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英國女作家瑪麗·雪萊的《弗蘭肯斯坦》不僅是一部包含著深刻哲學意義的作品,更是一部構思精巧的科幻小說。作為英國恐怖科幻小說的開創性作品,《弗蘭肯斯坦》一直受到廣大讀者和研究者的極大關注。本文就這部起源于雪萊夫婦與拜倫爵士的鬼故事之約的小說與希臘神話、《圣經》、哥特小說及后世科幻小說進行了對比性論述,發現對于人性和生命本質的探求和后世里無數優秀的機器人科幻小說一脈相承,如此看來,其作為科幻小說鼻祖的地位無可厚非。
關鍵詞:《弗蘭肯斯坦》 哥特小說 科幻小說 意義
中圖分類號:I106.4 文獻標識碼:A
盡管早年一直處于被忽視的狀態,但在近些年被重新評價其價值后,瑪麗·雪萊的《弗蘭肯斯坦》成為了被大家默認的科幻小說的鼻祖。之所以在其保留著濃重的哥特文學的特征情況下,依然與自己的前輩甚至是后期的其他作品相區別,在于其面對科學和人自身提出的質疑以及在奔向新時代的同時又躊躇思索的態度。摧毀與重生,前行而回望,正是科幻小說的迷人之處。
一 《弗蘭肯斯坦》與舊神話傳說文學
1 《弗蘭肯斯坦》與希臘神話
弗蘭肯斯坦的另外一個名字叫做“現代普羅米修斯”。在希臘神話中,普羅米修斯偷盜天火,給人類帶來文明,從而受到宙斯的懲罰。而在《弗蘭肯斯坦》中,帶來生命的力量是電流。一方面,在科技初興的時代,人們開始對于電這一能量有了認識,卻還不完全。在某些醫學實驗中,即使是死去的軀體,在電流的刺激下也會發生痙攣和抽動。這樣的現實狀況讓人們將之想象為生命的動力并不奇怪。然而,與此同時,如果我們追溯古希臘神話就會發現,被古希臘人奉為最高天神、人類和萬神之父的宙斯主宰一切天象,首先便是閃電。宙斯掌控雷電的力量被視為他的標志之一。此時,造人的傳說呈現出奇妙的上溯于神話血脈的呼應。同樣,如古希臘神話中的英雄一樣,瑪麗·雪萊筆下的人物也常常高呼著命運的戲弄,然而,無論我們是否相信弗蘭肯斯坦的角色也如同普羅米修斯一般受到了神罰,整個故事都沒有神的旨意降下的磨難與歷險,從始至終都沒有一個更高級的仲裁者出現,而是人與自己的欲望作戰,與社會接觸、妥協,最終作出決定,承受結局。當結尾指向并不清楚明確的“我”在冰原中決定自我懲罰死去時,這樣自我抉擇的命運為英雄的悲劇畫上句號。
2 《弗蘭肯斯坦》與《失樂園》及《圣經》
眾所周知,《弗蘭肯斯坦》的誕生受了《失樂園》的巨大影響。無論是人物角色的隱喻,還是整個故事的敘事結構,甚至引用了《失樂園》原文。而在倫敦最新上演的劇目《弗蘭肯斯坦的靈與肉》中,編劇更是直接讓“creature”說出這樣的臺詞:“我就應該是亞當,上帝以亞當為榮,但我更同情撒旦,因為我像撒旦一樣被驅逐了出來。”在《圣經·創世紀》中,上帝造物初始說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而在《弗蘭肯斯坦》中,creator生命的初始,也是從光開始的。在他對弗蘭肯斯坦的敘述中提到:“光傾照在我身上,這刺激越來越強……”對于他來說,誕生的一剎那,他就已經是棄子,而往往在神話中象征生命與美好的光卻成了最早給他傷害的事物。既是撒旦,又是亞當。他天性中有善,卻在人世間學會了欺瞞,傷害和罪惡,此時的他成了真正的人,并因此與他的造物主弗蘭肯斯坦一起完成了對于失樂園中上帝,亞當,撒旦三者的隱喻。相反于《失樂園》中用圣經角色來講述人性,瑪麗筆下的人和“人造人”則以血肉之軀的身份挑戰了神性:如果我之造物為人,我該如何為神,而當我背負著被創造的枷鎖時,我又該以怎樣的身份和意義存在?神之于人,人之于其造物,這樣無望的追逐陷入了無盡的深淵。
3 《弗蘭肯斯坦》與哥特小說
整篇小說對于冰原、高山、緊迫狀況下的暴風雨等場景的描寫幾乎完全承接之前流行的哥特文學的特質。通過對于異域風景的描繪營造出迷離恍惚的猶如夢境的效果,從而講述令人不可思議的故事,正是哥特小說的一大特質。在可以限定出的環境中,讀者輕而易舉地接受故事中的人物被那些不可言說的力量所脅迫,從而輕而易舉地遠離對于例如男女主人公的服飾禮節是否合理等等瑣碎的細節中。取而代之的是跟隨作者一同進入那些充滿霧氣、無盡頭的高山海洋,幽深的洞穴和鬼魂的世界中去,屈從于恐懼和激情。
