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原元
(華東師范大學社會科學部,上海200062)
略論美國華人學者視閾下的中國特色發展道路
吳原元
(華東師范大學社會科學部,上海200062)
在美華人學者,由于其特殊成長經歷以及無法割舍的母國情結,加之接受過較為系統而全面的西方學術訓練,深諳西方的話語體系。故此,他們對中國發展道路的理解和解讀往往有著有別于西方學者和國內學者的看法和觀點。美國華人學者對于中國發展道路的解讀主要有“自由資本主義成功的典范”、“中國特色的資本主義發展之路”、“注重實效的實用主義發展之路”、“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發展之路”等幾種代表性的觀點。就其解讀而言,主要有注重探尋中國發展道路中的中國特質、主張整體性視角下的多維度研究、具有濃厚的問題意識和憂患意識等幾個特點。對于美國華人學者的解讀,我們應該具有中國式的立場和態度,即用中國學者的主體性態度進行審視,一方面必須看到他們的解讀存在無法避免的偏差、誤讀甚或偏見,另一方面我們決不可因此而忽視他們的研究成果。建立在分析和批判基礎之上的借鑒,以吸取對自身有益的營養,創立一種對中國特色發展道路的新的詮釋思維和范式。
美國華人學者;中國特色發展道路;解讀
自改革開放后,中國正經歷由傳統向現代的轉型與嬗變,這是中國五千年文明史上經濟發展最快、社會激蕩最強、文化震撼最烈的時期,如何解釋和理解中國急劇發展的路徑成為美國學術界關注的焦點。在美國研究中國特色發展道路的學者中,李成、洪朝輝、黃亞生、陳志武、郭蘇建、趙穗生、吳一慶、李明祺等一批活躍于美國高校和研究機構的華人學者是不可忽視的一個群體。一方面,他們有著在中國生活的經歷,對中國的歷史與改革開放以來的發展變化有著深入全面的了解;另一方面,他們都先后留學于美國高等學府,接受過較為系統而全面的西方學術訓練,深諳西方的話語體系。他們對中國發展道路的理解和解讀往往有著有別于西方學者和國內學者的看法和觀點。基于此,本文擬探討這些華人學者是如何解讀中國發展道路,他們的解讀有何區別于西方學者的共性特征,我們應如何看待和評價他們的解讀。不當之處,請方家批評指正。
基于各自不同的觀察角度,加之受不同意識形態和文化背景的影響,美國華人學者關于中國發展道路的解讀可謂是眾說紛紜,莫衷一是。概括而言,他們對于中國發展道路的解讀主要有以下幾種代表性的觀點:
一是中國特色發展道路實質上是自由資本主義成功的“典范”。有不少華人學者認為,中國的發展道路并沒有挑戰自由資本主義的價值理念,相反,卻證明了自由資本主義的成功,它是自由資本主義在發展中國家成功的典范。持這一類觀點的主要代表者是耶魯大學終身教授陳志武。他指出:“中國過去32年的經濟快速增長,相當程度上恰恰說明了‘華盛頓共識’在中國得到了驗證。”在他看來,“過去的30幾年,隨著政府的行政權力從經濟領域退出,退出的越多,整個經濟活力和大家的財富增加的就更多,這個恰恰說明華盛頓共識開的那些藥方,至少對中國來說起到了解放人的創造力、解放人的活力這樣一個特點,中國的經歷恰恰是證明了華盛頓共識的有效性”[1]。陳志武認為,中國在沒有建立自由民主資本主義制度前提下實現了經濟的快速發展,主要是利用了后發優勢、勞動力優勢及美國確立并主導的新國際秩序;在他看來,中國的快速發展是“自由”的奇跡,不是“大政府主義”的奇跡。[2](P24-31)
陳志武的這一觀點得到不少學者的認同,在這些學者看來,中國能夠成為一個經濟大國是擁抱自由市場和全球化的直接結果,中國的改革或許是歷史上市場資本主義最大規模的一次試驗。[3]著有《中國特色資本主義:企業與國家》的美國麻省理工學院教授黃亞生即認為:“中國發展的方向和原則并沒有任何獨特之處。經濟上,自由市場和民營企業的發展將帶來國家的繁榮;政治上,‘小政府,大社會’的理念、加強對官員的問責、加強對民生問題的關心,將促進經濟的發展。除此之外,保障公民的個人權利、增強公民的言論自由、自下而上逐步擴大民主選舉,也將是中國未來發展的目標。可以看出,所謂的‘中國模式’并不獨特:在大的原則問題上,中國如果要成功,必須和西方的體制接軌。”[4](P3)
