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本文從波德里亞理論的發展過程中梳理波德里亞理論與麥克盧漢理論的關系。指出波德里亞理論是在自身的發展過程中與麥克盧漢的理論聯系起來的,并且在波德里亞理論本身的框架內延伸了麥克盧漢的媒介理論,從而成為后工業化時代媒介理論的代表之一。
關鍵詞:波德里亞理論 麥克盧漢理論 媒介理論
中圖分類號:B151 文獻標識碼:A
讓·波德里亞從來不在意自己的學科定位,他總是徘徊在體系內與體系外之間,用林志明的話說,確定波德里亞的學科定位將是“一場沒有終結的辯論”。
這種流動的學科定位決定了根源于亨利·列菲弗爾之西方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波德里亞的理論探索同時徘徊在三個人物之間,即羅蘭·巴特、居伊·德波和麥克盧漢。
梳理波德里亞與麥克盧漢的學術糾葛要從列菲弗爾與巴特開始。
在列菲弗爾和巴特之間,波德里亞師從列菲弗爾始,但最終卻投向了巴特。在波德里亞的從西方馬克思主義轉向現代主義以及后現代主義的軌跡上,居伊·德波是一個中介。斯蒂文·貝斯特和道格拉斯·凱爾納把這個轉向歸納為“從‘商品社會’到‘景觀社會’再到‘類象社會’的過程”。國內亦有學者認為:“正是經過德波這個中介,結合巴特的符號學與列菲弗爾的日常生活理論,波德里亞較為輕松地跨入到以符號為立點批判當代社會的理論境域中。”
事實上,比起列菲弗爾和巴特理論的影響,對于波德里亞說來,居伊·德波理論的意義更為直接些。德波的理論探索在波德里亞的理論軌跡上不僅僅是一個中介,而且根本就是直接的理論來源:德波的“景觀社會”的一個支點就是在現代消費社會里,商品生產已經轉變為“意象”生產,而“景觀社會”就是一種“意象”的社會。“意象”的生產與消費成為了德波“景觀社會”的關鍵詞。而波德里亞則把現代資本主義社會歸結為“類象社會”。這個“類象社會”與經典資本主義社會的深層對立則在于以“仿真”替代“真實”。在揭示仿真與真實的糾葛與斗爭中,波德里亞借助的兩個核心概念“意象”與“想象”來抑制再現,從而完成“真實”向“超真實”的過渡。這里的“意象”對于“再現”的抑制之想法就直接來源于德波。所以,德波的意象理論構成了走向物像死亡的后現代理論的入口,成為波德里亞符號社會理論的基礎,或者說為波德里亞的后現代理論提供了一種視野。
但是,同為法國馬克思主義左翼陣營的思想家,德波始終都是一個西方世界的馬克思主義者。或者至多是一個“現代性意義上的西方馬克思主義者”。德波與波德里亞一道同出于列菲弗爾門下,共同感受著法國20世紀60年代以來的社會變動,對當時法國社會思潮的思考有著許多相似的地方。然而,他們最終的走向卻完全不同:德波始終沒有脫離西方馬克思主義陣營,始終都是一個情景主義社會學的成員。而波德里亞卻曲折得多,同是關注現代資本主義消費社會,與德波通過“景觀社會”批判資本主義不同,波德里亞把他的理論觸角伸向了巴特的符號學,對馬克思主義的資本主義商品生產的政治經濟學批判波德里亞給予的是一個符號學的改造,即對現代資本主義消費社會的符號的政治經學批判。在麥克盧漢媒介的技術決定論的引領下,以“類象”“超真實”到“內爆”等概念為核心建構起來一個“類象社會”,完成了資本主義消費社會的后現代解讀。從而,從西方馬克思主義陣營轉向結構主義、后結構主義,最終一頭扎向后現代。這一過程也印證了林志明的評價:“布希亞當然是在流變中的。”而這也是波德里亞理論難以歸類的原因之一。
