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門房的女兒》中的貧窮與自尊的撞擊

摘要 描寫貧窮的人們以及貧窮這種社會現象對于人類的心理侵蝕、對人類的尊嚴的傷害構成了喬治·吉辛小說的重要主題。自身就生活于貧窮之中的喬治·吉辛壓根不相信有產者的慈悲，也不相信無產者的反抗的意義，他在揭露與批判社會現實時毫不手軟，也從不對改良社會抱有任何幻想。他所做的就是在作品里直觀地把貧窮者的生存狀況鋪敘出來，構成最真實的貧窮景象，讓讀者感受到貧窮對生命所帶來的最直接的困擾。喬治·吉辛的短篇小說《門房的女兒》就是這類描寫貧窮生活的最典型的代表。

關鍵詞：《門房的女兒》 喬治·吉辛 貧窮與自尊

中圖分類號：I106.4 文獻標識碼：A

英國小說家、散文家喬治·吉辛（GeorgeGissing，1857-1903），出生于英國約克郡的威克維爾特，畢業于伍斯特郡的公誼會教派寄宿學校及曼徹斯特的歐文斯學院。在喬治·吉辛的生活里，貧窮似乎成了他的伙伴：他曾因偷錢救助一個聲名狼藉的女人瑪麗蓮·海倫而被判處短期徒刑，后來則被遣送到美國，在芝加哥過著窮困潦倒的生活，完全靠給報紙寫小說為生。他歸國后娶了瑪麗蓮·海倫為妻，僅靠當男保姆掙錢養家，這使他的生活更加艱辛苦澀。1891年，喬治·吉辛出版了他著名也最受贊譽的小說《新寒士街》（也譯《新格拉布街》），這使他一躍成為英國最紅的作家，被稱為現實主義作家狄更斯的最佳接班人。

在創作風格和寫作主題方面，吉辛一直將兩位前輩當成自己效仿楷模：一位是英國作家狄更斯，另一位是俄國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這兩位大師都是以底層民眾為寫作對象的，他們以精細深刻的文筆揭露下層社會中因為貧窮所產生的丑惡與苦難。同樣出身于底層，又飽受貧窮折磨的吉辛當然對兩位大師所描寫的下層社會有更深切的感受，因此，描寫貧窮的人們以及貧窮這種社會現象對于人的心理侵蝕、對人的尊嚴的傷害就構成了吉辛小說的重要主題。吉辛壓根就不相信有產者的慈悲，也不相信無產者的反抗的意義，他在揭露與批判社會現實時毫不手軟，也從不對改良社會抱有任何幻想。吉辛所做的就是在作品里直觀地把貧窮者的生存狀況鋪敘出來，構成最真實的貧窮景象，讓讀者感受到貧窮對生命所帶來的最直接的困擾。他的短篇小說《門房的女兒》就是這類描寫貧窮生活的最典型的作品。在這篇小說里，貧窮的看門人的女兒與其主人的女兒發生了磨擦，最后鬧到致使她的父母和妹妹都會無家可歸的程度。吉辛用心地挖掘小說人物的心理，表現出貧窮與自尊之間的激烈沖突，以及最終貧窮戰勝自尊的結局，讓讀者感到貧窮這種社會現象所產生的無處不在的困擾，以及物質上的貧窮挫敗了人的尊嚴時所產生的創傷。

一 兩種不同性質的自尊的撞擊

自尊指的是人類的自我尊重意識，是一種既不向別人卑躬屈膝，也不允許別人歧視的心理狀態。自尊是一種自己對自己的定位與肯定，它需要在別人對自己的態度里實現。一個人開朗、豁達、積極向上就會感受到自尊的快樂，如果過度地追求自尊，則會使人處處敏感，最終會因為過度的自尊心而體驗不到生活的樂趣，也會使自己得到傷害。吉辛的短篇小說《門房的女兒》正是描寫的這種情形。小說中的伯倫特莊園的看門人拉克特一家在莊園里當了一輩子的門房，當年老的亨特爵士去世后，新接替莊園的埃連迪溫·席爾爵士一家不像老亨特爵士那么寬厚，特別是席爾爵士的妻子為人刻薄，女兒希爾達更是像她母親一樣狂傲。但在習慣于服侍主人的拉克特夫婦和他們的小女兒蓓賽的眼里，無論主人們的舉止多么怪誕狂傲，都屬于正常的范圍，因為主人天生就是高貴的人，而自己卻是服侍這些人的下人，下人就應當安于自己的地位。在這里，并不是拉克特夫婦和小女兒蓓賽缺少自尊，而是因為他們發自內心地服從命運的安排，也沒有遠大的抱負，做一個好門房，能在主人的蔭庇之下安穩地過日子，他們已經感到很幸福，所以拉克特夫婦“一想到離開伯倫特莊園就不寒而栗。……他希望蓓賽這個踏實的姑娘有一天能和埃迪溫爵士新雇來的那個有出息的年輕花匠結婚”，這樣就把一家人的門房生涯繼續下去。

