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詞,我有話要說

李明泰

(吉林廣播電視大學,吉林長春 130022)

詞,作為一種新的文學形式,在宋代達到了巔峰時期,被稱為“一代之文學”。說起宋詞,人們首先想到的是柳永、蘇軾、秦觀、周邦彥、李清照、陸游、辛棄疾等一些詞作大家。不錯,他們為宋詞發展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但是,宋詞的繁榮,絕不是少數大詞人或文人雅士所能夠撐起來的。在宋代,詞作者有如夜空閃亮的星星一樣多,甚至,在一定意義上講,宋人就是詞人。正是由于作詞的人如此之巨,才筑就了宋代詞作的豐碑。而由這些“尋常百姓”們所形成的深厚的社會基礎,又醞釀和造就了一批才華橫溢的大詞人,使宋詞成為一代之文學。另一方面,在宋代,詞已經不完全是一種單純的文學形式了。詞具有了普通百姓在交往過程中表達情感和訴求的社會功能。換言之,詞已經成為宋人相互間交往的工具。這無疑推動了詞的普及,也為最大限度的豐富詞的內容產生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因此,以上觀點就應該是我們今天研讀、賞析宋詞的一個新視角。

一、宋詞作者的廣泛性、群眾性和平民性。

在封建社會,婦女的地位是卑微的,倡導 “女子無才便是德。”而生活在社會更底層的女性,莫過于在宋時官府里、軍營里的“歌女”,或者是妓女。然而,就是這樣一些微不足道的人,她們懂詞、善詞。這就足以從一個側面反映出宋詞作者的廣泛性、群眾性和平民性。下面,列舉一些實例供大家品鑒。

官妻善詞。

有個叫范仲胤的人,在相州作錄事。久而不歸。他的妻子就給他寫了一首詞表達心中落寞,思念之情。詞名《伊川令》：西風昨夜穿簾幕。閨院添消索。最是梧桐零落。迤邐秋光過卻。人情音信難托。魚雁成耽擱。教奴獨自守空房,淚珠與燈花共落。

丈夫見到詞后,很有感觸。為了排解心中的思念,便寫了一首《行香子》,并從妻子詞名的 “伊”字入手,和妻子開起了玩笑。詞中寫道：頓首起情人,即日恭維送好音。接得新箋詞首,甚驚。提起詞名恨轉生。展轉意多情。寄于音書不致誠。不寫伊川題尹字,無心。料想伊家不要人。妻子見到后,知道自己寫誤詞名,但靈機一動,又寄來一詩曰：奴啟情人勿見罪,閑將小書作尹字。情人不解其中意,共伊閑別幾多時,身邊少個人兒睡。范仲胤看了后大笑說,寫得好,寫得好。周圍的人也為他們夫妻的思愛與灰諧感到高興。

千里長安名利客,輕離輕散尋常。難禁三月好風光。滿階芳草綠,一片杏花香。記得年時臨上馬,看人眼淚汪汪。如今不忍更思量。恨無千日酒,空斷九回腸。

這是江寧一個叫章文虎的人,他的妻子寫的一首詞《臨江仙》。這首詞寫了他的官人為追名遂利,奔波官場,仕途與妻經常別離之情。據記載,文虎妻劉氏,名彤,善詩詞。

營妓善詞。

嚴蕊是天臺營妓。唐與正守天臺時,有一天喝酒,命其賦紅白桃花,即成《如夢令》：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與紅紅,別是東風情味。曾記。曾記。人在武陵微醉。

七夕的時候,唐與正請客。席間有一個叫謝之卿的人,是豪士,令嚴蕊以 “謝”字為韻。稍頃,寫成了 《鵲橋仙》：碧梧初出,桂花才吐,池上水花微謝。穿針人在合歡樓,正月露,玉盤高泄。蛛忙鵲懶,耕慵織倦,空作古今佳話。人間剛到隔年期,指天上,方才隔夜。

謝某為之傾心,把她帶到家住了半年,臨行又送了好多禮品。

后來,唐與正被 “莫須有”罪名誣陷,招幕營妓之事也被拿來問罪。嚴蕊也因此受牽連。在獄中,獄吏見她受刑可憐,勸她說,你為何不招供呢?認了最多就是仗刑,何必受苦呢?但她堅決不承認有茍且之事。受刑兩個多月,差點折磨死了。她的剛直、正義讓世人刮目相看。后來,事情有了轉機。新任的地方官聽說她善詞,便讓她作詞自陳。嚴蕊略加構思,即口占《卜算子》：不是愛風塵,似被前緣誤。花落花開自有時,總賴東君主。去也終須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從此,嚴蕊被判從良,繼而其宗室近屬納為小婦,以終其身。

