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學認識信用評級產業安全的內涵

馮 琦，李 孟 剛

（北京交通大學，北京市 100044）

信用評級產業作為金融體系中特殊的中介服務業，經過百年的發展，已成為一個獨立的產業部門。信用評級機構與信用評級產業的形成，有其深刻的歷史背景和經濟動因。催生信用評級的最直接誘因是美國經濟與證券市場巨大發展帶來的信用信息不對稱現象。隨著投資者對信用評級需求的不斷增長，信用評級業逐步確立了自己在資本市場中的重要地位。國際經驗表明，信用評級直接影響著一國的金融資產價格與金融市場穩定，也決定著企業融資成本，制約著其生存和發展的空間。信用評級產業正在成為控制國際資本市場走向的制高點，與國家金融話語權乃至金融主權息息相關。在此背景下，信用評級產業安全問題受到了廣泛關注，有必要從產業安全的基本理論出發，對信用評級產業內涵進行科學審視，只有如此才能科學厘清信用評級產業安全的本質特征。

一、科學認識信用評級產業的經濟特征

信用評級產業歷時百年有余，可謂是一項影響深遠的“金融創新”。研究信用評級產業安全問題，必須立足于信用評級產業的經濟特性。從整體來看，信用評級業具有寡頭壟斷、技術知識密集、公共性及聲譽機制等特征。

1.寡頭壟斷特征。當前，各國信用評級產業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信用評級機構數量極為有限，信用評級市場具有寡頭壟斷特征。例如，1975年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SEC）認可穆迪、標準普爾、惠譽三家公司為全美認定的評級組織（NRSRO），此后NRSRO中的評級機構壟斷了信用評級行業中絕大部分的客戶源和業務量。國內信用評級市場也與國外類似，在人民銀行備案的80家信用評級機構中，營業收入前10名機構的收入總額占全部機構總收入的比例接近70%，利潤前10名機構的利潤總額占全部機構總利潤的84%。

形成寡頭壟斷市場結構的根本原因在于，這個產業具有一些自然壟斷的本質屬性，比如信用評級業存在規模經濟、范圍經濟以及標準化的好處。一個評級機構要生存，必須得到市場的認可，可以說信用評級行業主要依靠行業知名度、公信力、市場認可程度來獲得發展空間。由于信用評級行業通過長期的市場檢驗來確立自身公信力及聲譽，且先進入的信用評級機構較后進入的信用評級機構在對信用資源的擁有量、分析人員的素質、評級體系的完備程度、客戶的信賴程度等方面，具有較大的競爭優勢和規模經濟優勢。

但應該看到，寡頭壟斷格局下的信用評級市場結構潛藏著巨大的風險。比如，在次貸危機中，穆迪、標準普爾、惠譽三大評級機構不僅沒有在預警方面發揮作用，反而對一些經濟體大幅度降級，導致危機加劇。最近這次金融危機爆發以來，越來越多的國家開始意識到，應將信用評級產業提升到國家戰略層面進行監管。

2.知識密集特征。信用評級屬于金融服務業中的高科技行業。評級流程是高技術密集、高知識溢出的信息生產過程。基礎信用分析嚴重基于人力資本，它體現了整體分析技能和專業知識。信用評級是一項對人才素質要求很高、專業性很強的工作。評級人員既要有全局性的宏觀經濟觀念，又要熟悉企業財務管理、經營管理等情況，還要有很強的法律和政策觀念，在知識結構上要求多元化和專業化。

對以知識服務為主的信用評級機構而言，人才數量與質量是其核心競爭力的集中體現。例如，穆迪、標準普爾、惠譽三大評級機構的分析師數量均超過1000名，而2011年我國銀行間債券市場評級從業人員總數達692人，其中評級分析師406人，具有兩年以上從業經驗的分析師僅占不到1/3。可見，我國信用評級產業的人才劣勢十分明顯。

3.公共性特征。信用評級在資本市場上扮演著衡量信用風險和指導投資融資的重要角色，即評級機構將就被評對象的評級結果向社會公告，投資者根據評級結果作出投資決策。信用評級機構提供的評級產品具有公共產品特征，即非競爭性和非排他性。信用評級的“經驗產品”屬性，決定了它必須經由大量的消費才能得到共同意見。信用評級作為一種信息服務，屬于非勞務的無形產品，一旦生產出來，無論供多少人消費都不會再額外增加任何成本，增加任何一個人的消費都不會再增加提供成本，信用評級產品消費的非競爭性顯而易見，且比較純粹。信用評級作為一種信息服務，在一定范圍內一個人的消費不會排斥其他人的消費，也不會減少其他人的消費，信用評級消費在一定范圍內具有非排他性。