然而，這對一貫服從主人的拉克特夫婦卻生養了一個才智過人、處事機智敏捷的大女兒梅，經過兩年的在外深造與闖蕩，梅跟從著女權運動者學習到了性格的獨立，她視自己父母的工作為低賤，并認為自己與席爾爵士一家毫不相干，所以，當這位梅姑娘決定回到老莊園探望父母時，她對主人席爾一家的態度是：“沒有必要對席爾一家談到我的任何情況。他們和我毫不相干，我們彼此間誰也不理睬對方的存在，可能會更好一些”。此時的梅正是因為自尊心的緣故，把自己放置在與主人對立的立場上。

但是，站在梅對面的席爾夫人和女兒希爾達并不認可梅的自尊，相反，她們堅決地認為像梅這種出身于下人家庭的人不應當有自尊，梅對自尊的要求是非常可笑的，甚至是應當給予打擊的。其實在這里，席爾夫人母女倆所要維護的也是她們一家的自尊，她們要維護作為主人、作為這個莊園的絕對統治者的不可動搖的尊嚴。她們母女二人一致認為自尊是屬于上流社會的人們，自尊必須建立在充足的物質基礎之上，擁有足夠充足的金錢和物質的人們才配奢談自尊。所以面對雖然在外闖蕩兩年、有了一定學識的閱歷、完全可以憑借著自己的腦力謀生的梅，席爾夫人母女仍然將其置于下人的地位上，致使梅的自尊無法在這個莊園里得到實現，也使得這對昔日的主仆在因為誰更應當擁有自尊的問題上發生激烈的對抗。

二 貧窮是自尊的巨大障礙

貧窮是個很廣泛的觀念，常可以理解為極度不足、缺乏錢財或生活拮據困乏等。盡管貧窮的成因包括了多種因素，但從發展經濟學角度講，貧窮就是缺乏生活機會。而在社會人際關系方面，貧窮者必然對他人產生依賴，才能維持正常的家庭生活，所以生活貧窮的人有可能被社會邊緣化。聯合國經濟社會理事會的特別報告員Leandro Despouy認為，極端的貧窮可能造成一個人甚至一個家庭的安全感的喪失，形成了不穩定性：“安全感意指能夠使個人及其家庭得以確保他們在職場、家庭與社會層面的義務，并享受到他們的基本權利。不穩定所造成的不安全感可以是嚴重并有決定性的，當它嚴重地使人在可預見的未來，無法單獨爭取到他的權利，并再次承擔起他的責任時，它經常導致極端的貧窮。”因為生活在貧窮狀況下的人會產生巨大的壓力，貧窮通常被認為導致犯罪率升高的元素。而在上個世紀的英國上流社會里，貧窮是身份低下的象征，是受人恥笑的把柄。

其實，無論從人品還是智商來說，梅都是一個毫不遜色的女性，她從小就顯得與眾不同，“長得很漂亮，尤其是她才智過人”，所以人人都認為梅不是一個安于門房生涯的女子，她成年之后就毅然選擇了一條走出老莊園到社會上自食其力的道路。她先是當上了家庭教師，后又成了一位“從事女權運動的夫人”的秘書，這一切都說明梅具備某種天賦，僅從智力上來說，她完全有力量與她父母的女主人席爾夫人及其女兒抗衡。特別是出去闖蕩了兩年之后，梅的氣質外形上更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她那柔和的面色、炯炯發光的雙眼、優美的身段以及輕盈敏捷的舉止配合得體，別具一格”；所以梅在她父母的眼里，“比起那尖輕刻薄的席爾夫人和目中無人的希爾達·席爾小姐，梅才像一位真正有教養的貴婦人。”再加上梅長期與進步人士接觸，閱讀進步時尚的書籍，關心世界大事，所以她談吐不凡，很快成為許多時尚女性客廳里的座上賓。而早已習慣于發號施令的梅也認為自己應當成為小鎮的中心人物，所以當她在鎮子上的林德蕾太太家里做客時，“梅·拉克特一直談鋒不減，獨占鰲頭”，是客廳里所有來客的亮點與中心，即使自命不凡的希爾達小姐到來時，也沒有使梅改變自己洋洋得意的態度。

