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紅強
從法官和律師的沖突與合作視角看法庭秩序的失范與規范
賀紅強
法官與律師的沖突會引發法庭秩序失范,律師的失范行為主要表現為:打亂法官庭審引導節奏;不當行使程序異議權;侵犯法官訴訟許可權;侵犯法官訴訟制止權;挑戰法官庭審秩序維持權。當然,從律師的角度來看,律師權利被侵犯后救濟途徑不暢、救濟效果不佳,律師跨地域集體維權易導致其與法官之間的沖突加劇。反過來,一些法官不尊重律師權利、個別法官對自身角色定位不準、程序性辯護的興起都可能是激化法官與律師關系的誘因。律師遵守法庭秩序、法官平等對待律師、積極樹立司法權威,才能構建良好的刑事法庭秩序。
法庭秩序;律師“鬧庭”;司法權威;失范與規范;沖突與合作
賀紅強,廣東醫學院講師,西南政法大學博士生。(廣東東莞 523808)
法庭秩序是指在人民法院開庭審判時,一切參與審判活動的機關、訴訟參與人和旁聽人員應當遵守的紀律和秩序[1](P39-40)。法院是代表國家行使審判權的機關,法庭是法官行使審判權、審理訴訟案件、進行訴訟活動的場所。法官審理案件時,無論是當事人還是旁聽群眾都必須遵守法庭秩序,保持法庭的尊嚴和嚴肅。法庭秩序好似一個窗口,可以透視法庭成員與公眾的關系,了解法庭成員之間的關系。不和諧的法庭秩序以法庭秩序失范狀態最引人關注,尤其是幾起律師 “鬧庭”、法官驅逐律師的案件使法庭秩序問題更顯得突出,律師與法官之間的沖突也躍然紙上。刑事法庭秩序失范折射出法官與律師之間的深層次矛盾,也反映出司法權威的缺乏和官民之間信任的缺失。理順法官與律師的關系,必須深入解讀我國刑事法庭秩序失范的原因,才能以律師與法官的合作為基點,營造互相尊重的法庭氛圍,樹立司法權威,構建良好的法庭秩序。
法庭秩序狀況是法官與律師關系的晴雨表。作為法庭成員,法官與律師之間既有沖突也有合作,沖突在刑事案件中比較常見。近年來,個別案件庭審過程中,律師違反法庭秩序、法官嚴懲律師,雙方的沖突顯得激烈而難以調和,易導致法庭秩序失控。
(一)律師“鬧庭”
近年發生了幾起被貼為律師 “鬧庭”標簽的典型案件,即廣西北海裴金德故意傷害案、貴州小河區黎慶洪案、江蘇常熟聚眾斗毆案等。庭審過程中法官與律師的關系較為緊張,庭審中伴隨著律師向法官抗議、法官警告、訓誡律師,嚴重的甚至演化為法官驅逐出庭律師,其他律師退庭抗議等。當然,被標識為律師“鬧庭”的行為是否屬于擾亂法庭秩序尚存爭論,即被指為律師“鬧庭”的行為不能簡單地定性為擾亂法庭秩序。但是將這些行為進行歸類分析,有助于更好地剖析律師與法官沖突的表現及原因,并對刑事法庭秩序的規范化提供思路。下文主要結合龍宗智教授將訴訟指揮權分解為庭審引導權、規則維護權、訴訟許可權和秩序維持權的思路來審視律師“鬧庭”的具體形態。[2](P362-363)
第一種形態,律師打亂法官庭審時所引導的節奏。法官是整個庭審的組織者與掌控者,法官應當把握庭審方向,通過運用引導權確保整個庭審活動有序、漸次地推進。訴訟引導權是指法官通過對控辯雙方的具體活動予以控制和引導,從而確保庭審活動有序進行。這一權力主要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一是指揮控辯雙方發問或出示證據的先后次序;二是決定庭審活動的中止、中斷或延長;三是積極引導控辯雙方的證據調查和辯論,使控辯雙方的庭審活動始終圍繞案件爭點展開。比如,律師未經法官允許退庭、甚至集體退庭就打亂了法庭對訴訟程序的引導,使庭審活動非正常地中止,給案件的審理制造了困擾。