廣漢營妓僧兒,秀外慧中,善詞作。時任廣漢太守很疼愛她。有一天,這位太守帶僧兒去玉局祠燒香。回來后,僧兒便寫了一首《滿庭芳》：團菊包金,叢蘭減翠。畫成秋暮風煙。使君歸去,千里倍潸然。兩度朱幡雁水,全勝得,陶侃當年。如何見,一時盛事,都在送行篇。愁煩。梳洗懶,尋思陪宴,把月湖邊。有多少,風流往事縈牽。霓旌羽駕,看看是玉局神仙。應相許,橫云破霧,一到洞中天。

官妓善詞。

蘇瓊是杭州官妓,在家排行老九。有一年,蔡京過杭州,太守置酒宴請。席間聽說蘇瓊能詞,遂命即席作詞。蘇瓊也不謙讓,隨乞韻,命以 “九”字為韻。只見她從容唱出《清平樂》：韓愈文章蓋世,謝安性情風流。良辰美酒在西樓。敢勸一卮芳酒。

記得南宮高選,弟兄爭占熬頭。金爐玉殿瑞煙浮。高占甲科第九。如此阿諛,讓蔡京很受用。

妓女善詞。

屏山欄桿倚晴空。山色有無中。手種庭前桃李,別來幾度春風。文章宰相,揮毫萬字,一飲千盅。行樂不須年少,目前看取仙翁。

這是一首祝壽的詞,詞名為 《朝中措》。誰能想象得出,這首詞竟出自一個妓女之手。而這首詞是在歐陽公詞的基礎之上,改易數字而成。可見其制詞功力不一般。

布衣善詞。

陸凝之是位布衣隱士。在他隱居期間,有一年他去錢塘江觀潮夕,寫了一首 《酹江月》詞,詞意清新,心境恬淡,值得一讀。詞云：遠山一帶,逆晴空,極目天涯浮白。楓落鴉翻,談笑處,不覺云濤橫席。久病方蘇,睡魔猶滯,一掃無留跡。吳帆越棹,恍然飛上空碧。

長記草賦梁園,凌云筆勢,倒三江秋色。對此驚心空悵望,老作紅塵閑客。別浦煙平,小樓人散,回首千波寂。西風歸路,為君重噴霜笛。

說起他還有一個離奇的故事。他年輕的時候,到京城趕考。途中遇一高人跟他說,你難望科第,不如歸山隱居。這位高人還送他一粒丹丸,說危難之時好用。結果,他名落孫山。在歸途中,又遇大風大浪,舟船幾乎傾覆。危難時,他想起高人送他的丹丸。取出投之于水,風浪立止。從此,他就隱居山林,將所居之所謂之“石室”,終日逍遙林谷,詩酒自娛。后來,宋高宗欲請其出山,他都不肯,不幾年,便去世了。在隱居山林之間,他寫了不少詩文,編成 《石室小隱集》三卷。在他臨終的時候寫了一首詩：“岳南之館白云端,鳳笛龍簫徹廣寒。一鶴曉飛沖碧落,群仙笑倚玉欄桿。”

官奴善詞。

張國安在安國作太守。有一天,他置酒送朋友。席間,有人指一女奴說：善詩詞。隨即有一人說：太守呼為五馬,今日兩州使君對席,遂成十馬,你能以此作一詩嗎?女奴思濾了一會,便吟道：“同是天邊待從臣,江頭相遇情轉親。瑩如臨汝無瑕玉,暖作廬陵有腳春。五馬今朝成十馬,兩人前日壓千人。便看飛詔催飛去,共生中書秉化鈞。”因之,女奴得賞萬錢。后來,女奴說有一詞要唱,得到應允后,女奴唱了起來。原來是一首她作的《減字木蘭花》詞。

詞曰：梅花似雪,剛被雪來相挫折。雪里梅花,無限精神總屬他。梅花無語,只有東君來作主。傳語東君,宜與梅花作主人。

原來這是女奴向太守訴苦的一首詞。她來太守府一個月,就多次受到太守兒子的騷擾。為此,她請求太守能體諒她的難處和處境,好好管束好兒子。這個女奴的聰慧、機靈可見一斑。

民婦善詞。

宋徽宗的時候,有一年元宵節。有一對年輕的夫妻出來觀燈。因人多擁擠而走失。這時候民婦巧遇出宮觀燈的皇帝。民婦很高興,即興作 《鷓鴣天》面呈皇帝。詞曰：月滿蓬壺燦爛燈,與郎攜手至端門。貪觀鶴降笙簫舉,不覺鴛鴦失卻群。天漸曉,感皇恩。宣傳賜酒臉生春。歸家切恐公婆責,乞賜金杯作照憑。