4.聲譽機制特征。聲譽理論由克瑞普斯和威爾遜（Kreps&Wilson）[1]創建，弗登博格和李維（Fudenberg&Levine）[2]進行修正和完善。20世紀90年代末期，隨著信息經濟學的興起和完善，泰德利斯（Tadelis）、[3]邁拉斯和塞繆爾森（Mailath&Samuelson）[4]等人使用信息經濟學中的一些方法，尤其是使用逆向選擇模型和道德風險模型，對企業聲譽問題進行了更為深入的分析。到目前為止，西方聲譽理論已經發展得較為完善和成熟了。由于信用評級依靠評級模型得出且具有一定的概率性質，加之消費者上一期得出的效用又沒有一個統一的標準來識別，這就需要聲譽機制來起作用，因而聲譽機制就成為了評級產品突出的特點。在評級機構一系列的評級行為中，聲譽機制的存在大大降低了評級機構作出與發債企業實際信用狀況不符的虛假評級的概率，提高了評級機構的評級質量。這樣一種聲譽機制是在市場中自發形成的，是評級機構的經濟理性選擇，并得以維持。

二、科學認識信用評級產業安全的含義

產業安全是經濟安全的基礎，是國家制定產業政策、實行經濟干預最基本的出發點。目前，產業安全的定義主要有五種較具代表性的觀點：（1）強調控制力的產業安全，認為產業安全是指本國資本對關系國計民生的產業擁有控制權；[5]、[6]（2）強調競爭力的產業安全，認為產業安全從本質上講是產業競爭力問題，競爭力強的產業一般不會存在產業安全問題；[7]（3）強調制造業的產業安全，認為在開放的市場經濟條件下，產業安全的核心就是制造業安全；[8]（4）強調能力的產業安全，認為產業安全是指本國產業具有生存和發展的能力，對來自國內外的不利因素具有足夠的抵御和抗衡能力；[9]（5）強調狀態的產業安全，認為產業安全指自主產業的生存和發展不受威脅的狀態。[10]

第一種觀點和第二種觀點分別關注了產業安全的兩個關鍵問題：產業控制力與產業競爭力，但沒有全面涵蓋產業安全的范圍；第三種觀點過度強調了制造業的產業安全，但對農業、服務業的產業安全有所忽視；第四種觀點直接將“安全”定義為“能力”，在語言學意義上缺乏準確性；第五種觀點較好地克服了以上局限，并以此為基礎構建了產業安全理論模型，建立了包含產業保護理論、產業損害理論、產業國際競爭力理論、產業控制理論、產業安全評價與預警的產業安全理論體系框架，得到了高度評價和認同。

本文在第五種產業安全定義的基礎上，結合信用評級產業安全的經濟特性，作出如下定義：信用產業安全是指一國信用評級產業的生存和發展，自身沒有危險且不會使該國經濟安全，尤其是金融安全產生危險的狀態。

與產業安全的定義相比，信用評級產業安全的定義突出了以下特點：

首先，產業安全是“沒有危險”的狀態。在約定俗成的語言習慣上，“危險”與“威脅”均可作為“安全”的反義詞，但“威脅”是指來自于外部的不利因素，具體對產業而言，則是金融、生產要素、市場需求、政策等外部環境中的不利因素。對于信用評級產業這樣一個與金融安全、經濟安全密切關聯的產業，考察其是否安全，不僅要關注來自外部環境的各種威脅，而且要關注產業組織、產業結構、產業布局、產業政策等內部因素是否有問題。從哲學角度來看，內部因素對產業安全的影響甚至比外部因素的影響更為重要，更起決定性作用。