第二種形態,律師不當行使庭審中的程序異議權。法官的程序異議裁決權主要是針對庭審過程中控辯雙方提出的程序性異議,程序性異議具體是指控辯雙方對法官在訴訟進行過程中實施的某些職權行為和對對方訴訟行為的異議。正當的程序異議是律師表達權利必不可少的方式,然而不當行使程序異議權對法官順利司庭的影響較大。比如,在庭審過程中律師反復向法官提出不當的抗議、反對,甚至警告法官,給庭審的順利進行制造了障礙。
第三種形態,律師侵犯法官訴訟許可權。訴訟許可權是指需要經過法官的準許訴訟參與人的訴訟行為方得進行的權利。例如,任何訴訟參與人非經法庭許可不得退庭,控辯雙方進行證據調查和法庭辯論必須事先經過法官許可。侵犯法官的訴訟許可權是律師干擾法庭秩序最為常見的行為,律師未經法官允許擅自發言就是典型的侵犯訴訟許可權的表現。
第四種形態,律師侵犯法官訴訟制止權。訴訟制止權是指在訴訟過程中,法官有權制止訴訟參與人或其他人不當行為的權利。比如,法官認為控辯雙方的發言、辯論有意拖延訴訟或違反訴訟規則時有制止的權利。在訴訟進程中,法官有權及時制止控辯雙方不適當的發問,以避免庭審對抗蛻變為毫無意義的爭論甚或人身攻擊,從而維護法庭秩序,并最終為控辯雙方在實質問題上的交鋒提供安定和可靠的程序運行環境。比如,在有的案件中律師不顧法官的制止,發微博、拍照等行為就是侵犯法官訴訟制止權的表現。
第五種形態,律師挑戰法官庭審秩序維持權。法庭秩序維持權,是指為了保障審判的順利進行而由法官維持庭審秩序、排除程序障礙的權利。英美法系國家的法官對于嚴重的擾亂法庭秩序行為以藐視法庭罪予以保障。我國刑事法庭秩序維護權主要體現為,當訴訟參與人或旁聽人員違反法庭秩序,審判長可以根據具體情形分別采取警告、驅逐出庭、罰款、拘留和追究刑事責任等措施來維護法庭秩序。比如,有的案件中律師不服法官將律師強行帶出法庭的決定,就是挑戰法官庭審秩序維持權的表現。
(二)刑事法庭秩序失范之法官應對
面對律師在法庭上的失范行為,法官們應對的壓力巨大。最高法院張軍副院長的講話側面反映了這一情況。經濟觀察網2012年5月19日轉發了來自紙媒的文章《法院副院長們的壓力》,該文章指出,在2012年4月中下旬召開的全國法院第一期 (總第3期)高中級法院副院長輪訓班上,最高人民法院副院長張軍在給學員授課時,指責一些律師的言論降低了法院的司法公信力,稱:“更多的案件,是因為程序上欠公正,該做的沒有做,那么導致炒作。公布出來以后,沒人相信法官,誰也不信法院。”[3]此番關于律師“鬧庭”及懲戒律師的講話在網絡流傳開來,并引發了廣泛的質疑和爭辯。
面對律師在法庭上的失范行為,法官首先是運用訴訟指揮權予以應對。比如行使制止權制止律師拍照、發微博;行使秩序維持權將律師驅逐出庭;將案件改期審理;用屏蔽器在法庭將手機信號屏蔽,等等。然而,面對一些復雜案件時,法官還是顯得應對困難和無力。
于是,一些法官試圖通過敦促最高人民法院出臺司法解釋,以加強法官的庭審把控能力,使法官擁有更多的手段行使訴訟指揮權和法庭警察權。2012年7月30日,最高人民法院向全國法院下發通知,就《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執行 〈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若干問題的解釋(征求意見稿)》(下稱《解釋稿》)征求意見。雖然最高人民法院只向法院內部征求意見,最高人民法院網站和全國人大網站均沒有公布全稿,但是該 《解釋稿》第250條涉及法庭紀律的內容還是迅速流傳開來。該條文規定:“辯護人、訴訟代理人嚴重違反法庭秩序,人民法院可以禁止其在六個月以上一年以內以辯護人、訴訟代理人身份出庭參與訴訟。”鑒于來自各界的強烈反對和質疑之聲,2012年11月5日由最高人民法院審判委員會第1559次會議通過《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251條沒有規定法官可以直接禁止律師六個月至一年出庭參與訴訟,僅規定擔任辯護人、訴訟代理人的律師嚴重擾亂法庭秩序,被強行帶出法庭或者被處以罰款、拘留的,人民法院應當通報司法行政機關,并可以建議依法給予相應處罰。