二是中國的發展之路是“中國特色的資本主義發展之路”。除自由資本主義外,還有觀點認為中國發展道路并不是通往社會主義的復興,而是通往徹底的資本主義復辟。李明騏即認為,改革開放的真正方向是資本主義,這種以資本主義為方向的改革開放所帶來的后果與實行純粹的資本主義并無根本性的差異。他指出:“實際上,建立在對國有和集體財產盜竊基礎上的原始資本積累已經完成,資產階級已經正式形成。與此同時,數以百萬計的國有企業和集體企業職工下崗,并日益走向窮困潦倒。”“經過30年資本主義的演變之后,中國由原來的世界上最平等的國家轉變為最不平等的國家。”[5](P39-41)
有不少美國華人學者認為,改革開放以后中國走上的是資本主義道路,但這種資本主義發展道路,在具有資本主義的一般特征之同時,又具有典型的中國特色,是一種中國特色的資本主義發展道路。正如斯蒂芬·哈爾珀曾引用《星際迷航記》中的一句話來表達對中國發展道路的看法:“這的確是資本主義,但卻不是我們熟悉的那種。”[6](P58)在《華爾街日報》中文網撰稿人崔宇看來:“現階段的中國模式與其說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還不如說是政府控制和干預下的國家資本主義。”[7]李明騏基于社會主義國家的歷史則認為:“崛起的官僚階級和技術精英中相當一部分人不可能會為人民利益而犧牲自己的利益,他們是只關注個人權力和利益的野心家。一旦這些人占據著官僚階層和技術精英的多數,并把物質優勢和權力結合在一起;那么,一個遠離工人和農民的由官僚、技術官僚和官僚資本家組成的新的剝削階級就將產生。”[5](P54)與李明騏的“官僚資本主義”觀點相似,有學者將其稱為“黑幫資本主義”。美國密西根大學教授吳一慶引用其他學者的觀點指出,過去20多年是中國統治階級架構加速分化并最后定型的階段。一個“官僚資產階級”以令人驚訝的速度形成,他們以任何可能的方式,利用手中的權力將國有資產轉化為私有財產,實際上,這就是“黑幫資本主義”(Gangster capitalism)[8](P51)。在吳一慶看來,中國的市場改革過程,實際上是官僚階級利用手中特權和優勢將財產轉移到自己手中的官僚資本主義化過程。
三是中國的發展之路是注重實效的實用主義發展之路。在一些華人學者看來,中國最近30多年來的發展之路既不是新自由主義的,也不是資本主義的,當然也不是社會主義的,而是沒有意識形態屬性,只講究實效的實用主義發展之路。美國丹佛大學國際關系學院教授趙穗生即認為:“中國的經濟改革和現代化進程并非由任何意識形態教條或是原則所驅動,而是由經濟成功取向的務實主義所驅動。”他指出,中國共產黨在以前曾經把自己定義為工人階級的先鋒隊,并在毛澤東時代按照馬克思主義的指導奪取了國家政權,進而改造社會;但鄧小平之后,開始實行以市場為導向的經濟改革,意識形態已經逐漸讓步給適應社會經濟現實的規則,以治理一個日益復雜的中國社會的各種棘手的問題。故此,中國共產黨的歷史方位正在發生變化,不得不進行從革命黨向謹慎的執政黨的轉型,一方面開始拋棄群眾動員和革命社會轉型的目標,并采取把實現政治穩定和經濟發展作為自己的主要目標;另一方面是改變中國共產黨先鋒黨的性質,使之成為一個更具有包容性的社會民主黨,以擴大自己的階級基礎,獲得更多的支持。在趙穗生看來,“本質上,中國模式是一個非意識形態的、務實的以及試驗性質的改革道路與強調經濟成長和政治穩定的政策”[9](P286-298)。
