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盡管天各一方,處于不同時代,但是中國唐代詩人王維與英國湖畔詩人華茲華斯在“自然”這一主題上卻有著許多相似的見解。本文從生態批評角度入手,深入研究兩位詩人詩歌作品所呈現的生態意蘊,以期對當前如何處理人與自然的關系,如何建設生態文明有所啟示。
關鍵詞:威廉·華茲華斯 王維 生態意蘊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一 引言
詩歌是最古老、最具文學特質的一種文學體裁。中、英兩國都是詩的國度,在兩國的詩歌發展史上,都涌現出了許多偉大的詩人和不朽的詩篇。而且兩國詩人當中,在詩學思想、人生經歷、創作題材等方面有時候還會有許多相似的情形,如中國唐代詩人王維和英國湖畔詩人威廉·華茲華斯就存在著諸多相似。王維是盛唐山水田園詩派的杰出代表,而華茲華斯則是英國浪漫主義詩歌的奠基人;王維的山水田園詩藝術境界高超,深受后人推崇,蘇東坡就曾贊揚王維詩畫作品“詩中有畫,畫中有詩”,而華茲華斯也被后輩詩人雪萊、阿諾德等譽為“大自然的歌者”;此外,王維長期半官半隱地居住在終南山和輞川別業,在山水之間尋找人生的真諦,而華茲華斯25歲以后就隱居在英格蘭西北部的湖區,寄情于山水。王維與華茲華斯雖然天各一方,處于不同時代,但二人的詩歌作品中卻都呈現出了相似的生態意蘊:自然是偉大的,能給人帶來歡樂和啟迪;作為自然一份子的人同自然萬物一樣,地位是平等的;人與人應該相互關愛,人與自然應該和諧共處。
二 生態批評研究的重大意義
人類邁入20世紀中葉以來,科技的迅猛發展、經濟的持續繁榮雖然改善了人類的物質生活,但同時也造成了環境的破壞和生態的失衡,導致了人與自然的疏離與對立。生態批評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產生并迅速發展起來的。1978年,美國生態批評先驅威廉·魯克特在《文學與生態學:文學批評的實驗》一文中首次提出了“生態批評”的概念,明確提倡“將文學與生態學結合起來”,強調批評家“必須具有生態學視野”,應當“構建出一個生態詩學體系”。此后,生態視角就被廣泛用于文學研究。生態批評的任務是探究人類的思想行為、文化科技、生產生活以及社會發展模式等是如何影響自然的。其目的在于通過文學批評重新審視人類文明,揭露和批判導致生態危機的思想根源:人類中心主義,喚醒人類的生態意識,建立生態文明,實現人與人的和諧相處,人與自然的和諧共存。生態批評理論認為:人是自然的一部分,人與自然的關系應該是和諧的而不是對立的。自然無時無刻不在用她的和諧啟迪和感染著人類。掩卷而思,我們發現這一思想恰恰同華茲華斯和王維詩歌作品中所蘊含的生態思想一脈相承。盡管許多學者已從不同角度對兩位詩人進行了廣泛的研究,但在比較研究方面,成果卻很少。通過運用生態批評理論來對照、研讀王維和華茲華斯的詩歌作品,比較他們的生態思想,既可以實現文學理論的引進,又可在引進的過程中加以消化吸收,實現理論的中國化,從而構建更為科學的文學理論體系。另外,生態批評研究對于解決當今世界的生態危機,對于建設生態文明都具有重大意義。
三 華茲華斯詩歌里的生態意蘊
華茲華斯從事詩歌創作六十年,寫下了大量作品。其作品主題多是歌頌美麗的自然風光,抒發詩人對自然的無限熱愛。華茲華斯謳歌自然的詩篇不僅為我們展示了自然之美、接近自然的人性之美,也展示了天人合一的意境之美。其詩風樸素,含意雋永。在華茲華斯看來,大自然中的一切事物都具有與人的靈魂息息相通的內在靈性,時時刻刻都在與人類進行著心靈的對話,它們是人類的良師益友。華茲華斯的詩歌里記錄了他與自然的精神交流。大自然的一切事物:花鳥魚蟲、云霞草木、日月星辰、峰巒瀑布,仿佛都能對他有所啟發。比如在《延騰寺》一詩中,詩人酣暢淋漓地描繪了大自然帶給他的心靈感悟:
五年過去了,五個夏天,加上長長的五個冬天!我終于又聽見這水聲,
這從高山滾滾而下的泉水,帶著柔和的內河的潺潺。……而是每當我孤
居喧鬧的城市,寂寞而疲憊的時候,它帶來了甜蜜的感覺,讓我從血液
里心臟里感到,甚至還進入我最純潔的思想,使我恢復了恬靜。