張軍副院長的講話與幾起所謂的“鬧庭”案件的發生直接相關,最高法院《解釋稿》250條是張軍副院長講話中體現思想的延續。張軍副院長的講話以及數月后的《解釋稿》都折射出當前法官與律師之間的緊張關系:一方面,律師抱怨法官限制或剝奪辯護權;另一方面,法官指責律師不遵守法庭紀律、藐視法官的權威。因此,營造良好法庭秩序,調和法官與律師之間的沖突顯得尤為迫切。
法庭秩序失范的原因紛繁復雜,將原因僅歸咎于刑辯律師或庭審法官任何一方均有失偏頗。本人認為,從法官和律師的二維視角來審視法庭秩序失范的原因更為公允和客觀。
(一)律師之維
遵守法庭秩序、聽從法官指揮是刑事辯護律師的義務。無可否認,在個案中的確存在部分律師不遵守法庭紀律、不尊重法官訴訟指揮權,甚至有個別律師故意擾亂法庭秩序的情況。但從總體來看,敢于“鬧庭”的律師畢竟屬于極少數,受到“鬧庭”困擾的案件非常少。即使在探討個案中律師“鬧庭”的原因之前,也有必要澄清一個前提:通常來講,律師沒有必要故意“鬧庭”,基于風險考慮一般也不敢故意“鬧庭”。
遵守法庭秩序是個常識性問題,律師具有法律專業素養,并非不知法律禁止訴訟參與人擾亂法庭秩序。庭審是裁判的基礎,也是刑辯律師展示觀點、說服法官的場域。刑事辯護律師的訴訟策略應當是尋求被告人無罪、罪輕的事實和法律依據,爭取理想的訴訟效果。通常來講,法官不僅不會對“鬧庭”律師有所傾斜,而且可能會對其有負面評價,進而對案件結果不利。因此,從律師角色定位和角色期待來看,律師故意“鬧庭”并無必要。通常來看,審視司法實踐,律師與法官、檢察官在身份、地位等方面均有明顯差異。律師既不掌握公權力,也沒有國家財政撥款和人事編制,同時還受律師協會和司法行政部門的雙重監管,如有違法行為則可能面臨行政處罰甚至刑事懲罰。正因如此,刑事辯護律師在辦案過程中通常都如履薄冰、謹小慎微。
法官與律師發生沖突的案件在司法實踐中雖是個例,但透過典型個案亦可管窺律師違反法庭秩序的原因。從律師的角度來看,律師“鬧庭”有兩個原因不容忽視:一是律師權利被侵犯后的救濟途徑不暢通,律師的救濟訴求未得到應有的重視。二是律師跨地域集體維權增加了律師維權的力度,增加了法官與律師矛盾爆發的可能性。
第一,從權利救濟的角度來看,律師權利被侵犯后的救濟途徑不暢通是律師“鬧庭”的主要原因之一。從法理來講,所有的訴訟參與人和旁聽人員都應當保障正常的法庭秩序,維護司法權威。擾亂法庭不僅是對司法權威的蔑視,更是對法治秩序的破壞。律師對審判活動或審判人員有不同意見是正常的,應當通過正當途徑反映和解決,即使出于正當目的也不應擾亂法庭秩序。在這幾起被稱為“鬧庭”的案件中,律師為何不選擇庭后提出意見的方式表達自己的訴求呢?司法實踐的情況是,庭后反映等補救措施基本糾正不了違法審判的情況,也基本不會影響審判的進程和結果。部分“鬧庭”律師的想法是,假如法庭依法審判,他們自然會尊重法庭并遵守法庭秩序,“鬧庭”現象自然也不會發生。如果庭審時出現問題但救濟途徑不暢通,律師不抗爭只能得到不公正的裁判結果,無奈之下只能冒著擾亂法庭秩序的風險進行抗爭。