四是中國的發展之路是“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發展之路”。與否定中國發展道路之社會主義性質的觀點不同,有一些學者認為中國發展道路雖有資本主義的因素,也帶有濃厚實用主義色彩,但從根本上說,中國的發展道路堅持了科學社會主義的基本原則,是一種新的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發展之路。美國舊金山州立大學政治系教授、美國中國政治學刊主編郭蘇建即將中國改革開放以來的發展道路概括為“市場社會主義”。他認為,中國發展道路的內涵就在于兩個方面,一方面是在經濟上允許公有制企業和私有企業并存,實行混合經濟,并采用市場經濟體制來刺激經濟發展。另一方面,在實行市場經濟的同時,又堅持共產黨一黨執政,確保市場經濟為社會主義服務。他指出,經濟上,它是一種混合經濟形式。通過經濟手段、行政手段,公有制經濟形式控制著國民經濟命脈。任何性質的企業都遵循市場原則。經濟上的特征可以概括總結為,國家宏觀調控下的市場和市場規范下的企業。政治上,共產黨是唯一的執政黨,它的一項重要任務就是要確保社會主義方向,防止中國走向資本主義。同時,共產黨必須協調各個階級和代表不同社會經濟體和階層的利益,并凝聚成邁向社會主義的整體利益。[10]
如前所述,這批美國華人學者具有不同于一般西方學者的特殊成長經歷,加之他們大多始終保留著中國情結,這就使其研究體現的是自始至終對中國的關懷;另一方面,他們深受西方學術理論范式及美國主流輿論之影響。故此,他們在解讀和分析中國特色發展道路時往往具有不同于西方學者的獨特特點。具體而言,筆者以為主要有以下幾個鮮明的特點:
一是注重探尋中國發展道路中的中國特質。對于西方學者來說,中國發展道路的成功得益于漸進式改革、對西方發展模式的借鑒、強有力的政府干預等等,而很少談及中國的經驗,或者說很少從正面分析中國如何在融入全球化的過程中堅持獨立自主,如何在進行改革之同時處理好改革、發展與穩定的關系等中國的經驗。華盛頓中國論壇社社長陳有為就曾指出:“西方可以承認中國的成就,但對成就原因是什么卻諱莫如深。因為中國成就并非按照西方的價值標準取得。”[11]然而,美國華人學者注重探尋中國發展道路中的中國特質,即中國區別于西方的成功之道。例如,美國普渡大學教授洪朝輝即致力探討中國開創的這條道路建立于特殊的中國體制與文化之上。他認為,中國現行的經濟制度既不是西方教科書上所講的社會主義的計劃經濟,也不是西方典型的市場經濟,它是建立在中國特殊的政治制度、文化傳統和社會結構之上的政治權力與經濟資本雜交的混合經濟。它是看得見的手(權力)和看不見的手(市場)互相雜交之后所產生的一種新的獨立經濟形態,并受到中國的孔孟文化、政黨文化和商品文化的三重影響,所以它有可能不是過渡的和暫時的,而可能是相對獨立和持久的。中國政治文化中盡管缺乏西方所固有的以外部制衡為特征的三權分立和多黨制約,但中國政界因為博弈所產生的制衡和監督效應往往被西方學者所忽視和輕視。其實,正是中國政治治理結構中始終存在著一定程度的分權與制衡,所以中國的核心領導層能夠不斷地調整,為中國的發展保存和延續了相當的潛力和活力。[12](P5-6)在趙穗生看來,中國的發展道路是一個東亞模式的21世紀變化,其展現出下列三個特質:“中國的經濟改革和現代化進程并非由任何意識形態教條或是原則所驅動,而是由經濟成功取向的務實主義所驅動”、“中國的經濟發展是由一個強大的發展取向的國家機器所帶領,這個國家機器能夠塑造國家對于現代化的共識,并保證整體政治和宏觀經濟的穩定,進而推行廣泛的國內改革”、“中國邁向現代化的道路,如同其他成功的東亞國家一樣,涉及了對于西方模式的選擇性學習,包括學習新自由主義的美國模式”。[9](P286-287)美國布魯金斯學會中國研究中心主任李成認為,“中國領導人和人民能夠以發展的眼光不斷修正過去的錯誤,進而實現持續發展。就像鄧小平所說的:‘摸著石頭過河’”。李成強調:“中國模式的成功在于中國在發展經濟的過程中并沒有輕信或者盲目崇拜完全市場化,或所謂的‘市場原教旨主義’,而是在解決了計劃經濟模式下的一些弊端后,保留了國有經濟中的一些有效成分,保留了一定程度的、行之有效的政府干預手段。”[13]在他看來,“中國模式不僅是漸進的,而且是一個包容開放的,是向其他國家學習的一個過程”[14]。
