民者”。可以說,非西方文化的失語和消聲已經引起了中西方學術界的廣泛關注。越來越多的后殖民主義文學家開始通過文本方式填補那些被邊緣化的“他者”的話語空白,為沉默的,被邊緣化、被壓抑的殖民地“他者”發出自己的號召,加拿大著名詩人、小說家邁克爾·翁達杰便是其中之一。
二 邁克爾·翁達杰筆下“他者”的困惑
邁克爾·翁達杰,1943年生于斯里蘭卡首都科倫坡,具有印度、荷蘭和英國三重血統,他受教于英國,后移民至加拿大。實際上,翁達杰的童年生活使他經歷了一個真正的“他者”的過去。當時,在他的家鄉,由于英國的殖民統治,種族主義十分猖獗。“在他出生的時候,即使財富和階級特權已大大削弱,但邁克爾·翁達杰和他的家人仍然成為了一片陌生土地上的陌生人”。
翁達杰善于書寫如他一樣被移置的殖民地“他者”的經歷,尤其關注多元文化碰撞之下“他者”的心路歷程。通過描述殖民地人民的生活,表達他對殖民主義及其負面影響的特別關注,及對被邊緣化的“他者”的人文關懷,強調他們的價值和善良,并總是設法幫助他們走出困境。本文所要分析的四部小說《經過斯洛特》《身著獅皮》《英國病人》及《阿尼爾的鬼魂》,便是這方面的杰作。
1 《經過斯洛特》中的“他者”——巴迪·博爾登
《經過斯洛特》以爵士樂明星、短號手巴迪·博爾登為主人公,采用了后現代拼貼式手法,通過采訪、記錄、人物檔案、照片、歌謠等,將博爾登的身世逐漸展示出來。博爾登是一個好父親,是一個負責任的丈夫,是“那個年代最好的,演奏聲音最洪亮的,最受觀眾喜愛的爵士音樂演奏家”。但是后來,博爾登卻為酒精、女人、音樂和死亡的夢魘日漸侵蝕終致精神崩潰。
在翁達杰的筆下,博爾登是孤獨的“他者”。除了患有腦水腫的攝影師貝略克,他沒有真正的朋友。而這唯一的朋友竟是一個為妓女拍照的充滿暴力、血腥思想的變態。他經常用刀劃破照片上妓女的身體,最終在自己的房間里縱火自焚。雖然博爾登有個美麗的妻子,他卻整天沉浸在對妻子不忠的懷疑中;雖然博爾登是新奧爾良爵士樂的發起人之一,卻因他黑色的皮膚及與社會缺乏溝通,而從未被歷史所記載。由于缺乏與他人的正常交流,博爾登的性格變得古怪,甚至扭曲了。他在妓女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認為自己就是觀眾的妓女,是人們買賣的“商品”;他夢到自己的孩子慘死,他的雙手被人砍掉。在跟皮克特搏斗中,他變得更加兇殘。皮克特回憶說:“他撕裂我的襯衫,開始在我的胸前上下亂刮,刮掉我胸前的毛”,“然后他割下我的乳頭”,“然后他向我的頸部刮來,并快速地開始刮我的臉”。
博爾登是白人統治社會中黑人藝術家的代表,雖具備他人無法比擬的音樂才華,卻無法控制他的觀眾,無法被后人所欣賞并流傳。翁達杰從獨特的視角探究了這一類“他者”所遭受的種種困境,從而填補了官方歷史的空白。
2 《身著獅皮》中的“他者”——移民工人
在《身著獅皮》中,翁達杰通過講故事的方式,展現出官方歷史上未曾記載的非英法裔移民工人的辛酸生活,揭示了一直未被記載的普通移民的歷史。小說情節圍繞主人公帕特里克的成長經歷和愛情故事展開,描繪了一幅由眾多勞動者和社會各民族、各階層的人所構成的社會畫面,突出了移民工人們的淳樸真實及其為加拿大建設做出的不朽貢獻。這些移民工人用雙手鋪平了柏油馬路,建立了多倫多,布魯爾街高架橋,以及水過濾廠。“他們冒著湖水隨時會因一鍬之誤而灌入隧道將他們卷走的危險,彎著腰在條件極其惡劣的情況下默默地忍受著常人難以想象的體力消耗,像牛馬一樣機械地日復一日地向前挖掘”。然而他們卻是沉默的、幽靈般的殖民地“他者”,沒有留下任何記載自己移民經歷的記錄。
值得一提的是,小說中,翁達杰有意將市政工程局局長哈里斯指揮的水過濾廠建筑工程的地下建設與地上工程做以對比。地面上的“天國之城”像開了花的樹一樣,而在黑暗的地表下卻是一番地獄般的場景,挖掘隧道的移民工人們在他們勞作的地方小便,在別人留下糞便的地方吃東西。市政官員拒絕承認并記錄隧道里的真實情況,即使是城市的攝影師阿瑟·戈斯也未能捕捉到真實的畫面,他拍攝出的兩個人在開通的隧道前握手的圖像不過是靠臨時擺設和燈光效果故弄的騙局而已。這樣,通過描述移民工人痛苦而真實的經歷,翁達杰無情地鞭撻了那些口頭或是書面的有關殖民地的浪漫虛構。
3 《英國病人》中的“他者”——基普
