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態批評視閾的海絲特生態自我觀

摘要 生態批評是當代文學批評中的新視角。生態自我觀具有勇于承擔的人格魅力，自我和諧是人的基本生存狀態，從更高層次看是一種生存和道德智慧。《紅字》中的海絲特是一位在父權主義、清教教規以及道德譴責的夾縫中生存的女性，她沒有屈從命運的安排，而是選擇了一種優雅生存的生活方式，走出了生存的困頓，最終形成了其“自我”人格的重構。

關鍵詞：《紅字》 海絲特 生態自我觀 自我人格重構

中圖分類號：I106.4 文獻標識碼：A

卡西爾認為：“認識自我乃是哲學探究的最高目標。”“自我”形態的形成經歷著一個長期的社會的、歷史的、文化的過程。生態自我觀認為人與自然是相互滲透、融合的有機整體，人生蘊含在自然里，理解自然就是理解自我，通過對自我本性的接近和診斷，進行自我人格的完善和重構，自覺承擔個體應負的責任，選擇優雅生存的生活方式，積極面對各種問題的困擾，走出生存危機。霍桑作品以深邃的洞察力揭示了現代文明所帶來的自然生態危機、社會生態危機和精神生態危機。從生態批評角度對《紅字》進行重新解讀可以展示《紅字》這部小說的全新價值和意義。

一 “A”字外衣：海絲特的生存危機

《紅字》發表于1850年，是美國浪漫主義作家霍桑的長篇小說。故事的開場是陰森的監獄大門門口，海絲特懷抱私生女，正在等待清教社會的宣判。按照當時的教規如果她能供出奸夫就會被赦免，然而為了保全身為牧師的情人丁梅斯代爾的聲譽、地位及生命，她選擇了隱忍，寧愿獨自面對人們的非議、忍受屈辱，甘心接受懲罰：她必須終身穿著一件繡著紅色“A”字的外衣，字母A代表“通奸（Adultery）”一詞。

在父權社會中，男性拒絕給予女性平等的經濟地位，事實上，女性“一旦結婚，在法律的角度看如同死亡。他（丈夫）拿走了她所有的財產權，甚至是她所賺取的工資。”男性不但拒絕女性分享他們的財產，反而將女性的財產全部據為己有。他們清醒地意識到，要想牢牢地將女性控制住，必須控制住她們的經濟命脈，一旦女性獲得了經濟的獨立將不再受制于他們的統治，并進一步尋求思想的獨立。對于海絲特來說，情況更為糟糕，雖然當時的法律規定，“通過婚姻，丈夫和妻子在法律上成為一個人”。也就是說，結婚后，如果丈夫喪生，女性能夠繼承丈夫的財產從而獲得經濟的保障。然而，女性如果背叛婚姻，丈夫有權利將她逐出家門，剝奪她的財產繼承權。不幸的是，海絲特確實犯下了法律所不容許的通奸罪，這項罪在17世紀的清教徒殖民地中是一項重罪，法律對它的量刑往往比小說中的描述更為嚴厲。與她失散兩年之久的丈夫在回來后發現了這一切，被仇恨和復仇沖昏頭腦的他使得海絲特和她的小珠兒立即陷入經濟上孤立窘迫的境地。與此同時，她的情人在事發后表現得憂心忡忡、驚慌失措，自從海絲特受審以后，他的身心備受煎熬，健康日趨羸弱，敏感、憂郁與恐慌占據了他的整個內心，使他常常夜不成寐，顯得十分苦痛。他沒有勇氣站出來承認自己的罪過，也沒有給海絲特以精神和經濟上的幫助。

在父權主義、清教教規和虛偽懦弱的情人三重的重壓下，海絲特在經濟和精神上完全陷入了絕境，是屈從于命運永遠背負著沉重的精神十字架，還是重新審時度勢認識自我？她選擇了后者。

二 繡花針：海絲特“自我”的發現

在生態自我觀里，原始意義上的“自我”是一個和諧、混沌的統一體，即人的身與心、知與行、自我與他人、人與自然、理智與情感的相一致的自我和諧。年輕美麗的海絲特在遇到牧師前，盡管嫁給了比自己年長許多、身體畸形、性格陰郁的齊靈渥斯，但他殷實的財產和一定的社會地位彌補了自身的缺憾，海絲特可以在婚后無需為生計操勞，繼續過著她的家道中落以前的那種中上階層的生活。所以，此時海絲特的自我是原始意義上的“自我”，她的內心達到了一種自我和諧。