哥特小說中的激情很大程度上來自于社會急劇變革中所表現出的迷茫卻又洶涌的激情。19世紀上半期是哥特小說的風行時期,而此時也恰恰是工業革命的興盛時期。信仰的褻瀆、世界觀的背叛使得哥特小說中彌漫著激情狂熱并行的氣氛。在賴特的畫作“在空氣泵中對一只鳥的實驗”這樣描繪著:一群人被實驗桌上的燈光照亮,四周一片黑暗。大家屏氣凝息地觀看著,一個少女為玻璃囚室的鳥兒的命運落淚,隨著空氣被抽出,鳥兒掙扎不已。在這一切之后,月亮從一扇窗戶照射進來。這幅畫作無疑給人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在此基礎上,不同的作者將最深處的自己挖掘出來,戰栗著刻入故事中,如同愛倫·坡的強迫性的偏執,在本小說中,弗蘭肯斯坦本人則在他的造物敘述時,第一次感覺到了“對于自己所造物的責任,悲哀絕望在怪罪的他的惡之前給予他幸福”。自幼家庭生活的不完滿,與雪萊私奔后又兩次孩子夭折的瑪麗似乎在此時將自己同時化身為造物者和造物,如同對著自己的鏡像般追問著父母,子女之間的關系與責任,追問著對方存在的意義難道不該是與自己如同一體。瑪麗將自己的傷痛和同情都賦予了書中的那個怪物。
二 《弗蘭肯斯坦》與后世科幻小說
1 孤獨的他者
關于科幻小說,有這樣一個被許多人同意的定義:“科幻小說是一種尋求界定人類和人類在宇宙中位置的探尋之作……”。如果我們僅僅把科幻小說作為一種娛樂性的文學類型,這一定義也許會顯得略為自負甚至是夸夸其談,但當試圖討論科幻小說力所能及的對于某種安靜而約定俗成的意義的表達時,我們可以試圖暫且接受這一定義。
從進化論出現開始,人突然不得不面對這樣一個問題,我們難道不過是一種衣冠禽獸,是本性退化的猿猴,還是從古至今這一漫長歲月的結晶,抑或自然界的一種靈長而已。而在這漫長的掙扎和斗爭歲月里,我們又是什么?我們有沒有朋友?我們是該恐懼異類呢,還是我們就是異類本身?這樣的問題可以通過不同形式進行表達,例如肅穆的長詩,哲學思辨文集,或是科幻小說——以描繪陌生的可能性而體會這種隔絕感。常見的形式可以是遙遠的星系,很遙遠的未來或是對于物種的變化,而《弗蘭肯斯坦》所嘗試做的正是最后一種。例如在前不久剛剛過世的科幻小說家雷·布拉德利的《火星編年史》中,地球人移民火星,許多代之后,曾是地球人后裔的火星人回到地球,憑吊已變成一片廢墟的異域,也是故園。如同詩一樣的氣氛中,孤獨和回歸顯出古老的美感。同樣,在海因萊因的短篇集《地球上的綠色山丘》中,人類探險的疆域是整片星空,火箭和宇航員取代了六分儀和海圖,但作品中卻仍然彌漫著揮之不去的大航海時代的熱情和古詩歌中一樣的英雄情懷,歌唱著遠方和故鄉,這樣的電子時代里,我們聽到的仍然是吟游詩人的歌聲。
在后世的科幻小說中,身份困擾也一直是一個揮之不去的事實,不僅對于小說如此,對于作者本人也如此。許多優秀的科幻小說家都是身處異鄉者,美國科幻黃金時代三巨頭之一的阿西莫夫就是一名猶太裔美國人。由于科幻小說所描寫的角色和故事往往都是異世界,而流浪者的身份很大程度幫助他們體會了其中的抽離和孤獨。海因萊因著名的《異鄉異客》描述了一名生于火星的地球之子在回到地球后,面對地球人落后的文化道德,試圖做出改變卻最終以死亡的方式完成救贖的過程,盡管其中的說教氣息略為明顯,但是故事中所表現出的身份困境和文明無法真正溝通帶來的隔絕卻是百年不變的纏繞人心的難題。也許是無意識的,在一個新的機械時代來臨時,面對死去的上帝和新生的人道主義帶來的人們精神中心的變革,瑪麗·雪萊將這一切都融入到《弗蘭肯斯坦》中,并用自己十九年非同一般的人生經歷,表達著身為他者的感受和對于人的存在的意義的疑問。
2 前行與回望
在1818年3月11日《弗蘭肯斯坦》被匿名發表的時候,薩凡納作為第一次完成此壯舉的汽船橫渡了大西洋,早期蒸汽機已經如同鋼鐵巨獸一樣行駛在鐵軌上。瑪麗·雪萊在文中的態度極為矛盾,她也如同整個時代一樣,為科學所點亮的光芒而目眩神迷,表現出了轉折的年代里人們通常所表現出的拋棄過去的勇氣。在文中,瑪麗·雪萊借M.Waldman之口說道:
“這門學科的先輩們,他們揚言可以做到不可能發生的事情,但是什么都沒有證明給我們看。現代的大師們很少承諾,他們很清楚點石不能成金,長生不老只不過是癡人說夢。但是正是這些雙手只會在臟東西里頭攪和,眼睛只會盯著顯微鏡和坩堝的科學家們在創造著奇跡。他們洞悉自然的內部,并向人們揭示自然界運作的奧秘。他們研究太空,并發現了了血液循環的規律,并發現了我們所呼吸的空氣的本質。他們已經掌握了新的、而且幾乎是無限的力量;他們可以控制天上的雷電,模擬地震,甚至可以模擬人們看不到的世界和那里的幽靈。”
這整整一段話不僅矛頭直指舊的學者,最后甚至可以看做是一整段對于現代科學的充滿熱情的頌歌。然而,在那個突飛猛進的年代里,僅僅如此并不足以為《弗蘭肯斯坦》迎來科幻小說的鼻祖的地位。這僅僅是一個開始,重要的是,瑪麗·雪萊在接下來所表達的窮追不舍的追問。她筆下的角色都不再是任何神明或特殊力量的被控者,而是被自己的好奇心所驅使的、被欲望和失望、為自己的行為承擔一切后果,講述關于自己的愛與復仇故事的凡人。在故事原文中,當弗蘭肯斯坦的造物向自己的造物主問出“我是誰,我是什么,我從何處而來又往何處而去”時,當他滿含情感地向自己的造物主講述他懵懂初開,渴求著知識是什么時。整個故事達到了高潮。盡管小說靈感來源于一個尸體復活的鬼故事,但瑪麗·雪萊對于人的本質的探索卻將整個故事推向了歷史的一個紀念點上。
米利亞姆·艾倫·迪福德曾說:“科幻小說表現的是不太可能的可能性”。但事實上,僅僅是對于某些可能性的展望對于科幻小說來說并不夠(當然有很多靠著奇異的想象力而聞名的優秀故事,但我們這里討論的是單單靠一個想象并不能成就一個好故事)。尤其是在現代,有無數大型企業和研究機構在嘗試著無數的可能性,瘋狂擴張人類力量的邊界。此時,科幻小說更像是一個探路者,他在真實之前奔向各個方向的未來,而后佇立回頭,反顧來路。
在西方的幻想文學中,對于科技發展的憂慮或反烏托邦傾向一直存在,除去家喻戶曉的《美麗新世界》,即使是在美國科幻的黃金年代里,三大巨頭都充滿熱情地描寫著人類科技的偉大成就時,我們也仍然可以看到在阿西莫夫的機器人系列中看到的高度發達的奧羅拉世界中人性與機器人存在的碰撞導致的慘案。而在賽門·葛林的《永夜之城》系列中,作者則直接設置了一個叫做“瘋子”的人物,他是一個醉心于科學和真理的探索者,然而卻因為看到了超出人類承受能力的真相成了瘋子。在菲利普·K·迪克的《當機器人夢見電子羊》中,冷酷無情的是人類,因愛犧牲的卻是被派出的女機器人殺手。可以看到,盡管瑪麗·雪萊對于電流帶來生命的科學知識有著很大的幻想性和誤解,文中也是用“我不想你重蹈覆轍”這樣的方式帶過而非給出清楚的解釋,但其對于人性和生命本質的探求卻和后世里無數優秀的機器人科幻小說一脈相承,如此看來,將其作為科幻小說的起始完全理所當然。
參考文獻:
[1] 瑪麗·雪萊,耿智、劉宜譯:《弗蘭肯斯坦》,長江文藝出版社,2010年版。
[2] 布賴恩·奧爾迪絲,舒偉等譯:《億萬年大狂歡:西方科幻小說史》,安徽文藝出版社,2011年版。
[3] 諶英:《〈弗蘭肯斯坦〉中的怪物——女性邊緣化處境的隱喻》,《樂山師范學院學報》,2011年第7期。
[4] 楊莉馨:《重述的“失樂園”故事——瑪麗·雪萊〈弗蘭肯斯坦〉主題新探》,《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學報》,2007年第3期。
[5] 王永志:《論〈弗蘭肯斯坦〉對哥特小說的影響》,《沈陽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6年第6期。
作者簡介:吳雪靜,女,1975—,內蒙古赤峰人,碩士,講師,研究方向:英語語言學與教學法、英美文學,工作單位:吉林財經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