盡管梅的身上有著這么多優點，但也難以掩蓋她致命的弱點，那就是梅家境的貧窮和個人收入的菲薄。梅雖然在外闖蕩得還算成功，但她還沒有改變自己的經濟狀況，更無力將家人全部接去贍養起來，她甚至在心底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確是買不起自行車的。希爾達小姐正是抓住這一點，在眾人面前羞辱了梅，讓梅無法還擊。更嚴重的是，希爾達小姐又抓住了梅的小過錯，逼迫她的全家搬出莊園，這對梅更是致命的打擊。此時梅的敵人不僅是希爾達小姐，連梅自己的家人也都站在了她的對立面上，用冰冷的態度看待梅，妹妹“蓓賽一直眼淚汪汪地埋怨著”，梅的母則直接地斥責梅說：“你把我們攆出了家，弄得我們丟掉了這個最好的安生立命的地方。你那個驕傲自大的腦袋這回該滿意了”。而造成這些糾紛的根源還是在“貧窮”兩個字上。“貧窮”如同一條無法逾越的鴻溝，橫亙在梅與家人的中間，如果梅一定硬要無視自己家境的“貧窮”，與席爾夫人一家抗爭到底的話，梅的自尊當然可以保住，但全家人流離失所的結局就成了無法克服的障礙，全家人貧窮的程度會加劇，梅將要為自己的自尊付出巨大的代價。所以，在權衡自尊的重要性和全家人生計的問題上，梅痛苦萬分地忍受著自尊心的折磨。

三 貧窮對自尊的傷害

貧窮，是社會中任何一個人都懼怕的瘟神。貧窮的存在否定了人的精神價值，也視人的精神追求為末位，是對人的精神追求的一種扭曲。英國作家希萊爾·培洛克為貧窮定義為：“貧窮即陷入一種不斷為自己和家屬的未來而焦慮的境地，無力維持自幼過慣的生活標準，既不免低三下四，又憤憤然想表示反抗，最終無可挽救地變得絕望。”在心理學家的理論中，貧窮是對個體造成心理傷害及至于心理扭曲的一大因素。因為物質的缺乏與生活的不穩定性質，貧窮將會導致更多的不如意，制造出更大的苦難，使人的尊嚴受到損傷形成無法愈合的傷痛。所以，當貧窮遇到了自尊時，往往會是貧窮占了上風，自尊這種精神層面上的追求不得不給物質生活讓步。于是，《門房的女兒》里的梅就處于這樣的境地之中，她必須在家人的責難和席爾一家的威逼之下，做出放棄自尊的決定，才能使自己的父母和妹妹不至于陷入到更深重的物質苦難之中。“她走到傭人們進出的門口，求見女管家。她的事傭人們當然全都知道了，因此一下子就有六個女仆圍聚在一起瞅著她，臉上多多少少帶著不懷好意的微笑。這真是心如刀絞的時刻。”很顯然，在這些下人的眼里，梅這種家境貧寒的人是不應當有自尊的，她和主人抗爭而落到這種地步，壓根不值得同情。梅只得在女管家冷冰冰的“瞧不起人和不以為然的神氣”中，結結巴巴地求見席爾夫人，要求為自己的過錯道歉。這也正應了英國作家希萊爾·培洛克的一段話：“貧窮可以使人正視現實。你也許會說，這其實算不上什么直接的好處。但是我相信，從長遠來看，還是會受益的。因為你要是無視現實，遲早會碰在現實這堵壁上。”在小說《門房的女兒》里，貧窮就是一堵結結實實的石墻，不管你如何想繞開它，它都毫不讓步地擋在梅的面前，梅不得不屈服。梅在席爾夫人面前忍受著最徹底的難堪，放棄掉最后的一點點尊嚴，吃力地對希爾達小姐道歉，而她得到的卻是席爾夫人冰冷的回答：“我只說一點，你越快離開門房越好。你今后別再跨進莊園大門就行了。”

綜上所述，可見吉辛在《門房的女兒》中所要表達的正是貧窮對于人的尊嚴的冒犯。在吉辛的作品中，他擅長用左拉的自然主義手法直截了當地描繪貧窮的痛苦，不帶任何傷感和評價。在《門房的女兒》中，吉辛所描寫的這個地位低賤的門房女兒梅，當她受到一點教育后就忘乎所以地與富裕的主人抗爭，結果卻撞得頭破血流的過程，不僅深刻地反映了籠罩著整個英國社會的封建主義殘余意識，還微言大義地表現出了英國女權運動者的膚淺與虛偽。總之，梅所面對的真正敵人不是席爾夫人一家，而是彌漫于整個英國上層社會的對貧窮與下層民眾的鄙視心理，而身為英國女權運動者的梅想要突破這種歧視時，所付出的代價當然慘重。

參考文獻：

[1] 李敬穆：《貧窮論》，光華書局，1930年版。

[2] 朱虹：《英國短篇小說選》，人民文學出版社，1980年版。

[3] 王佐良：《英國文學史》，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1994年版。

[4] 蔣承勇：《英國小說發展史》，浙江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

[5] 劉文榮：《英國文學論集》，上海文藝出版社，2008年版。

作者簡介：翟冰娜，女，1980—，吉林長春人，碩士，講師，研究方向：英美文化，工作單位：長春理工大學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