同《詠水仙》一樣,這首詩也是詩人在已經與廷騰寺的美景闊別了多年之后才寫的,廷騰寺的美景也是在詩人倦怠時翩然而至的。詩人對自然的感受,經時間的洗滌變成了美麗的詩行。詩人抒發了對大自然以其神奇的脈動與人類心靈相通、共鳴的感慨,描繪了一幅“自然的人化”與“人的物化”交相輝映的奇妙畫卷。華茲華斯堅信:唯有大自然才能夠啟迪和凈化人的內心世界。人只有尊重自然,回歸到自然中去,才能實現人性的復蘇。
在另一首詩《鹿跳泉》中,詩人通過人與動物之間的矛盾沖突,引發了讀者的生態思考。巴克斯特·布賴恩指出:“熱愛生命世界的這種現象提示出,人類與他們的自然的情境具有直接的情感關系和自我理解關系。”在這首詩中,華茲華斯表達了對那只死去的公鹿的真摯感情:草木為之凋敝,山谷因之凄涼。在自然的感召下,詩人的脈搏與自然的脈搏一起跳動,詩人讀懂了公鹿的心曲,理解了公鹿的痛苦、歡樂和高貴。神奇的自然和那自然中神奇的造物,讓詩人的內心充滿了愛的感動和悲憫。華茲華斯主張人類應該把人與動物的關系納入到人道的范疇來。在歐洲啟蒙運動中,普遍共識是只有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才屬于道德的范疇。對此,華茲華斯提出了異議,他從更為寬廣的生態視角出發,倡導人們要善待動物,反對所謂的“人類中心主義”,呼吁人類正視與自然的關系,正視與動物的關系,這無疑為浪漫主義時期的自然觀注入了新的內涵。
華茲華斯隱居山林,與大自然融為一體,當然有很多原因。但是躲避工業文明,遠離城市喧囂無疑是這其中最重要的一點。工業文明雖然給人類帶來了更加充裕的物質財富,但與此同時,它也帶來了對大自然的破壞和對人類的異化。工業革命以后,人與自然之間、人與人之間純樸和諧的關系就已經蕩然無存了。從華茲華斯的詩歌中,我們能夠深切感受到詩人對工業文明的批判。華茲華斯提倡簡單生活觀,主張人類應節制物欲,盡可能地簡化物質需求,以減輕對生態環境的壓力。這是華茲華斯詩作“返璞歸真”、“回歸自然”主題的又一體現。這與我們當代社會所倡導的“生態環保意識”又是多么的相似啊!華茲華斯正是通過對美麗和諧的自然的熱情謳歌,通過自己內心世界與大自然的親切對話,實現了回歸自然、回歸人類精神家園的愿望。
四 王維詩歌里的生態意蘊
與華茲華斯類似,王維在處理“物”與“我”的關系時,也不是采取傳統的托物言志的模式,而是在詩歌中營造出一種“物我合一”的境界。王維在其詩歌作品中也把客觀事物作為反射主觀世界的一面鏡子,不但實現了主客觀的融合,而且也實現了客觀對主觀的反照。詩歌中如畫的自然襯托出詩人超逸、高潔、不為外物所擾的內心世界。在閑適的狀態下,詩人的心靈宇宙與自然的恬靜愜然地合二為一。例如,在《山居秋暝》一詩中,王維營造出了空山、新雨、明月、清泉、竹林、浣女、蓮花、漁舟等優美的自然意象。松間明月的光輝,石上清泉的聲響,竹林里浣紗歸來少女們的笑聲,荷葉間小漁船緩緩地穿梭。所有這些意象完美地融于一體,達到了人與自然高度統一的境界。又如,在《酬張少府》一詩中,詩人寫道:“松風吹解帶,山月照彈琴。”盡管沒有故人相伴,詩人卻仍然撫琴對著清風、明月彈奏,而風月亦以“吹”、“照”相酬,詩中沒有半點惆悵。在《竹里館》中,王維又寫道:“獨坐幽篁里,彈琴復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雖然與人隔絕,卻不覺孤獨,可見“人與自然已完全同化”,詩中沒有半點寂寥。我們知道,只有當人的心境極為淡泊的時候,才可能對大自然最神奇、最微妙的動人之美產生這種心領神會的感悟。如前所述,華茲華斯提倡簡單生活觀,同樣,王維的生活方式也是極其簡單的。只有做到了淡泊明志,詩人們才能讓自然的本真歷歷如鏡般地呈現出來。這種意境也體現在“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當中:水的窮盡是自然而然的,云的升騰也是自然而然的,而詩人漫步到水盡之處便不再執著尋覓,而是席地而坐,欣賞云起之景,這又何嘗不是自然而然的呢?客觀的“自然而然”加上主觀的“自然而然”就構成了主客觀和諧統一的境界。
