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煒光
財稅問題正在成為兩會代表的熱議話題和總理政府工作報告重要內容之一,而就在幾年前,這樣的情景還難以想象。這說明我們國家確實在進步,公民社會正在一步步成熟,不管遇到多大的艱難險阻。
本質上,財稅是一種國家基本政治權力的來源和配屬的問題而不僅僅是一種資源配置的工具,這是財稅問題的“根本”。弄懂了其中的奧妙,長期困擾我們的許多謎團都會迎刃而解。可惜,這么多年過去,不少專家還是對追求枝節微末很賣力,根本問題反而被遺忘了。中國長期奉行的財政理論——國家分配論,其實是一種帝國性質的理論,它的產權非常明確,是國家——其實就是政府本身。在中國,國家與政府兩者始終沒有分開——分開的理由和事實都未曾出現過,以至于很多人至今還弄不清它們是否應該分開,應當創造稅收新思維的學界也沒有認真地進行理論澄清。稅收也遠不止是一件可用的工具,稅收里有正義,有人性,有光明,有善,還有愛,這些恰恰也是以往的稅收教科書所拒絕的內容。
比起傳統國家來說,當代社會擁有最先進的信息技術,國家的威懾鎮壓力量壯大到極致,財政征斂和消耗的能力亦隨之無邊際地膨脹,并不斷以張揚的氣勢進行外部展示,所謂“國之利器不可示人”(《道德經》)的說法早就被統治者們拋棄掉了。相對而言,民間經濟、納稅的人們維護自身財產權利的能力不是更強,而是更弱了。生活中常見凌駕于公民權利之上、任意侵犯納稅人利益、肆意損耗侵吞國家財政資源的惡劣事件發生,說明給國家征稅和用稅的權力劃界的必要性更加迫切,也更加艱難了。
其實在中國,論公共財政、稅收法定主義、預算公開,不是什么新鮮東西。清末就曾經大力推動這些改革,資政院曾大幅度削減清政府1911年預算,即使拿到現在來看也是了不起的進步之舉。問題在于,既如此,清王朝為什么還是一步步地陷入了絕境?這樣的問題,就不是今天那些以“出謀劃策”為己任的學者所能回答的了。前些日子在上海的一個會議上與同行交流時,大家的一個共同感覺是,公共財政在中國雖然已推進了13年之久,卻變得“越來越不像了”,意思是我們與公共財政的距離不是越來越近,而是越來越遠了。
的確,中國的憲政民主改革的難度,怕是比一百年前小不了多少。表面看,政治權力的絕對權威已逐步被淡化,再也難以獨步天下,似乎大家都是改革的支持者,但一到實踐層面,分歧立馬就表現出來。中國改革已然失速,面臨的仍是200年前龔自珍就指出的老問題:執政者在涉及政府利益與民眾利益間如何決策時總是進退失據,最終邁不過“自改革”這一關。社會痼疾的根源其實發生在它自己身上,卻視而不見,總覺得阻力來自他人。問題在于,不改革體制,你深宮大院里的皇上怎么可能知道外面街上糧賤多少?肉貴幾何?手下的人是真心為民辦事,還是胡亂花納稅人的血汗錢?
伏爾泰當年在評論英國的制度時曾說,這個國家的掌權者有足夠的權力去增進公益,而當他企圖作惡時,馬上就會被別人束縛住。這就是憲政民主,這就是“自改革”的含義。那種政黨和行政體制混合不分的體制,與社會主義無關,與人民利益無關,如果跟這樣的體制總是藕斷絲連,舊體制便永遠如附骨之疽難以徹底去除。中國最需要的是與權力社會徹底決裂,而不是千方百計地維護它。
隨著經濟社會的日益發展進步,“百姓時代”正在退場,“公民時代”正在到來。這樣的社會以對人的權利的尊重為價值背景,無數“小人物”組成的納稅人群體,日益顯示出獨立的立場和力量,使得國家權力的運用不能再那么隨意,使得掌權者們發現自己置身于無數雙眼睛的監督之下,越軌行為難以逃逸其外,也使得中國人開始懂得,不能再輕視他人的自由和權利。這是我們國家近年來最大的變化,更加難得的是,這變化發生的動因來自于民間,是自下而不是自上。這樣一種社會整體價值觀的轉換,才是我們社會發展進步的真正原因。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