到這里,波德里亞的學術探索與麥克盧漢的媒介理論連接起來,并且進行了理論的延伸。按照道格拉斯·凱爾納的說法,波德里亞之被推崇為“新的麥克盧漢”來源于他的《讓·波德里亞:從馬克思主義到后現代主義及遠處》(Jean Baudrillard:Form Marxim to Postmodernism and Beyond,Polity Pess,1989)一書。林志明則認為:“布希亞是我們這個時代的麥克盧漢。媒體分析在他的概念網絡中的確占據著一個主導性的位置。”而事實上,遠及20世紀60年代,波德里亞的理論進路就聯系于麥克盧漢的媒介理論。最早的材料見于1967年波德里亞的一篇關于麥克盧漢《理解媒介》(Understanding Media)的評論。那時,對于“媒介即訊息”的觀點,與西方馬克思主義者一樣,麥克盧漢還只是被波德里亞看作為一個技術還原論者和技術決定論者。但是,到了1972年,波德里亞在他的《符號的政治經學批判》上發表了《媒介的挽歌》。道格拉斯·凱爾納認為《符號的政治經學批判》一書是波德里亞擺脫西方馬克思主義理論,建構符號的社會批判理論的開始,并且,到1973年《生產之鏡》問世,完成了從西方馬克思主義向后馬克思主義的過渡。此時,麥克盧漢的媒介理論已經成為波德里亞擺脫西方馬克思主義理論,建構符號的社會批判理論的重要理論支點。
如果說,巴特是波德里亞離開列菲弗爾的原因,那么,麥克盧漢就是波德里亞與德波分道的關鍵人物:從《物體系》始,波德里亞關注現代資本主義社會的眼光從生產領域轉向消費領域,借用巴特《流行體系》中關于時裝分析的“直接意指層面”和“含蓄意指層面”的分離理論和符號學的“能指的漂浮”理論,通過物的“直接意指層面”和“含蓄意指層面”的分離,分析出商品使用價值(功能)與消費價值(意義)的分離,最終完成了物向符號的轉化,從而實現了對物品世界的意識形態批判。這部由列菲弗爾擬定計劃,巴特提供分析理論,由波德里亞完成的著作,卻由于波德里亞的創意,在其思想的演進過程中,沖破了原初的思想架構——馬克思理論。
波德里亞與德波都承認現代消費社會“意象生產”對于“商品生產”的顛覆作用,并且把這種顛覆作用歸結為大眾傳媒所起到的基礎性作用。我們在前面討論過波德里亞與德波的理論淵源時,我們指出過在他們之間存在兩個重要的分歧,其中之一——對大眾傳播媒介在消費社會中之作用的不同理解:德波對大眾傳媒的理解更接近于法蘭克福學派的媒介批評理論,即在主客體二元分立的基礎上,把大眾傳媒理解為主體對客體的一種控制。其基本論點就是媒介通過傳播的內容(訊息)對受眾的影響來實現對受眾的控制。這也就是馬爾庫塞的大眾傳媒的“單向度”控制理論。也是在此基礎上,英國的伯明翰學派如斯圖亞特·霍爾通過對英國工人階級和青年亞文化的分析研究,指出存在大眾對傳播媒介的抵制與違抗。但是,不論是德波,還是斯圖亞特·霍爾,他們都還是在大眾傳媒(主體)與受眾(客體)之間尋找媒體對大眾的控制策略。
波德里亞顯然接受了麥克盧漢的“媒介即訊息”的理論。與德波或者斯圖亞特·霍爾等的根本不同在于:媒介影響受眾的因素,指的不僅是其內容(所指),而且還在于其形式(能指)。甚至在波德里亞看來,媒介的形式是唯一影響受眾的因素。所謂“能指的漂浮”揭示了媒介本身構成了人們的存在方式,而內容(所指)反而“內爆”為碎片,成為訊息“垃圾”。當大眾傳媒對受眾的影響主要取決于媒介本身(能指)而非傳播的內容(所指)時,主體(大眾傳媒)對客體(受眾)的影響作用即被“懸隔”。媒介本身作為物的存在在此成為大眾傳媒的主導因素。而麥克盧漢“媒介即訊息”其實質就是媒介代替訊息成為影響受眾的主要因素。由于在現代社會的這個大眾傳媒時代,對大眾傳播起決定作用的是大眾傳播的媒介技術,這就是麥克盧漢的“媒介決定論”被冠以“技術決定論”之名的原因。
