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草“調和”的影響因素探析

楊柏燦， 潘穎宜

(上海中醫藥大學中藥教研室，上海201203)

甘草的“調和”作用古今論述頗多，但對甘草為何能“調和”，影響其“調和”的因素是什么，則鮮有討論。本文在既往探析甘草的含義、名稱以及在調和性能、功用中的應用的基礎上，著重從產地、性狀、性能、功用以及應用等方面探討影響甘草“調和”的因素。

1 甘草的性能與調和

一味藥物的功用和特性與其本身的性能密切相關。甘草的調和之能自然也離不開甘草的性能。主要涉及以下幾個方面:

1．1 甘草的藥性與調和 甘草的藥性認識古今較為統一，多數主張為平性。雖有“生涼炙溫”之別，但總體上仍較為和緩。因此，甘草的藥性特點在一定程度上對其“調和”產生影響，使甘草既能用于寒性或熱性為主的方中而發揮緩和寒涼溫熱的作用，又能用于寒熱同存的方中以平調寒熱。誠如《本草發揮》所言:“甘草性平……凡用純寒純熱之藥，必用甘草，以緩其力也。寒熱相雜藥，亦用甘草，調和其性也”［1］。

1．2 甘草的藥味與調和 藥味賦以藥物更多和更為主要的是功能，但對甘草而言，其藥味所賦以甘草的除了功能以外更多的則是對甘草調和的影響。甘草又名“蜜甘”、“蜜草”、“美草”，顧名思義就是因其味甘。對其藥味，古今醫藥學家的認同度是高度的一致，認為其為純甘之品。甘味是甘草的最大特點，也是甘草調和的最大影響因素。如《本草思辨錄》指出“甘草味至甘，性至平……其功能全在于甘”［2］。與其他甘味藥最大的不同之處在于甘草不但為純甘之品而且是味甘之極，如《本經逢原》所言“甘草之甘為土之正味，而又最厚……味之甘，至甘草而極”［3］;既具備了幾乎所有甘味藥的功用又兼有其他甘味藥所沒有的特性，即調和。甘味在甘草調和中的作用體現在以下幾點:

1.2.1 甘純兩重性 這是甘草之甘最為重要而突出的特性。在不同的配伍中，甘草可陰可陽，可寒可熱，可補可瀉，可升可降，可表可里，可緩可急……這種兩重性能使甘草廣泛地應用于各種方劑中，隨方發揮各種相應的調和作用。對于甘味的這種特性，早在《素問·臟氣法時論》篇中就有“以甘補之，以甘瀉之，以甘緩之”的理論，而這一理論體現在甘草上則更為具體。誠如王好古所言“蓋甘味主中，有升降浮沉，可上可下，可外可內，有和有緩，有補有泄，居中之道盡矣”［4］。《景岳全書·本草正》對此也有深刻的認識，“甘草，味至甘，得中和之性，有調補之功，故毒藥得之解其毒，剛藥得之和其性，表藥得之助其外，下藥得之緩其速”［5］。

1.2.2 甘平合化 這是非常具有甘草調和特征的方面。無論是“辛甘化陽”還是“酸甘化陰”都因甘草之“甘”，也可以說這是甘草之甘具有陰陽兩重性的一個特殊體現。

1.2.3 甘緩平和 甘草既能緩和藥性、藥味，又能緩和藥效 (包括緩和藥力、緩留藥力、緩釋藥效等)，也是因為甘草所具有的甘味。甘具有和緩、緩急、緩留等作用，隨不同的配伍而發揮不同的緩和效應。如《醫學衷中參西錄》指出“甘者主和……甘者主緩”［6］

1.3 甘草的歸經與調和 對甘草的歸經，歷代醫家的認識并不統一:有的認為甘草專歸脾經，如《本草求真》 “甘草專入脾”［7］;有的認為甘草歸于肺、脾經，如《本草經解》 “甘草氣平，秉天秋涼之氣，入手太陰肺經;味甘無毒，秉地和平之土味，入足太陰脾經”［8］;有的認為歸于心、脾經，如《藥性解》“(甘草)味甘，無毒，入心、脾二經”［1］;有的認為歸于肝、脾經，如《藥鑒》“(甘草)氣平味甘，陽也。入足厥陰太陰二經”［9］;有的認為歸于心、胃、脾、肺、肝經，如《得配本草》:“味甘。入手少陰、足陽明、太陰、厥陰經氣分”［10］;而《本草綱目》更是提出甘草“通入手足十二經”［11］;《本經疏證》則從甘草的生長特性闡述甘草的歸經，“甘草春苗夏葉，秋花冬實，得四氣之全，其色黃，味之甘，過出地黃與甘之上，以是協土德，和眾氣，能無處不到，此所謂主五臟六腑寒熱邪氣也”［12］。現代對此認識也不一致:如高學敏主編的《中藥學》認為甘草歸于心、肺、脾、胃經［13］，而雷載權主編的《中華臨床中藥學》則認為甘草歸于脾、肺、心經［14］。雖然各家論述并不統一，但共同之處在于甘草歸經的多樣性。正因為如此，才使甘草既能作用于多個臟器而發揮治療效應，又能調和方中針對多個不同病位的藥物發揮作用。因此，甘草歸經的多樣性使甘草在不同的方中能分能合。