其次，信用產業安全包含兩個層面：一是產業自身沒有危險；二是不使經濟安全（尤其是金融安全）產生危險。前者還可細分為信用評級產業生存安全和信用評級產業發展安全，后者可稱為信用產業戰略安全。產業安全的兩個層面是互相依存、互相補充的。如果一個產業自身的生存與發展存在危險，就基本不會對經濟安全產生積極作用；如果一個產業的生存與發展是以危害經濟安全為代價的，該產業也不會長久保持安全狀態。對我國信用評級產業而言，強調信用評級產業戰略安全更為重要，也更具現實意義。盡管信用評級產業產值占GDP的比重微乎其微，但其直接關系金融安全，若被外國資本控制，將嚴重威脅國家金融主權。以銀行業上市為例，2003年底，美國標準普爾宣布維持其10年來對我國主權信用評級的BBB級，即“適宜投資”最低限，將我國13家商業銀行的信用級別評為“垃圾等級”，同時又高調肯定境外投資者參股中國銀行業，為國際壟斷資本攫取我國資產造勢。僅2006年，境外投資者在我國工商、建設、中國、交通等國有銀行身上就賺了7500億元，再加上從我國其他商業銀行享受到的利潤，外資從我國銀行業賺取的利潤一年超過了一萬億元。世界銀行2007年5月30日公布的《中國經濟季報》明確指出，中國銀行股被賤賣，問題并不是出在首次公開募股（IPO）環節，而是出在此前引入戰略投資者的定價上。較低的入股價格使境外戰略投資者在我國金融股身上享受了暴利。

三、科學認識信用評級產業安全的特征

一般認為，產業安全具有戰略性、綜合性、緊迫性、系統性、層次性、動態性、策略性等幾個基本特征。結合信用評級產業安全的定義不難看出，除了以上基本特征之外，信用評級產業安全還具有以下幾個獨有的特征。

1.信用評級產業安全的基礎性。信用評級產業安全的基礎性，來源于信用評級業在國民經濟中的基礎性地位。信用評級產業作為金融信息服務業，不同于傳統意義上具有相對獨立發展界面的產業，信用評級產業通過廣泛存在于各個經濟領域的信用評級需求，對金融業乃至整個國民經濟都具有重要的基礎與支撐作用。信用問題本身就是一個標準的金融問題。信用評級市場是一個高風險市場，是一個金融服務的非均衡賣方市場，評級供給者處于主動地位，居于強勢，評級需求者處于被動地位，居于弱勢。金融信用評級市場服務的高度壟斷性與特殊性相關，也與需求方的剛性需求相關。低端市場過度競爭導致的低價低質高等級評級和高端市場過度壟斷導致的高價低質高等級評級，都雙雙指向經濟與金融的高風險。在信息居于關鍵地位的市場經濟中，信用評級對一國經濟金融的發展非常重要，甚至起決定性影響。在當今金融經濟、信息經濟的形勢下，信用評級機構在市場上擁有強大的話語權。隨著金融全球化的發展，三大機構的“評級霸權”亦從美國延伸到了全球資本市場，不僅演變為純商業機構，更演變為準監管機構。評級話語權被壟斷就會形成經濟霸權，表面上的寡頭壟斷掩蓋了實質上的國家經濟霸權。因此，信用評級產業安全是國家經濟安全重要的組成部分，關系到國計民生與一國經濟的長遠發展，關系到一國的經濟權益和政治地位。

2.信用評級產業安全的波及性。信用評級產業安全的波及性，來源于信用評級產業與金融產業的關聯性。信用評級產業所涉及的產業范圍廣，而產業間的相互關聯、相互制約與相互影響又有著很強的波及效應，影響信用評級產業安全的因素更是復雜多樣。因此，當某一產業的安全受到威脅時，可能就會產生連鎖反應，影響到相關產業的發展，并最終反映為信用評級產業安全度的降低。同時，歷史因素、政治體制、經濟體制、人員素質等都會不同程度地對信用評級產業安全產生影響。因此，不能把信用評級產業安全問題簡單歸結為某一信用評級因素作用的結果，并采用單一手段應對，而是要從系統思維的角度去全面應對。

3.我國信用評級產業安全的脆弱性。脆弱性的概念來自于生態學，是指生態系統在受到干擾時，容易從一種狀態轉變為另一種狀態，且一經改變，很難再恢復到初始狀態。信用評級產業安全的脆弱性，是由我國信用評級產業的發展階段決定的。處于發展初期的幼稚產業，由于缺乏技術管理經驗，生產率較低而成本較高，極易受到來自資本、要素、競爭、政策等多方面因素的威脅，從而使其生存與發展受到難以承受、難以恢復的損害。實踐表明，信用評級產業作為當前我國典型的幼稚產業，在基礎設施、信息系統、管理能力等方面都存在較大的脆弱性，極易對信用評級產業安全產生影響和沖擊。因此，國家有必要采取相應的保護措施，來維護信用評級產業安全。