與華茲華斯相似,一切細小易逝的生命都能在王維筆下盡情地吐露生命的光輝。比如,“倚仗柴門外,臨風聽暮蟬”:柴門之外,倚杖臨風,沒有義山的愁怨,沒有夢得的悲苦,更沒有太白的清高,只有自適的閑情。在中英詩歌傳統中,朝露、飛花、落葉都是悲嘆生命短暫、時光易逝的常見意象,而惜春、悲秋也是常見的引發生命意識的主題。王維則一反其道,興致勃勃地靜觀朝露,閑看落花。春日在王維眼中是閑遠自在,物各欣然;秋日也同樣是欣欣向榮,明麗爽朗。詩人把自然山水當作朋友或自己的化身,從而把對自然的認知提到了一個新的高度,使之成為具有獨立審美意義的審美對象。詩人的身心進入生命本然的狀態,與自然產生了同一生態節律,消除了二元對立,實現了多重和諧。從這一點上,我們可以肯定地說,王維絕不是把自然作為逃避現實的一種生存狀態,而是以具有審美意味的生命精神來關切自然,并最終融于自然。過去的研究把王維以“隱逸詩人”歸入“脫離現實”的說法,如同把華茲華斯作為“消極浪漫主義”詩人的定性一樣,都是不正確的。在這里,我們可以看出,詩人不是逃避政治,而是把政治放在了自然之中,放在了對人類的愛和對自然的愛之間,放在了人類的權利和自然的權利之間。這也是王維、華茲華斯兩位詩人的又一個相似之處吧!
五 結語
通過以上對華茲華斯和王維詩歌作品的生態研究,我們找到了他們共同的生態思想:追求和諧自然、擺正人與自然的關系,倡導精神生態、反對物欲膨脹。我們也看到了兩位詩人渴望建立一個尊重自然、尊重生命,沒有壓迫的和諧世界的生態訴求。當今社會,隨著科技的發展、經濟的繁榮,人類在享受物質成果的同時,也陷入了自然生態、社會生態和精神生態等多重危機。人類違背自然規律、干擾自然進程、破壞生態平衡、透支自然資源。在為自己創造日益豐富的物質財富的同時,也嘗到了“人類中心主義”釀制的一個又一個苦果:大氣污染、沙塵肆虐、氣候惡劣、資源枯竭,等等。人類盲目追求科技、經濟和物質文明,卻丟棄了人文、道德和精神文明。同時,在物欲面前,人類破壞了生態文明。人與人之間,國與國之間沖突、戰爭日益顯現。人類現有的科技足以毀滅地球數十次。在生態危機日益嚴重的今天,人類如何實現與自然的和諧共處,如何實現經濟社會的可持續發展,已經是擺在我們面前的一個刻不容緩的課題。科學發展觀是以人的自由解放、人與人的和諧相處、人與自然的和諧共存為目標的。在工業文明階段實現人類與大自然的全面和諧、實現人類詩意地生存,不僅是人類文明發展的新課題,也是對人類生存智慧的一次重大考驗,而對于華茲華斯和王維詩歌作品的生態研究也能為我們提供有益的借鑒。
注:本文系遼寧省社會科學規劃基金項目(L12DWW0
11);遼寧省社科聯2013年度遼寧經濟社會發展立項課題(2013lslktziwx-08)及大連外國語學院科研基金項目“詩畫自然,禪意人生——生態批評視域下的華茲華斯與王維比較研究”的部分成果。項目主持人:逯陽。
參考文獻:
[1] Rueckert,William.Literature and Ecology:An Experiment in Eco-criticism,Iowa Review 9.1978.
[2] 華茲華斯,楊德豫譯:《華茲華斯詩選》,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
[3] 布賴恩·巴克斯特,曾建平譯:《生態主義導論》,重慶出版社,2007年版。
[4] 王志清:《盛唐生態詩學》,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
[5] 楊文生:《王維詩集箋注》,四川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
[6] 焦健:《論王維山水田園詩的和諧藝術》,廣西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7年。
作者簡介:逯陽,男,1979—,遼寧沈陽人,碩士,講師,研究方向:英語詩歌、中西詩歌比較,工作單位:大連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