2 甘草的功用與調和

在不同的方中，甘草能分別起到增效、緩效、解毒等各種調和作用，而不同調和作用的發揮除了與甘草的性能特別是味甘相關外，更為重要的則是與甘草本身所具有的功能有關。一般而言，一些方中藥物的功用、性能與甘草類似的，甘草就能發揮直接或間接增效作用。如在四君子湯、參苓白術散、補中益氣湯等一些以補氣為主的方中，甘草的作用主要就是直接的增效，能增強全方的補氣特別是補益脾氣的功效，因甘草本身具有良好的補中益氣的作用。同樣，在一些化痰止咳平喘的方中，如小青龍湯、麻黃湯、三拗湯等，因甘草本身具有祛痰止咳的作用，故而在這些方中，甘草能直接增強它們的祛痰止咳平喘效應。甘草的清熱解毒作用使甘草在諸如普濟消毒飲、清瘟敗毒飲、仙方活命飲、桔梗湯等清熱解毒方中，起到激發、增強清熱解毒藥的作用。而甘草的緩急止痛功效則在一些治療攣急疼痛的方中，如芍藥甘草湯、溫經湯、理中丸、附子理中丸、小建中湯、當歸建中湯、黃芪建中湯等，甘草能增強方中補虛止痛藥的作用［15］。

3 甘草的應用與調和

無論是藥物的性能還是功用以及其他相關影響因素，最終只有在應用中或通過應用才能真正得以體現。甘草的調和之能同樣如此。甘草應用對其調和的影響主要有以下幾點:

3.1 所治病證 (癥)與配伍 雖然甘草的調和作用應用十分廣泛，但這種廣泛性并非隨意可為，與藥物之間的配伍也絕非雜亂無章、無規律，而是有特定的病癥治療對象和相應的藥物配伍規律。

3.1.1 調和寒熱 分別用于治療熱性病證和寒性病證以及寒熱錯雜病證。治療熱證，甘草往往與石膏、知母、黃芩等藥配伍以緩和寒涼之性;治療寒證，甘草多與附子、干姜配伍以緩和燥熱之性;治療寒熱錯雜證，甘草常與干姜、半夏、黃芩、黃連配伍以調和寒熱。

3.1.2 調和陰陽 分別用于陰虛證、陽虛證以及營衛不和證。治療陰虛證，甘草多與芍藥相配以酸甘化陰;治療陽虛證，甘草多與桂枝相伍以辛甘化陽;治療營衛不和證，甘草常和桂枝、芍藥、生姜、紅棗同用以調和營衛。

3.1.3 緩和攻下 多用于邪實壅盛之實證。治療實積便秘，甘草多與大黃、芒硝同用以緩和瀉下或緩留藥力;治療瘀血阻滯證，甘草常與桃仁、紅花、赤芍、川芎、牛膝等藥合用以緩和活血化瘀;治療風寒表實無汗證，甘草常與麻黃、桂枝配伍以緩和發汗;治療暑濕、濕熱病證，甘草多與滑石、蒼術等同用以緩和滑利溫燥。

3.1.4 祛痰化飲 用于痰飲病證。甘草常與桂枝、茯苓、白術、半夏、陳皮等藥同用以增強祛痰化飲的功能并使之更為持久。

3.1.5 止咳平喘 用于咳喘病證。治療風寒咳喘，甘草多與麻黃、杏仁配伍;用于肺熱咳喘，甘草常與石膏、麻黃同用;治療寒飲咳喘，甘草每與細辛、干姜、五味子合用;治療痰熱咳喘，甘草多與黃芩、貝母、瓜蔞等同用。

3.1.6 補益氣血 用于氣血不足病證。治療氣虛證，甘草多和人參、白術、茯苓等同用;治療氣血兩虧證，甘草常與人參、白術、紅棗、當歸、地黃、芍藥等合用。

3.1.7 清熱解毒 用于熱毒病證。治療咽喉熱毒，甘草每與桔梗合用;治療熱毒瘡瘍癰腫，甘草常和金銀花、連翹、黃芩、黃連、板藍根、紫花地丁、大力子等同用;治療大腸熱毒，甘草多與白頭翁、黃芩、黃連等配伍。