《英國病人》是被公認為“后殖民小說”的經典作品之一,主要講述了二戰中四位人物的特殊經歷:加拿大籍護士漢娜,印度籍排雷專家基普,加拿大籍行竊高手卡拉瓦焦及全身嚴重燒傷的“英國病人”阿爾瑪希。在戰爭的最后時刻,四個主人公在意大利佛羅倫薩北部山區的一所廢棄的別墅里相遇,他們形成了一個多元文化群體。
小說中的印度工兵基普,可以說是飽受帝國主義和戰爭暴力侵害的人,是典型的“他者”。基普是來自東方的排雷專家,他曾無數次為英軍排掃地雷,卻生活在不可見的世界當中,“好像一杯遮蓋的水”。基普的內心深處,常常為一種由歐洲戰爭所帶來的不安所縈繞。作為英國軍隊中的一個工兵,基普隨時有喪命的危險,他必須鉆入深坑中,化解隨時可能爆炸的炸彈。他甚至夢見自己墜下懸崖,所以只有尋求“天使”塑像尋求庇護。盡管有所不安,基普為了西方人標榜的“世界和平”十分努力地工作,冒著生命危險仔細排查每一處未引爆的地雷。最終,投至廣島和長崎的原子彈使基普認識到像他一樣的東方人被西方人欺騙了。
戰爭的勝利得益于西方人和亞洲人共同的浴血奮戰,然而在西方人的一些歷史著作當中,沒有任何記載亞洲人貢獻的篇章。可以說,翁達杰借助戰爭的背景,巧妙地將事實和虛構的故事混合在一起,表達出他對于戰亂世界當中多元文化并存的渴望。世界需要和諧與和平,任何一種文化都不能凌駕于其他文化之上,正如賽義德所言:“東方和西方的對立是誤導的,極不可取的”。
4 《阿尼爾的鬼魂》中的“他者”——前殖民地人民
與《英國病人》一樣,翁達杰的另一部小說《阿尼爾的鬼魂》同樣獲得了總督獎。在這部杰作中,作者頗為含蓄地描寫了殖民主義余毒對前殖民地人民造成的持續傷害。故事發生在翁達杰的家鄉斯里蘭卡,自80年代以來,該國由于教派沖突而導致的血腥屠戮接連不斷,政府無力應付國內的兇殺、爆炸及分裂派的暴力活動。小說的主人公阿尼爾是一位生于斯里蘭卡卻求學于美國的女性。她與一位名叫薩拉斯的人類學家共同接受了人權組織的重要使命,即暗中調查、辨認一些政治戰亂尸體的真實身份,以揭開大屠殺的真相。雖然一些別有用心的人對調查百般阻撓,但在物理學家賈米尼和藝術家阿南達等人的幫助下,大屠殺事件逐漸顯露冰山一角。
小說中血腥暴力的場景令人觸目驚心,例如阿南達的妻子在去學校的路上看到“一座橋的兩頭掛著兩個學生的頭,彼此面朝對方。在遠處的橋頭上,還有兩個頭懸掛著,其中一個竟然是她認識的學生”。后來,我們知道當地政府為了清除叛軍和其他的政治叛亂分子,將阿南達的妻子和她的46名學生強行綁架,他們從此便銷聲匿跡了。從薩拉斯的講述中,我們又得知,在當時,木樁上釘人頭、綁架劫持是非常普遍的事。難以計數的無辜者成為戰亂屠殺的犧牲品,而他們的家人也生活在恐懼和失去親人的悲痛中。例如在妻子失蹤后,藝術家阿南達整日郁郁寡歡,漸漸嗜酒成癮,并試圖自殺。由此可見,殖民主義的余毒對前殖民地人民造成傷害是難以消除的。西方歷史文獻中對于這些在戰亂中喪生的無辜的受害者幾乎沒有記載,“他者”的性命對于西方統治者而言,微不足道。
三 翁達杰幫助“他者”療傷
在這四部經典的作品中,翁達杰將歷史上未曾記載的“他者”形象置于小說的中心,使其在人們熟悉的歷史背景中發出自己的聲音。在深刻剖析殖民地“他者”的內心困惑與痛苦的同時,翁達杰也試圖為飽受心靈創傷的“他者”提供療傷的措施。如巴迪·博爾登在音樂中自我陶醉;移民工人在學習英語和模仿表演等活動中自娛自樂;基普在閱讀和對漢娜的愛中尋求心靈的慰藉;前殖民地人民彼此信任,相互安慰,獲得精神救贖。翁達杰這樣做的目的在于提倡多元文化主義,反對官方歷史和西方文化中根據語言、性別、膚色等因素區別待人的做法。翁達杰對“他者”的人文關懷也為世界各地的人們樹立了良好的榜樣,他號召人們同等對待每一個人,并接受各種文化的并存。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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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曲巍巍,女,1982—,遼寧沈陽人,碩士,講師,研究方向:外國語言文學、教學法,工作單位:渤海大學大學外語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