因此,對大眾傳媒的不同看法成為波德里亞與德波理論分野的重要節點。究其原因,便是德波的理論框架始終都是西方馬克思主義的。如果說有什么不同,也只是在于他把立論的支點建立在大眾傳媒和消費社會的場域之中,把西方馬克思主義對社會歷史的“物像”批判轉移到對現實社會的“意象”批判上來。而其理論的總體策略,始終都與盧卡奇的總體性革命相一致。正是在這個意義上,德波至多算是一個現代性意義上的西方馬克思主義者。而波德里亞不同,在麥克盧漢的媒介技術論的引領下,把西方現代社會歸結為一個由大眾傳媒制造的這個“仿真機器”(simulation)通過不斷生產意象、符號和代碼構造的,由媒介自主操控社會日常生活的超真實王國。此時,當代大眾傳媒已經成為了當代資本主義社會向后現代轉換的重要力量。這里的關鍵在于是大眾傳媒的技術發展使得現代傳播媒介完全不同于傳統的傳播媒介,媒介技術的進步使其可以大量炮制基于仿真的類象,而不是傳統媒介傳播的基于“再現”的“鏡像”。用“仿真”替代“再現”,用“類象”替代“鏡像”使得波德里亞最終得以脫離馬克思主義的軌道,沿著巴特的結構主義、后結構主義的軌道完成了他的后現代轉換。
在此,麥克盧漢關于媒介的“技術決定論”的一個基本點是技術進步對人類的作用以及積極的意義。對于技術進步給人類帶來的負面影響,麥克盧漢主張“理解技術”,這顯然是一種較為溫和的技術中心論。而波德里亞改造麥克盧漢的媒介的“技術決定論”的目的則在于以此分析當代資本主義社會由生產主導轉向消費主導后的社會形態。在波德里亞看來,媒介已經成為了社會變革的力量,正是迅猛發展的當代大眾傳播媒介的新技術革命促使傳播媒介制造了數不勝數的、無與倫比的“類象”奇觀,使得當代消費社會已經演變成為一個“類象社會”:生產轉向消費,主體轉向客體,物品轉向符號,再現轉向仿真,傳統社會得以安身立命的一切都在對新技術無限追求的“致命策略”的牽引下,在大眾傳媒這個“仿真機器”越來越快的運轉中“內爆”為碎片。波德里亞對于當代大眾媒體的技術特性所持有的完全是一種“消極”“悲觀”“命定”與“虛無”的態度,以至于被稱作“傳媒恐懼論”。與麥克盧漢的媒介樂觀論又可說是“南轅北轍”了。
波德里亞對于自己的理論進程曾給出過一個基因隱喻:由《物體系》(The System of Object,1968)到《致命的策略》(Fatal Strategies,1983)的雙螺旋,即一個是朝向記號、擬像和模擬領域的普遍旋曲,另一個則是在誘惑和死亡陰影下,所有記號的可逆轉性質。如果說,波德里亞的整個學術是一個DNA,那么當代資本主義消費社會就是他環繞的主軸,而這個螺旋上升的雙股鏈則代表了波德里亞理論訴求的兩個趨勢:一個是在巴特的符號學和麥克盧漢的媒介技術決定論的作用下針對現代資本主義社會進行的符號學分析與技術至上主義的形而上“玄想”,旨在建構起自己的解釋當代消費社會之文化表征體系的符號結構理論。另一個則是建立在技術至上主義的悲觀宿命基礎上的針對當代技術主導的社會進步之徹底解構,是向著古代的“象征社會”的皈依;是在“象征社會”與“資本社會”之間的又一次“斷裂”;是象征秩序不斷挑戰符號秩序的過程。
注: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項目成果:江湖十八拍研究,項目號:2010B026;河南科技大學人文社科創新基金項目成果,課題號:2010CW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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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裴云,男,1969—,四川雅安人,博士,副教授,研究方向:中外美學、文化理論、影視動畫、文化產業,工作單位:廣東外語外貿大學外國文學文化研究中心博士后流動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