二是主張整體性視角下的多維度研究。西方學者在解讀中國發展道路時僅僅認為是經濟的成功,并且通常把經濟取得成功的原因歸于中國采取了私有化、自由化、市場化等西方的一些經濟發展理念,很少考慮到中國的政治制度對經濟發展所起的作用。在很多西方學者看來,中國的發展道路即是“經濟自由加政治壓制”。例如,英國劍橋大學資深研究員斯蒂芬·哈爾珀認為,中國發展道路的內涵就在于政府以經濟上的自由來換取人們對自己政治統治的認可,“政府與人民達成一種新的資本主義式的協議。國家持續提高人民的生活水準,而人民容許國家以威權的方式進行統治”[6](P144)。美國加利福尼亞州立大學教授特蕾莎·賴特也認為,“盡管中國的經濟增長迅速且自由化了,但政治自由卻受到嚴格限制。共產黨不允許改變或挑戰他的規則”[15](P1)。《悉尼先驅晨報》政治和國際事務編輯彼得·哈徹(Peter Hartcher)同樣認為,“人們作為消費者和生產者是自由的,但是作為公民和選民卻是不自由的”[16]。《澳大利亞人報》駐北京記者羅恩·卡利克(Rowan Callick)在其題為《中國模式》的文章中明確指出,中國模式有兩個組成部分,第一部分是效仿自由經濟政策的成功要素,通過使本國經濟的很大部分對國內外的投資開放,允許實現勞動方面的靈活性,減輕稅收和監管方面的負擔,并把私營部門和國家的開支相結合,從而創建一流的基礎設施;第二部分,允許執政黨保持對政府、法院、軍隊、國內安全機構以及信息的自由流動的牢牢控制。[17]
然而,美國華人學者對中國特色道路的研究是一個整體性的研究,并沒有局限于對中國經濟的研究,而是涉及中國經濟、政治、文化、社會等多維度的研究。例如,趙穗生強調,中國模式所涵蓋的不僅僅只是經濟議題,也涵蓋了政治議題,包括政治與法制改革、民主化和憲政主義。為此,他在討論中國著重務實的經濟發展道路之同時,還特別闡述了具有中國特色的政治改革,包括決策體系和黨內民主的制度化、干部問責制、憲法修改、中國共產黨從革命政黨到執政黨的治理改革等。[9](P288-298)李成認為,中國模式除在經濟發展方面具有有序、漸進之特點外“還應包括政治發展方面的內容。中國的政治發展也是一個有序和漸進的過程。另外,中國模式還涉及發展的內容。中國的政治發展也是一個有序和漸進的過程。除了經濟和政治方面,中國模式還涉及社會發展的內容”[13]。在郭蘇建看來,比較優勢理論、政府決定論、初始條件決定論、黨內政治競爭決定論等都無法有效解釋“中國奇跡”。他基于諾斯的制度變遷理論和哈耶克的制度演進理論構建了一種新的多維分析框架,認為源于哈耶克的自生秩序理論和卡爾波普爾的社會漸進工程理論的多維變量在實現中國奇跡中扮演主要作用。這包括有利的初始條件、相對正確的改革路徑、有利的非正式制度、生存壓力、漸進改革方式以及推動改革與發展的多重行動群體的存在等。[18](P7-40)
三是具有濃厚問題意識和憂患意識。美國華人學者中,大多數人始終保留著無法割舍的母國情結,這種情結使得他們在解讀中國發展道路時具有濃厚的問題意識和憂患意識,所關注的大都是政治改革、對外關系、環境污染、貧富差距及社會穩定等重大現實問題。比如,趙穗生在解讀中國特色發展道路時指出:“根據鄧小平的貓的毛色無關緊要之論所進行的經濟與政治轉型,使中國已經在世人面前展現一個在共產黨領導下經濟快速成長與相對政治穩定的成功模式。”但是,“這并不必然意味著中國模式將會經久不衰而最終得以取代西方的現代化模式,……中國的經濟成長,就如同其他歷史上的新興經濟體,可能在停滯或是在財富競爭的危機中受到反挫。