徽宗閱畢,擊節叫好,遂賜金杯。同時,又令民婦以金杯為題,再作一詞。俄頃,詞畢,上呈御覽,只見寫的是《念奴嬌》。詞中把元宵節的繁華、熱鬧及金杯的來龍去脈寫得清清楚楚。詞云：桂魄澄輝,禁城內、萬盞華燈羅列。無限佳人穿徑,幾多妖艷奇絕。鳳燭交光,銀燈相射,奏簫韶初歇。鳴鞘響處,萬民瞻仰宮闕。妾自閨門給假,與夫攜手,共賞元宵節。誤到玉皇金殿砌,賜酒金杯滿設。量窄從來,紅凝粉面,君見無憑說。假王金盞,免公婆責罰臣妾。

宋徽看了此詞后,非常高興,又有封賞,只是不許別人攀比。

徐君寶,宋末邱陽人。與妻同被金人抓獲,解往杭州。途中,其夫被殺害。在數千里的途中,金主數欲犯之,而終以巧計脫。因為其頗有姿色,金人未忍殺之。有一天,金主又欲強暴之,她說,等我祭拜了先夫,梳洗打扮之后不遲。遂焚香祭拜,南向飲泣,題 《滿庭芳》于壁上,投池而死。

詞曰：漢上繁華,江南人物,尚遺宣政風流。綠窗朱戶,十里爛銀鉤。一旦刀兵齊舉,旌旗擁、百萬貔貅。長驅入,歌樓舞榭,風卷落花愁。

清平三百載,典章文物,掃地俱休。幸此身未北,猶客南州。破鑒徐郎何在?空惆悵、相見無由。從今后,斷魂千里,夜夜岳陽樓。

懷念大宋,懷念夫君,不屈不撓的形象躍然面前。

道姑善詞。

《瑞鶴仙》：睹嬌紅細捻。是西子當日,留心千葉。西都競栽接。賞園林臺榭,何妨日涉。輕羅慢褶。費多少,陽和調燮!向曉來,露氵邑芳苞,一點醉紅潮頰。雙靨。姚黃國艷,魏紫天香,倚風羞怯。云鬢淺插,便引動狂蜂蝶。況東君開宴,賞心樂事,莫惜酬頻疊。看相將,紅葉翻階,尚余待妾。

這是一首詠牡丹的詞。據 《夷堅支景》卷六記載,這首詞是一個名叫紫姑的道姑即席之作。原來,紫姑與一名叫周權的官員交往甚多。紫姑曾多次言中他升遷之事。故周權對紫姑很器重。一次,周權想請一名僧人作住持,就讓紫姑寫邀請函。紫姑毫不推脫,提筆即成。其中兩句曰：“指下七弦,彈徹古來之曲。局中一著,深明向上機。” 言詞即華麗而又深切禪理。有一天,一云姓通判請客,周權又把紫姑帶去,并令其席間賦詞。紫姑不推托,遂乞題,命詠牡丹,又乞詞名及韻,令作 《瑞鶴仙》,用捻字為韻。周權的本意是要難為她一下,不料,紫姑索筆,一揮而就,而且,完全不用修改。

無名氏善詞。

宋宰相賈似道專權誤國,民不聊生。十五年后,被罷相。有無名氏在墻壁上題《長相思》詞,以諷喻后來者當戒之。

詞云：去年秋。今年秋。湖上人家樂覆仇。西湖依歸流。吳循州。賈循州。十五年間一轉頭。人生放下休。

人生放下休。今人讀來,何嘗不曾如此呢?

二、宋詞的社會功能,宋人相互交往的工具。

詞是隨著隋唐時代的燕樂而產生的。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詞的內容僅限于兒女情長,“香而軟”。因此,有“艷詞”之說。到了蘇軾手里,“大江東去”開始入詞,而辛棄疾更把“醉里挑燈看劍”寫入詞章。然而,真正打破詞的內容限制,使詞意廣泛而豐富,還是“平民”詞手大量介入詞作之后。因為在這些 “普通百姓”手里,詞已經不單單是一種純文學形式,詞已經是他們相互間交際的工具,更貼近他們的日常生活。因此,詞的內容多樣化、功能化,就是不言而喻的了。我們在以下這些詞作中,足以見到一些端倪。