第二,律師跨地域集體維權增加了律師的維權力度,催生“鬧庭”現象的出現。僅靠個別律師單打獨斗難以抵御司法不公,為擺脫地方權力對律師執業的干預,減少對律師可能的不利影響,組織外來律師團進行辯護已變成流行趨勢。近年來,在多起關注度較高的案件中,以微博等新興網絡工具為媒介,逐漸聚攏了一批為公益而辯的律師,開始形成跨地域、跨執業背景的律師維權共同體的雛形。這群律師更希望通過這樣的方式抱團維權,拓展和改善律師的執業環境,推進法治進程。而這些律師大多是異地執業,在法庭上敢于辯護并發出不同的聲音。這幾起“鬧庭”案件均有律師跨地域集體維權的背景,在法庭上冒著“鬧庭”風險大膽表達意見的,恰恰多數來自于跨地域維權的律師。
面對律師團的來勢洶涌,法官常常感到應對時力不從心。加之維權律師團經過幾次事件后逐漸壯大,骨干力量趨于相對穩定化,一旦遇到司法不公、程序失范、社會關注度高的案件,律師團就集體維權。律師團的介入往往還伴隨著媒體的推波助瀾,往往導致法官對庭審的指揮和控制失靈,案件難以按照法官既定的節奏進行,主辦法官壓力巨大。在此背景下,法官對律師產生警戒之心在所難免,甚至出現對立情緒也不難想象。最高人民法院《解釋稿》250條將矛頭直接指向律師與這一情況密不可分。
(二)法官之維
法庭秩序失范不能一味歸咎于律師,還應從法官的角度深刻反思。從法官的角度來看,法庭秩序失范的主要原因包括三個方面:一是部分法官缺乏對律師權利的尊重;二是部分法官對自身角色定位不準;三是程序性辯護的興起導致法官應對不足。
第一,法官對律師的權利缺乏尊重是律師與法官發生沖突的重要原因。庭審過程是辯論與勸服的過程,法官不尊重律師的話語權、漠視律師權利不僅使律師在法庭上尊嚴盡失,還會使當事人對律師能力產生懷疑。例如,部分法官壓制刑辯律師發表辯護的空間,最常見的理由是,合議庭已經了解律師的意見,無須再行闡述;或者律師的意見與本案無關,沒有闡述的必要;抑或律師的發言屬于重復發言,無須重復闡述,等等。更有甚者,個別法官對律師提出的合理合法要求置之不理;對律師的發言要求熟視無睹;或者一旦律師發言就予以駁回,強行發言就以擾亂法庭秩序之名將律師逐出法庭。法官對律師權利缺乏尊重反過來引發律師以 “鬧庭”的激烈形式維權。如果法官與律師的關系表現為打壓與妥協,庭審過程彌漫著強權與壓迫,則律師勢必醞釀著反抗與斗爭。
長期以來,我國缺乏法律職業共同體觀念。在部分法官的潛意識中,法官和律師之間是一種 “官民”的關系,律師是私權利的代言人,而法官則是公權力的代表。法官并不將律師視為維系訴訟的平等一員,認為“法官代表國家行使審判權,因此法官是 ‘官’,而律師只是當事人的辯護人或代理人,是民間人士,官與民之間本不應當有對等。法官是訴訟中的指揮者和裁判者,律師毫無疑問應聽從法官的支配和指揮”[4](P42)。從某個角度來看,法官與律師之間的矛盾深刻反映了官民之間的分野與分裂。
第二,部分法官對自己的角色定位不準,加劇了法官與律師之間的矛盾。按照現代刑事訴訟的理念,法官應當是庭審的主持者和爭端的裁決者,法官應當在控辯之間保持客觀、中立,同等對待控辯雙方,不應偏袒任何一方。在當前我國的刑事訴訟體制之下,法官的中立性不足,公檢法三機關的關系定位是分工負責、互相配合、相互制約,法官有時甚至演化為協助控方追訴的 “第二公訴人”角色。為了扮演積極追訴的角色功能,法官視律師為對手也不鮮見。法官“過于積極”的姿態不僅使其喪失了中立者的形象,而且容易將控辯雙方的訴訟對抗轉換為法官與律師之間的沖突。一方面,律師認為法官未能平等對待辯方,在法庭和媒體面前質疑法官審理的公正性;另一方面,法官希望掌控庭審秩序,法官指責個別律師“鬧庭”,庭審中律師與法官發生沖突在所難免。
第三,程序性辯護的興起導致法官應對不足,法官與律師之間的沖突空前激烈。傳統的實體性辯護主要集中在定罪量刑和法律適用兩大方面,這兩方面的問題均不需要法官當庭作出裁判,法官在裁判文書中予以回應即可。法官在法庭上只需按部就班走程序,整個庭審基本都在法官的掌握之下,律師的辯護對法官訴訟指揮權的影響在法官的控制范圍。