此外,中國的貧富差距已經在過去十年持續加大,這個趨勢仍然繼續”[9](P305)。與趙穗生持相類似的看法,李成亦指出中國特色發展道路還存在不少亟待解決的問題,“目前存在的最大問題是中國還沒有真正建立起得到國際社會普遍認同的價值體系。……不可否認,西方一些國家對中國存在這樣或那樣的誤解,但就中國自身而言,應該建立一套有自己特色的價值體系,用別人能夠接受的、具有說服力的語言來介紹自己,使世界認同中國的核心價值觀,相信中國的發展能夠給世界帶來和平、繁榮和穩定,而不是威脅”[13]。郭蘇建同樣亦認為,“中國改革過程中存在諸如缺乏勞動保護和社會保障、嚴重的環境污染、隨意剝奪農民土地權利、嚴重的腐敗、地區收入差距以及存在宏觀經濟不穩定和金融財政危機的潛在風險等問題。在解決諸如保護農民土地權利、打破國有壟斷、發展有競爭性的市場秩序以及防止政府干預微觀經濟過程等核心制度問題方面中國改革將面臨更大困難”[18]。
我們必須看到,基于不同的意識形態、價值觀和文化環境以及中西方學者在研究視角、問題意識、研究方法等方面存在差異,美國華人學者在對中國特色發展道路的解讀上存在無法避免的偏差、誤讀甚或是偏見。例如,無論是社會主義國家的經濟學者還是資本主義國家的經濟學者,他們都固守這樣一種觀念:社會主義只能實行計劃經濟,市場經濟是資本主義的專利。由于基于這樣一種理念,故此當中國在改革開放后開始,嘗試發展市場經濟時即被認為是搞資本主義。正如古巴哈瓦那大學國際經濟研究中心教授胡利奧.A.迪亞斯·巴斯克斯所指出:“也有少數理論家、學者將中國發生的—切歸結為放棄社會主義理想,回歸資本主義道路。對中國改革開放政策的這種評價主要存在于在社會思想上遵循馬克思主義理論的左翼流派中。批評的焦點集中于市場在整個改革開放過程中所扮演的角色。所提出的諸多論據包括,本希望中國政府實行的市場改革計劃能夠為社會主義帶來新的活力,最終卻將國家引向了相反的道路,日益加快向資本主義下滑的速度,并受到外國資本的束縛。”[19]這種對市場經濟的誤解,使得一些國外學者把改革開放后的中國發展道路看作是一種資本主義的發展模式。
此外,美國華人學者對中國發展道路的研究還存在其他局限。比如,部分美國華人學者在研究中國問題時,習慣于帶著有色眼鏡去看待中國發生的變化,有意無意中帶有強烈的意識形態偏見。鄭永年就曾指出:“盡管中國本身不再強調意識形態,但西方不斷要把中國再意識形態化,使用各種充滿意識形態味道的概念如‘權威資本主義’和‘權威民族主義’來描述和打扮中國。”[20]再如,不少美國華人學者承認中國在經濟上的成功,但卻總是回避中國取得成功的原因;或者,將原因僅僅歸結于對西方發展模式的借鑒和利用,很少考慮中國政治制度尤其是中國共產黨對經濟發展所起到的至關重要作用等中國發展進步的內在原因。
之所以會對中國發展道路存在誤讀或偏見,其原因就在于這些華人學者受西方學術話語體系和范式之束縛,加之生活在美國難免要受到美國社會主流價值輿論之影響,因此在解讀中國發展道路時往往是自覺或不自覺地以西方的理論范式和分析邏輯來看待和評價,比如經濟增長、利益最大化、GDP衡量標準、市場經濟、利潤、效益、私有制、民主、“普世價值”等。美國布魯金斯學會約翰桑頓中國中心高級研究員、研究部主任李成教授就曾坦言:“我們研究中國問題的視角要受到美國社會科學和美國主流輿論的影響。”[21]由此,他們在解讀中國發展道路時存在偏見、誤瀆甚或歪曲就在所難免。正如洪朝輝所說,傳統和經典的西方理論之所以對“中國現象”難以作出解釋,“一個重要原因在于它們都具有一個線性的思維邏輯和框架,將各種社會階層、經濟體制和政治制度理解為一種線性狀態,共同假定中國的未來指向一定是多元社會、市場經濟和民主政治……同時,這種以線性思維為主體的西方理論與基督教的價值觀念相一致,習慣運用鮮明的價值判斷,將所有人、事、物理解為一條直線上的左右兩極,不是地獄就是天堂,不是魔鬼就是天使,黑白分明,非此即彼”[12](P8)。