歡愛詞。

這里的“歡愛”,不是已往詞家們關于相思、相戀情感的描寫,而是百姓生活中,自然的歡愛行為的真實記錄。

延平連靜女,與鄰居書生陳彥臣很要好。他把與連靜女的幽會寫了一首《失調名》,作為記錄。

詞曰：朦朧月影,黯淡花陰,獨立等多時。只恐冤家誤約,又怕她側近人知。千回作念,萬般思憶,心下倍猜疑。驀地偷來斯見,抱著郎語顫聲低。輕移蓮步,暗褪羅裳,攜手過廊西。已是更闌人靜,粉郎恣意憐伊。霎時云雨,半晌歡娛,依舊兩分飛。去也回眸告道,待等奴,兜上鞋兒。

后來,連靜女的母親知道了,加強了管束,兩人一時難以成歡。忽一日,陳彥臣卻偷偷到了連靜女的家中。連靜女喜出望外,作《武陵春》詞,以表心跡。

詞曰：人道有情須有夢,無夢豈無情?夜夜相思直到明,有夢怎生成?伊若忽然來夢里,鄰笛又還驚。笛里聲聲不忍聽。渾是斷腸聲。

情書詞。

據《青瑣高議》別集卷四記載,張浩和他鄰居的一個女子相戀。后來,這名女子就寫了一首《極相思》,表達心中的無限愛意,急切希望能結為連理。

詞曰：日紅疏翠密晴暄。初夏困人天。風流滋味,傷懷盡在,花下風前。后約已知君定,這心緒、盡日懸懸。鴛鴦兩處,清宵最苦,月甚先圓。

施酒監對杭妓樂婉有戀情,作《卜算子》詞贈之。

詞曰：相逢情便深,恨不相逢早,識盡千千萬萬人,終不似、伊家好。別你登長道。轉更添煩惱。樓外朱樓獨倚欄,滿目圍芳草。

樂婉讀了施酒監的詞,感慨萬千,遂作答詞。

詞曰：相思似海深,舊事如天遠。淚滴千千萬萬行,更使愁腸斷。要見無因見,棄了終難棄。若是今生未有緣,待重結來生愿。

不滿催索嫁妝詞。

王昂,江都人,重和元年中狀元。這時候,正趕上王昂要結婚。娘家多次催要嫁妝。王昂不爽,賦 《好事近》詞以答。

詞曰：喜氣擁門欄,光動綺羅香陌。行到紫薇花下,悟身非凡客。不須朱粉污天真,嫌怕太紅白。留取黛眉淺處,畫章臺春色。

發泄詞。

科舉不中或官場失意之人,不乏填詞能人。所制詞或更發自肺腹。有個叫董德元的人,永豐人,是個參政。當他科舉考試不利時,寫了首《柳梢青》,很有意思。

詞曰：滿腹文章,滿頭霜雪,滿面塵埃。直至如今,別無收拾,只有清貧。功名已是因循,最懊恨張巡李巡。幾個明年,幾番好運,只是滿人。

勵志詞。

陳彥章的妻子,興化人。在與彥章新婚燕爾之際,彥章卻要進京趕考。其妻深明大義,為彥章的前程計,“離愁別恨,奴自推排。”寫詞《沁園春》 以壯其行,鼓勵夫君全心應試。這首詞一反描寫別離時“戀戀不舍”的常態,鼓勵夫君“莫把離愁腦情懷”。讀起來,其真摯的情感,讓人唏噓不已。

詞曰：記得爺爺,說與奴奴,陳郎俊哉。笑世人無眼,老夫得法,官人易聘,國士難謀。印信乘龍,夤綠葉鳳,選似揚鞭選得來。果然是,西雍人物,京樣官坯。送郎上馬三杯。莫把離愁腦別懷。那孤燈支硯,郎君珍重,離愁別恨,奴自推排。白發夫妻,青衫事業,兩句微吟當折梅。彥章去,早歸則個,免待相催。

告白詞。

在生活中,受到別人的誤解或無端猜測的事情屢見不鮮。對這樣的事情,宋代底層的仆人卻可以用詞來為自己澄清是實真相,真可謂乖巧至極。

有一道人叫劉跛子,頗有異行。他有一個仆人叫尚志,此人跟了劉跛子四十年。劉跛子常呼尚志為 “畜生如何如何”。劉跛子死后,別人以為尚志要吞下劉跛子的遺產,這種與論很強大,為此,尚志寫了首《雙雁兒》詞以正視聽。