然而，自從人為了征服自然、同類和自我本能的沖動而做出種種的努力和掙扎后，人的這個“自我”就具備了發號施令的功能。在精神上，它就像一把泛著冷光的劍，使得躲在陰影背后的信仰和規范恐懼地瑟瑟發抖。當人的知與行、理智與情感相沖突的時候，這個“自我”就是分裂的自我，異化的自我。對海絲特來說，在丈夫失蹤后杳無音訊的兩年中，她的生活必定是孤獨無依的，當年輕又充滿活力的丁梅斯代爾闖入她的生活并與她摩擦出愛情的火花時，她的內心肯定要經歷苦苦地掙扎和煎熬。選擇愛情的代價是沉重和慘痛的，身處在父權主義盛行的時代，她深知后果的嚴重性。男女通奸是挑戰父權主流話語、褻瀆法律權威、冒犯清教清規戒律、將自己置身于萬劫不復的地獄中的大逆不道的行為。然而，就像伊甸園里的夏娃最終無法拒絕誘惑偷吃了智慧果一樣，經過激烈的思想斗爭，海絲特不顧一切地選擇了愛情，將清規戒律、法律法規、道德規范等統統拋諸腦后，這些條條框框在海絲特愛情至上的“自我”面前瑟瑟發抖，失去了所有的震懾力。此時的“自我”控制、管理、命令著她的身體，她的靈魂卻與道德、法律以及對未來的恐懼在殊死搏斗。他們在一起度過了隱秘而又熱烈的愛情生活，不久，因為懷孕的隱情暴露，她以通奸罪被捕入獄，并在獄中生下私生女。當一切隱情被暴露于陽光下接受審判的時候，她原有的自我和諧被擊碎了。這個“自我”是靈與肉、知與行相互矛盾的自我，是一種無法和諧一致的自我，是分裂的自我。

福柯認為，如果人將自身當成“他者”進行驅逐會導致“自我的分裂”，人的靈魂會離自我越來越遠，而當自我只能借助外部的力量和秩序來構成并塑造新的自我時，這個自我是一個非真實的“自我”，而自我的真實則湮滅于對外部因素的接納中。海絲特接受了社會的審判，但并沒有完全屈從于命運。她雖然戴上了清教社會強迫她戴在胸前的象征著罪孽的紅字，主動接受了這種對違背馴順恭良的女性準則的懲罰，盡管遭人恥笑，被人唾棄，但并沒有放棄母親的職責，她堅強地承擔起母親的重擔，盡心盡力地撫養女兒長大成人；她雖然失去了經濟的來源，但沒有沿街乞討或淪為娼妓而自暴自棄，她依靠自己的雙手，通過做針線活來維持生存；她的情人雖然沒有在她落難的時候主動擔當責任，她也以自己的極大的毅力來承受一切的苦難，維護了情人的尊嚴和地位。因此，盡管她曾一度迷失自我，陷入自我分裂的狀態，但她沒有按照來自外部世界的規范和秩序去塑造一個新的自我，沒有完全失去真實的“自我”。

由自我分裂轉向自我和諧、由異化的自我轉向生態的自我，這是生態自我觀逐步形成的過程。但是，生態自我不是自我起點的機械回歸，是對認識論意義上的一些自我觀念的修正和超越，是重新尋獲新的自我的一個開端和起點。生態自我觀強調人的反思機制的重構，人與自然的相處中出現沖突的時候，學會敬畏和感恩，客觀地進行自我批判、自我關懷并不斷地通過自由發展達到自我實現的目標。海絲特在經歷了自我異化的痛苦掙扎后，她的內心沉寂下來。在世俗苛責目光的注視下，她拿起了那根小小的繡花針，這根繡花針從此改變了她的命運。她在內心頑強地堅守著自己的愛情，將小珠兒視為上帝賜予她的恩惠，她對自己的所得滿足且充滿感恩。在因為罪過而被迫獨處一隅的歲月里，她與世無爭，不悲天憫人，也不倚重于別人的同情，而是堅強而又勇敢地去面對一切，用自己的寬容去包容一切，并盡自己所能去幫助身邊的人，最終贏得了大家的敬重。她的身與心、知與行達成了一致，她的內心再次歸于平靜，自我和諧重新構建，生態自我觀最終形成。

三 紅字：海絲特“自我”人格形成

在生態本體論中，人與自然萬物共同生存，人的心靈與自然萬物處于一種生命與生命相互交融的狀態，當人以自然之心感悟生命時，便能領略到最高境界的生態美。人在接近自我本性過程中，不斷進行新的探究和理解，從而進一步建構和完善自我的整體性人格。生態自我觀視域下，人通過認識自己在自然界中的位置，自覺地承擔個體對整個系統應負的責任，因此，勇于承擔是生態自我觀中很重要的人格類型。