3.1.8 調和肝脾 用于肝脾不和的病證。甘草常與柴胡、枳殼、芍藥、香附、白術等藥同用以疏肝健脾、調暢氣機。

3.1.9 緩急止痛 用于攣急疼痛病癥。甘草常與芍藥相配。

3.2 炮制 雖然甘草的炮制對其調和的影響并不占主導地位，但也有一定的作用。甘草的炮制品一般有兩種，生甘草和炙甘草或炒甘草［16-18］。絕大多數方中所用甘草均為炙用，集中在補益、化痰止咳平喘、和解、解表、祛濕、祛暑、溫里、理血、部分清熱、緩急等方劑中，也常見于一些作用峻猛的方劑。生甘草的應用相對較少，主要集中在疏散風熱、清熱解毒劑以及部分潤燥劑，如銀翹散、桑菊飲、普濟消毒飲、養陰清肺湯、沙參麥冬湯等。此外也散見于其他一些方，如龍膽瀉肝湯、新加黃龍湯、陽和湯、達原飲等。生炙甘草的應用、配伍區別顯然與甘草生用、炙用的藥性、功用不同有關。如《醫學啟源》認為甘草“生大涼，火炙之則溫”［19］;《湯液本草》也認為“生用大瀉熱火，炙之則溫”［4］。一般認為生甘草能瀉火、清熱解毒，而炙甘草則能補虛、調和、緩急、解毒、潤肺等。如《本草要略》“(甘草)生用性寒，能瀉胃火，解熱毒，諸癰疽瘡瘍，紅腫而未潰者宜用;其已潰與不紅腫者不可生用。炙用性太緩，能和諸藥，性能解百藥毒，宜少用，多用則泥膈而不思飲食，抑恐緩藥力而少效”。

3.3 用藥部位 甘草的藥用部位對甘草的調和作用有一定的影響。甘草的藥用部位主要為根及根莖，其他還有梢、節等。不同的藥用部位有不同的功能特性。絕大多數方所用甘草均為根或根莖而發揮不同的調和作用，個別方劑所用甘草為梢，如導赤散。甘草梢在導赤散中的作用有四:清熱解毒，止莖中痛，引導其他藥物下行，緩和木通、生地寒涼之性。這是因為甘草梢本身具有根莖所不具備的作用:止莖中痛和下行。如《藥鑒》 “梢子生用，去莖中之痛。胸中積熱，非梢子不能除”［9］。 《本草求真》也指出“甘草梢止莖中澀痛。氣行于下”［7］。

3.4 用量 甘草的用量對甘草調和的影響較大。通過對可計算的120余首含有甘草方劑的分析發現［20-21］，無論是絕對劑量還是相對劑量，甘草在各方中的用量不大，在1.5～18 g之間，絕大多數在3～9 g，約占81%。其中6 g最多 (41%)，其次為3 g(17.4%)，排在第三位的是9 g(12.4%)。從分布分析，解表劑中甘草的用量較小，在1～6 g之間;和解劑和溫里劑的甘草用量較為集中，多在6～9 g之間，但和解劑以9 g為主，溫里劑則以6 g為主;絕大多數清熱劑的甘草用量在6 g;補益劑的甘草用量分布較為分散，但有一個顯著的特點，最小、最大甘草用量均在補益劑中，如歸脾湯的甘草用量為1 g，加減復脈湯的甘草則為18 g;理血劑的甘草用量以6～9 g為主;治燥劑的甘草用量較小，主要在1～3 g，而以3 g為主;祛痰祛濕劑的甘草用量集中在3～6 g，但以6 g多見;瀉下劑的甘草用量在3～6 g之間。甘草用量的差異除了與方源、朝代的劑量換算等因素有關外，更為主要的還是與甘草本身的性能、功用以及前面所提及的所治病證、配伍規律等因素有關。一般在方中起直接增效、解毒、止痛作用的甘草用量相對較大，而起緩效、調和藥性、間接增效等作用的甘草用量相對較小。

4 甘草的生物特性、產地與調和

甘草之所以具有調和之性，除了以上因素以外，還與其本身的生物特性和生長環境密切相關。雖然目前甘草的來源既有野生又有人工培植，但無論何種來源，甘草的生長環境應是在近水的深層沙質土壤、干燥的鈣質草原等地。從產地來講，甘草主產于內蒙、新疆、甘肅等省而以內蒙伊盟的杭旗一帶、巴盟的橙口及甘肅、寧夏的阿拉善旗一帶所產品質最優。顯然這與甘草的生物特性密切相關。甘草喜光照充足、降雨量較少、夏季酷熱、冬季嚴寒、晝夜溫差大的生態環境，具有喜光、耐旱、耐熱、耐鹽堿和耐寒、好水濕的特性［22］。甘草的生長環境與生物特性可以說是決定甘草調和的“先天”因素。正是因為甘草生在這種既干旱又近水、寒熱分明、光照充足的地理環境中，使之具有喜光、耐旱、耐熱、耐寒等特性，才使甘草具有與眾不同的性能特點和諸多功用，使之在不同的方劑中發揮不同的調和作用。

綜上所述，影響甘草調和的因素很多:既有甘草的生物特性與產地，又有甘草自身的性能與功用，還涉及到甘草應用的方方面面。除此之外，古人還從甘草的性狀予以解釋。如李時珍指出“甘草外赤中黃，色兼坤離;味濃氣薄，資全土德。協和群品，有元老之功;普治百邪，得王道之化”［11］。但應予明確的是，各種因素的影響既可能是單一的，更可能是多種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相對而言，對甘草調和影響較大的因素是，藥味和所治病證與配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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