但是,隨著程序正義觀念逐步深入,“以‘維權’為己任的律師群體權利意識空前高漲,對程序正義的追求異常熱烈,他們不再滿足于實體正義的實現,更渴望‘正義應當以人們看得見的方式實現’,于是通過一次次的抗爭和吶喊不斷拓展自身有限的權利空間”[5](P44)。在此背景下,越來越多的刑辯律師開始將程序性辯護作為辯護的新角度。而程序性問題往往需要法官當庭予以回應,甚至要在庭前解決,否則庭審無法正常推進。比如管轄異議、回避、非法證據排除等問題都是如此。當法官的習慣思維尚未完全轉換,面對律師迎面而來的程序性辯護,法官常常應對困難。
這種態勢下,法官難免會認為律師打亂了他們既定的庭審計劃和節奏。為使庭審能夠推進,有的法官對律師的正常訴求不予以回應或者一律駁回,有的法官甚至將律師驅逐出庭。這進而引發律師更加激烈的反抗,部分律師以“鬧庭”的方式表達異議和不滿。這些現象易導致法官與律師之間不良關系的惡性循環,法官與律師之間的沖突有時甚至激化到正常的訴訟機制都難以容納的地步。
(一)律師遵守法庭秩序是營造良好刑事法庭秩序的基礎
法官代表國家行使審判權,法官的裁判活動和裁判結果理應受到充分尊重。律師尊重法官不僅是對法官個人的尊重,更是對國家司法權的尊重。如果作為法律共同體的律師尚且不尊重司法的權威和尊嚴,那么就更難使當事人對法官產生敬重之感,對司法產生信賴之意。這種不良的司法風氣必將逐漸危及普通民眾對法治的信仰。
法治國家均要求律師應遵守法庭紀律,不得損害審判機關的威信及名譽。律師因對法律的內在認同而遵守法庭秩序,根植于整個刑事訴訟體制的良性運作和民眾對司法的高度認同。正如法社會學家所言:法律的說服力 “主要取決于它們是否符合相關當事人的利益尤其是它們是否符合其法律直覺和法律意識,此外,還取決于這些法規的適當性和必要性”[6](P310)。除了立法的適切性之外,程序的正當性對民眾接受司法結果也相當重要。“法庭程序能否被當事方視為公正,主要取決于當事方是否能夠充分地表達其觀點,是否獲得足夠的重視以及法官對當事方利益的影響。這樣的程序越是被視為是公正的,法庭的權威越會受到尊重,即使是負面的判決也會被接受。 ”[6](P282)只有法律本身贏得律師及民眾的認可,律師與法官在法庭上形成的合作模式才會更為持久和穩定。
如果法律欠缺公正性,律師是否就可以不守法?答案也是否定的,其原因是,人們深信:“一個有序的社會生活需要遵守法律,而且必須通過合法的方式促使人們遵守法律;此外,不應該由每個人自行決定,人們的行為是否應該忠于法律。”[6](P311)因此,對于律師認為不公正、不恰當的規定,應通過法律的修改來予以完善,進而提高公民對法律的忠誠度。公然違反現行法律不僅對法治建設沒有好處,也絕非人民之福。
(二)法官平等對待律師是生成良好刑事法庭秩序的關鍵
控、辯、審三方在刑事訴訟中承擔的訴訟職責和任務不同,這決定了其立場并不一致。刑辯律師的職責是提出被告人無罪、罪輕、減輕刑事處罰的辯護理由,進而維護被告人利益;法官的角色是基于客觀立場來裁斷案件曲直。要理順法官與律師的關系,必須承認法官與律師的訴求不同,當事人之間的訴求不同,應允許不同的利益訴求存在。只有在和而不同的基礎上,法官與律師才具有合作的基礎。
在刑事訴訟司法實踐中,審判機關和控訴機關具有天然的“親和性”,這種“親和性”在某種情況下可能導致法官偏袒控方并壓制辯方,甚至審、控聯手對付辯方。法官在行使訴訟指揮權時,對于控訴方的庭審行為保持著較大的寬容性,但往往會有意無意地對被告人權利的行使或機會的獲取進行干擾或壓制,甚至以維持法庭秩序之名侵害律師的合法權利。法官在部分案件中幾乎成了公訴方的“橡皮圖章”,法官處理部分案件時受法外因素影響而違背程序乃至枉法裁判,這些均激化了個案中律師與法官之間的沖突。