勇于承擔是海絲特自我人格重塑中的一個亮點。在犯下情欲之罪后，她不但戴上了象征罪惡和恥辱的紅字，而且對它進行裝飾，將這個罪惡的印記變成了一種裝飾。海絲特的做法大膽而又違背常理，在別人眼里，紅字是蒙受恥辱的印記，不是值得拿來炫耀的物品，但在海絲特心中，她甘心情愿接受懲罰但并不意味著她要失去堅強面對它的勇氣。她此處的張揚和彼處的壓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生活中，她獨處一隅，刻意用帽子遮住她的秀發，用最樸素的衣服將自己雕塑般的身體深深地埋藏，她通過衣著壓抑著被清教社會所憎惡的肉體的吸引力。一張一抑的反差將海絲特的堅強性格和勇于承擔的人格魅力體現出來。

生態自我觀的關鍵問題是在正確認識自我的基礎上如何做人，包括選擇何種生活方式和追求何種人生境界。杜維明先生認為：“學做人不是自發的，它牽涉到個人的抉擇和信念。沒有這樣一種自覺的努力，我們只能在極有限的意義上是人，因為我們不能實現人的全部潛力。所以，我們必須獻身于學做人的道德和精神的歷程，把學會做一個完人當作一項畢生的事業。”對海絲特來說，支持她勇敢面對一切屈辱和責難的是愛情與母親的責任。她既然毅然選擇了愛情，就將不惜一切代價去維護和擁有愛情。她的抉擇是無法被改變的，法律的約束，道德的譴責，嚴酷的懲罰都無濟于事，她是積極的行動者，鼓勵丁梅斯代爾和她離開這個地方，和自己與小珠兒一起投身到更廣闊的天地，重新開始。另一方面，母親的職責讓她將全部的心血與希望傾注在女兒身上。將女兒養大成人是她堅定的信念，她總是費盡心思地裝扮女兒，“在給孩子設計服裝時嘔心瀝血，充分發揮了華麗的傾向，用鮮紅的天鵝絨為她裁剪了一件式樣獨特的束腰裙衫，還用金絲線在上面繡滿新奇多彩的花樣……使她成了世界上前所未有的活跳跳的一小團炫目的火焰。”母性的光輝在此大放異彩，并沒有因為她的罪行而有絲毫的折扣。海絲特及時地重塑自我人格，自覺地努力，實現自我價值。

生態自我觀在重新塑造自我的同時不斷產生的生存智慧和實踐的綜合性能力，決定了生態自我的生存理念應該持一種優雅生存的價值觀。生態自我的優雅生存觀是一種生活的態度，即從簡單生活中尋找意義與快樂，追求較少物質依賴的精神自由；優雅生存部分地依賴于從與其他生命形式密切合作中所獲得深層次的愉悅和滿足。海絲特的針線不僅是她謀生的工具，也是她充實精神的方式。她雖然以針線活為生，但并沒有將它當作是刻板的機械勞動，而是在其中傾注了大量的非功利的想象，將作為謀生的刺繡技能升華為一門藝術，并在藝術的創作中，找到了簡單生活中的樂趣。“女人從一針一線的操勞中所能獲得的樂趣，是男人無法理解的。對海絲特來說，可能只有靠這樣一種抒發形式，才能慰藉自己對生活的激情。”刺繡既使海絲特獲得經濟的獨立，也讓她在對藝術的孜孜不斷的追求中充實了精神，繼而又追求到思想的獨立。這是海絲特優雅生存的生存體現。

生態自我觀很好地詮釋了海絲特的生存經歷，同時也為人們提供了一種值得借鑒的處世哲學，當面對各種問題的困擾時，從生態自我觀從發，積極地承擔責任，選擇優雅生存的生存方式，追求自我和諧，走出生存的危機。

參考文獻：

[1] [德]恩斯特·卡西爾，甘陽譯：《人論》，上海譯文出版社，1985年版。

[2] Elizabeth Cady Stanton，“Declaration of Sentiments，”in Feminist Theory：A Reader，Wendy K.Kolmar and Frances Bartkowesi eds，Mountain View：Mayfield Publishing Company，2000.

[3] Marylynn Salmon，Women and the Law of Property in Early American，Chapel Hill：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Press，1986.

[4] [美]杜維明：《新加坡的挑戰》，北京三聯書店，1989年版。

作者簡介：郭雯靜，女，1980—，河南新鄉人，碩士，講師，研究方向：英美文學，工作單位：新鄉學院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