四、科學認識信用評級產業安全的范圍

1.從信用評級過程分析。考慮到信用評級作為特殊服務業的性質，信用評級產業安全的范圍可理解為信用評級主體安全、客體安全、產品安全三個部分，三者相輔相成，不可分割。

（1）信用評級主體安全是指民族信用評級機構生存和發展不受威脅的狀態。在金融資本市場中，提供信用評級服務的主體是信用評級機構。評級機構是信息服務商，是提供信用風險信息的信息服務商，是專門進行信用風險信息研究、提供揭示信用風險專業意見的信息提供商，是為資本市場交易雙方提供幫助、為市場監督機構提供幫助的中介組織。由于信用評級業的寡頭壟斷特性，不受影響、不受控制、研究自成體系是信用評級主體行為的標志，也是信用評級主體安全的基本表現形式。

（2）信用評級客體安全是指社會信用體系抵御來自信用評級客體自身不利影響的能力。從廣義上看，所有可能引發信用風險的主體都是信用評級的對象。在市場經濟環境中，大到一個主權政府，小到一個民營企業，只要參與金融資本市場的債務融資活動，都能成為信用評級的客體。由于信用風險是一種與信用有關的未來事件的不確定性以及可能由此帶來的損失，信用評級機構與信用評級對象同樣存在信息不對稱，信用評級具有前瞻性、時間性。隨著市場經濟的發展，信用評級成為維系社會信用關系的核心，信用評級客體帶來的不利沖擊會對整個社會信用體系帶來影響。一旦造成信用危機，信用評級產業的生存和發展勢必會受到威脅。

（3）信用評級產品安全是指民族信用評級機構提供的產品在信用資源配置中擁有話語權。信用評級結果是一種意見的表達，評級結果的作出需要大量定性和定量的信息。評級結果揭示了一定的違約風險，為市場參與各方提供決策依據，引導市場按照評級結果去分配資源。在債權債務關系日益全球化的時代，信用評級話語權對國家核心利益的影響前所未有。信用評級機構話語權是通過其提供產品的話語權來實現的。只有民族信用評級機構在信用資源配置中擁有足夠的話語權，才能維持信用評級體系的客觀性、公平性、公共性，信用評級產業的生存與發展才不會受到威脅。

2.從金融安全的角度分析。考慮到信用評級在金融安全中的特殊地位，信用評級產業安全可理解為金融產業安全的一部分。基于這個角度，信用評級產業安全可具體理解為：一國信用評級產業的風險承載力不但能應對產業自身內部風險的集聚，還足以抵御來自國際信用評級領域的外部沖擊。換言之，在一國金融業穩定和有效運行的前提下，民族信用評級機構具有一定的自主性和控制力，信用評級產業的競爭力和影響力不斷得以提升；一國信用評級產業能夠掌握本國資本市場的定價權，并在國際市場上擁有一定的金融話語權，能夠有效維護本國的金融主權；在社會信用體系的構建中，信用評級產業能夠起到關鍵作用，能夠避免和化解由國內外各種因素引發的信用危機，不至于因為某些信用風險事件的演變而使一國金融乃至經濟遭受過大打擊或使國家利益受損。

信用評級產業安全的核心就是提升信用評級產業的國際競爭力，從而提升國際金融話語權。信用評級產業國際競爭力是一國信用評級產業在全球市場中的競爭能力。隨著經濟全球化和金融一體化的發展，信用評級業不可避免地要參與到國際競爭中，一國信用評級機構都將直接或間接參與全球競爭。沒有較強的國際競爭力，一國信用評級機構不可能參與到激烈的國際市場競爭中。即使從國內市場來講，國際評級機構會逐漸利用各種機會進入一國評級市場，這樣國內市場的競爭實際上也是一種國際競爭。從信用評級產業的發展來看，實質上美國信用評級產業的形成與發展離不開政府的支持，同時其信用評級產業發展到一定規模又促進了美國經濟實力的大幅提升，甚至通過金融話語權影響并操縱其他國家和地區的發展，促進本國地位的提升。我國信用評級業還屬于幼稚行業，特別需要政府的支持。但如果一國信用評級業沒有競爭力，即便受到政策等保護，也不可能長期穩定地發展下去。

五、結論

以美國三大評級機構為代表的國際信用評級產業的發展至今已有一百多年歷史了，而我國信用評級產業的發展尚處于起步階段。在當前三大機構壟斷國際評級話語權的大背景下，深入開展信用評級產業安全問題研究，對于我國信用評級產業國際化，提升國際話語權，維護國家安全，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只有正確認識信用評級產業安全的內涵，才能正確制定出維護信用評級產業安全的對策。

＊本文系教育部專項任務“中國信用評級體系研究”（項目編號：239005522）的部分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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