清代法學大家沈家本曾經說過的 “雖有貞觀之法,茍無貞觀之吏,法欲善而不能”,深刻地指出了司法主體的重要性。刑事審判過程中,法官應正視律師的作用,平等對待律師。當前正是社會轉型的關鍵時期,律師是推動中國依法治國的積極力量,具體到刑事司法領域,在控辯審的三角關系中,離開了律師的辯護,現代刑事司法的構架就會轟然坍塌;沒有律師的有效辯護,待決被告人的人身安全就無法保障。法官對律師的尊重是理順兩者關系最關鍵的方面。馬修經常引用古埃及詩歌,闡明給予那些陷入困境者公正聽審機會的重要性,“如果你是一個領導者,請冷靜地聽取申訴者的訴說;在他想向你吐露心中委屈的時候,請不要打斷他。痛苦的人希望獲得勝訴,更渴望向你傾訴衷腸。申訴一旦被阻止,人們會追問:‘為什么他要拒絕?’盡管并非所有申訴都能成功,但是一次好的聽審能夠撫慰人的心靈。 ”[7](P252)法官應逐步轉化觀念,從思想深處淡化官本位思想,將律師視為法律共同體的成員,不將其視為敵對的一方。在訴訟過程中,法官應回歸其訴訟角色的應然狀態,客觀中立、平等對待辯方。這樣才會消弭法官與律師失衡的態勢,法庭秩序才會更加和諧。
(三)積極樹立司法權威是構建良好刑事法庭秩序的根本
司法權威作為一種特殊的權威類型,是指司法在社會生活中所處的令人信從的地位和力量。[8](P3)如何才能達致法律權威是一個開放性話題,許章潤教授將達成司法權威的要素概括為:“司法機關暨法官的司法獨立權獲得確切的制度性肯認;司法判決公正并獲得有效執行;司法機關及法官享有廣泛的公信力;公民大眾對于司法公信力具有普遍認同。”[9](P5)法庭秩序的情況與司法權威緊密相連,任何國家的法庭審判的順利進行都依賴于正常的法庭秩序。法官在庭審場域以公正的司法贏得公信力,良好的法庭秩序是達致司法權威的關鍵一環。
個別案件中的律師“鬧庭”既不能簡單歸咎于律師,也不能簡單地批評庭審法官業務素質不佳。問題的癥結在于,庭審中存在嚴重的程序或實體瑕疵,律師違反法庭秩序的部分原因是對司法缺乏公正進行抗爭,實質是對司法無威和司法失信進行抗議。正是因為司法權威缺失,司法公信力式微,法官在維持法庭秩序、對律師采取懲戒措施時少了底氣,雙方難以建立良性的關系。當律師發現司法不公、程序失范的現象比比皆是,尤其是有的法院公然違法并以國家強制力的手段強迫律師屈服,律師對司法權威的質疑就不難理解,法庭秩序必然無法和諧。倘若法院能夠做到公正執法、貫徹程序正義理念,律師難尋“鬧庭”的借口。從根本上來說,營造良好的法庭秩序,需要塑造司法權威。
法庭秩序是一面棱鏡,可以折射出法官與律師的關系。當前我國部分刑事案件庭審中法官與律師沖突激烈,引發法庭秩序失范。深刻原因是官本位思想浸淫之下法官對自身的角色定位不準,法官不能平等對待律師的訴求和尊重律師的權利。法官與律師的沖突已不僅是正常的訴訟中的審、辯交鋒,更體現出了官民之間立場的分裂。更深層次的原因是司法權威尚且沒有完全樹立,司法公信力缺失。必須塑造司法權威、樹立司法公信力,才能保證刑事訴訟的正常進行,法庭秩序井然有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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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楊 舸】
D915.3
A
1004-518X(2013)10-0169-06
最高人民法院2012年度重大課題 “人民法院獨立審判與輿論監督關系研究”、廣東醫學院2013年度面上基金項目“司法權威視野下的刑事審判秩序構建”(xk13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