當他們用這種線性思維主導下的西方的學術規范、概念去看待中國現實問題時,非但不能給西方的理論學說提供有力的佐證,反而將其置于十分尷尬的境地。洪朝輝曾列陳如下事實說明西方民主學說的無奈:一是根據達爾等政治學家的理論,經濟的發展和教育水準的提高是民主選舉的必要條件。但歷時近20年的中國村民選舉,卻在經濟貧困、教育落后的100多萬個鄉村有序地進行,不少選民文化程度和生活水平都不算高,但他們的選舉程序之專業、選舉秩序之穩定、選舉行為之理性,為許多海外專家所稱道。二是西方流行的理論認為,政治強人的存在有助于社會穩定,而強人的消失則會導致社會的動蕩,甚至內戰。因而不少西方學者曾預測在毛澤東、鄧小平之后,中國必定發生大亂。然而事實是,中國不僅沒有出現內戰,經濟還呈現出史無前例的發展勢頭。三是許多現代化理論家認為,中產階級和私有財產集團是自由、民主的重要動力,并能對現政權產生巨大的威脅和反叛。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的中產階級的確在逐漸壯大,各個階層的私有財產也呈增長之勢,但是他們大都不是西方學者所說的民主政治的積極鼓吹者和實踐者,更不是現有政權的麻煩制造者。相反,他們積極要求入黨,參加政協、人大,甚至擔任政府官員,成為中國共產黨的天然盟友。[22]瑞士日內瓦大學亞洲研究中心高級研究員張維為曾指出,中國崛起帶來的可能是一種全新的思維、一種深層次的范式變化(paradigm shift)、一種西方現存理論和話語還無法解釋的新認知。確如其所言,要對中國發展道路提供真正具有說服力的理論解釋,必須打破人類中心論思維下西方中心論思維方式,采用一種全新的思維和范式。
對于美國華人學者關于中國特色發展道路的解讀,一方面,我們應該具有中國式的立場和態度,即用中國學者的主體性態度進行審視,站在中國的立場進行中國式思考,對其研究觀點和成果進行必要的批判和分析;另一方面,我們決不可因此而忽視他們的研究觀點和成果。因為他們對中國的政治社會變遷有著其自己的體驗和理解;作為“局外人”,他們也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中國知識分子由于“身在此山中”所可能產生的一些偏見和視閾上的局限。因此,包括美國華人學者在內的西方學者基于其從西方社會結構中所衍生出來的問題旨趣不只是一個可供比較的重要的參照對象;更為重要的是,這將刺激我們的學術自省意識,為我們拓寬理論視野和深化認識提供重要思想資源及研究新思路。比如,美國華人學者在解讀中國發展道路時注重經濟發展與政治進步之間的內在關聯這種研究思路啟示我們,要向世界闡釋中國特色發展道路必須解釋清楚中國的政治制度為什么能夠被中國人民所接受。概而言之,我們對于包括美國華人學者在內的國外學者關于中國特色發展道路的解讀,應建立在分析和批判基礎之上的借鑒,以吸取對自身有益的營養,創立一種對中國特色發展道路的新的詮釋思維和范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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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陳東霞
K02
A
1671-3842(2013)06-0030-06
10.3969/j.issn.1671-3842.2013.06.05
2013-07-13
吳原元(1977-),男,江西東鄉人,副教授,歷史學博士,研究方向為海外中國近現代史研究及美國中國學史。
2012年度上海市教委“陽光計劃”項目“美國學者視閾下的中國特色發展道路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