詞曰：尚志服侍跛神仙。辛苦了,萬千般。一朝身死入黃泉。至誠地、哭皇天。旁人共苦叩玄言。不免得告諸賢。禁法蝎兒不曾傳,吃畜生,四十年。

請托詞。

蘇東坡集中有《減字木蘭花》。

詞曰：鄭莊好客,容我尊前時墮幘。落筆生風,籍甚聲名獨我公。高山白早,瑩雪肌膚那解老。從此南徐。良夜清風月滿湖。

這首詞是什么意思呢?原來這里是一首藏頭詞,意不在詞,這是蘇東坡為別人辦事,給事主寫的一個“條子”。

事情是這樣的。蘇東坡有一次過京口,官妓鄭容、高瑩二人曾經陪蘇東坡喝酒、唱歌。蘇東坡很喜歡她們二人。這二位官妓都不想再作官妓了。想要“脫籍”。蘇東坡答應幫忙。可是好幾天過去了,也不見有什么結果。終于有一天蘇東坡要走了,這兩個官妓來到船上送行,又說起了“脫籍”之事。蘇東坡說,我沒忘,說著從懷里把一張紙交給了她們倆,并對她們說,我走之后,你們拿著我寫的詞去找太守,你們的事就辦妥了。事后,倆位官妓果然如愿以償。原來,這首詞表面上看是感謝太守的款待,夸獎太守年輕有為。其實,這首詞共八句,每句的字首連起來就是：“鄭容落籍,高瑩從良”八個字。太守是個聰明人,看了之后,微微一笑,對蘇東坡的狡黠十分親佩。

譴責負義詞。

福建有一讀書人,與一女子私通。臨分別時,女子留下誓言,永不嫁人,等他再來,與他結婚。可是次年,父母作主,把她嫁了。后來,讀書人果然來尋,可見不到她,卻聽說她已經出嫁了。因為該女子違背了誓言,讀書人怏怏不樂。在同朋友游西湖時,恰巧又遇上了這名女子,彼此相顧,含情無語。讀書人先行登上堤岸,題 《卜算子》詞于柳樹上。女子隨后也登岸,閑走間,忽見此詞,便覺羞愧難當,無地自容,回到舟中,投水而亡。她的丈夫知道后,問何原因,船夫具告所以。其夫隨即來到柳樹旁,看了這首詞,知道了事情的原委,遂抱氣回家,無病暴卒。那么,這名讀書人究竟寫了些什么呢?原來,讀書人在詞里回憶了與這名女子的交往,同時譴責了女子的背信棄義。

《卜算子》。詞曰：月上小樓西,雞唱霜天曉。淚眼相看話別時,把定纖纖手。伊道不忘人,伊卻都忘了。我若無情似你時,瞞不得橋頭柳。

判決詞。

斷案,以詞的形式寫判決書,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據載,江東安撫使馬光祖遇到了一個案子,大致經過是,有一個讀書人偷人家女人,被抓。在審訊中,馬光祖突發奇想,令這個書生以“逾墻摟處子”為題做首詩。這位書生吟道：“花柳平生債,風流一段愁。逾墻乘興下,處子有心摟。謝砌應潛越,韓香許暗偷。有情還愛欲,無語強嬌羞。不負秦樓約,安知漢獄秋。玉顏麗如此,何用讀書求。”馬光祖看了很是贊賞,立寫一判決詞 《減字木蘭花》。

詞曰：多情多愛,還了生平花柳債。好個檀郎,室女為妻也不妨。杰才高作,聊贈青蚨三百索。燭影搖紅,記取媒人是馬公。這個讀書人不但沒有被判刑,還得了嬌妻和饋贈,真是喜出望外。

諷喻陋習時弊詞。

《失調名》：你自平生行短,不公正、欺物瞞心。交年夜,將燒毀,猶自昧神明。若還替得你,可知好里,爭奈無憑。我雖然無口,肚里清醒。除非閻家大伯,一時間,批判昏沉。休疑呵,臨時恐怕,各自要安身。

這是不知姓名的普通人寫的一首詞。這詞以戲謔之語,嘲異了歲末掛紙人祈福的迷信習俗。這個習俗,起于何時已不可考,但宋時極盛,歲暮則每人畫一個紙人。紙人只有男女形體,無口。畫好后,于臘月二十四日夜戴在身上。除夕時,將紙人燒掉,所以說“平生行短”。

還有一外無名士,對摻雜使假,哄抬物價十分不滿,作《行香子》詞,痛加指責。

詞曰：浙右華亭,物價廉平。一道會,買個三升。打開瓶后,滑辣光馨。教君霎時飲,霎時醉,霎時醒。聽得淵明。說與劉伶。這一瓶,約迭三斤。君還不信,把秤來稱,有一斤酒,一斤水,一斤瓶。

語言質樸,通俗易懂,揭露之深,可謂入木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