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失火案引發的連環訴訟

文/余建華 謝春華

一場失火案引發的連環訴訟

文/余建華 謝春華

一個初入社會參加工作的青年，因為玩性未泯一時好奇引發了一場大火，并產生了多米諾骨牌效應：5起訴訟，歷時1年零7個月，數百萬元的慘重損失、百余萬元的巨額賠償，還有停工、延遲交貨違約等帶來的負面影響，一家正步入發展快車道的新興企業因此遭受重創，委靡不振。

那一天到底發生了什么，使得這家企業承受了過山車一般的慘痛經歷。

好奇引發大火 打工仔闖大禍

2011年11月23日下午，浙江省寧波市鎮海區駱駝街道汶駱路上的寧波加利來工藝禮品有限公司黑煙滾滾，火光沖天。

車間失火！疏散，搶救物資，實施救火，加利來公司亂成了一團。接到報警電話，鎮海消防大隊官兵迅速到達現場，經勘查現場后，消防官兵們發現控制火勢并不容易，特別是加利來公司車間內生產及存放的原料和半成品多為塑料、EVA原料等可燃、易燃物品，火災隱患極大。鎮海消防大隊迅速向寧波市消防指揮中心請求增援，6個消防中隊、14輛消防車、近百名消防官兵陸續到達現場支援。由于火勢太猛，大火持續一個多小時后才基本被控制，當晚21時險情才被完全排除。

火災雖然沒有造成人員傷亡，但是加利來公司內已經焦黑一片，滿地狼藉。公司一至三層車間、辦公室、倉庫被燒毀，火災燒損建筑面積5000余平方米，燒毀簡易鋼棚1200平方米，并燒毀設備、產品和原料無數，財產損失價值達110萬元。

鑒于這起火災過火面積及影響較大，寧波消防支隊在災后立即派出調查人員對事故進行了調查。隨著現場調查的深入，起火點很快鎖定到了絲印車間，車間操作工王某也成為重點懷疑對象。

詢問中，王某表示事發那天自己在拿抹布擦桌子時，不小心踢倒了旁邊的香蕉水桶，香蕉水灑了一地，香蕉水很難聞，自己打算把踢倒的桶扶正，結果上衣口袋里的打火機順勢滑落到地上，“砰”的一聲香蕉水著了起來，并引燃了旁邊堆放的紙箱等物，是自己的無意之舉引發了大火。

但是王某在交代情況時并不淡定，閃爍其詞的回答、飄忽緊張的神情，讓調查人員看出了破綻。因為可疑，調查人員結合現場勘驗中發現的線索，聯合刑偵人員連夜再次對王某進行重點突擊審問，面對強大的心理攻勢，王某終于將事實一一供述。

原來，王某到寧波打工剛進加利來公司不久，一個月前剛過完18歲生日的他平時愛玩愛鬧，到公司上班后還是我行我素。2011年11月23日，在絲印車間上班的他和同事吳某聊起了天，吳某不小心踢倒了地上盛香蕉水的桶，香蕉水濺到吳某的褲子上，王某覺得好笑，好奇心發作，問香蕉水能不能點著。吳某說不知道，試一試不就知道了。于是，王某拿起工作臺上的一塊抹布蘸了下香蕉水放在地上，然后從口袋里摸出一個打火機，沒想到，布料一遇見火星馬上就燃燒起來。慌了神的王某想找滅火器滅火，卻亂中出錯，將裝有香蕉水的鐵桶碰倒，使得整桶香蕉水在車間內遍地流淌，流淌之處立即變成一片大火，將車間內的塑膠工藝半成品和紙箱點燃。火勢迅速蔓延，王某和其他員工趕緊用滅火器撲救，但火勢實在太猛，很快將公司周邊的車間引燃，鑄成大災。

王某在救火過程中使勁用腳踩火，導致腳部受傷，同時由于害怕，遂逃回宿舍躲了起來。

當被調查人員問及為何會隨身攜帶打火機時，王某表示是自己平時抽煙用的，雖然公司三令五申禁止吸煙或帶任何引燃物，但是王某還是經常和同事在公司的廁所里偷吸香煙，平時口袋里就放著一次性打火機。

另外，根據技術鑒定，現場引燃物主要成分為含環己酮的“香蕉水”，平時主要用于稀釋油墨和清洗網格，為無色透明液體，工業上主要用作有機合成原料和溶劑，有刺激性氣味，易燃，遇高溫、明火會發生燃燒。

2012年5月，江蘇省寧波市鎮海區檢察院提起公訴，法院依法進行了審理。鎮海區法院經審理后認為，王某因過失引起火災，使公司財物遭受重大損失，其行為已構成失火罪，判處王某有期徒刑4年。

法院一審宣判后，王某表示服從判決。

大火殃及周邊 兩家企業索賠

然而，事情才剛剛開始。

正在香港出差的公司總經理史某第一時間得到了火災的消息，心急火燎地連夜趕回了廠里。配合消防部門做筆錄，清理現場，清點物品，史某忙得暈頭轉向。

這邊還沒忙完，有兩家企業的負責人卻找上門，要求史某賠償損失。原來在這場大火中，由于火勢異常猛烈，還殃及一墻之隔的另外兩家企業。

寧波新騰汽車零部件有限公司在這場大火中受到牽連，廠房起火，部分生產設備、廠房室內裝修、監控系統以及空調、熱水器等損壞，在滅火救災過程中導致部分產品浸水、金屬原件銹蝕和電子元件表面污損，造成部分產品及半成品報廢。火災發生后，新騰公司還請公證人員對受損的廠房等進行了拍攝，對證據進行了保全。

寧波市豐收五金廠在加利來公司大火的熏烤下，部分墻體脫落，塑鋼門窗變形，雨水管斷裂，外墻涂料熏黑等。

面對兩家企業的賠償要求，正在煩悶的史某以事故正在調查為由直接回絕了。此后，事故調查結果出來后，兩家公司再次登門讓史某給個說法，史某表示，這起火災事故是由王某個人行為引起的，兩家企業應該找王某賠償，加利來公司也是這起火災的受害者，自己是不會賠的。

碰了一鼻子灰，兩家公司明顯感覺到了加利來公司是在推卸責任，王某一個剛出來工作的打工者哪有能力賠償自己的損失，公司員工的過失行為引發火災，難道公司就沒有責任嗎?兩家公司決定提起民事訴訟，向王某所在的加利來公司索賠。

2012年1月，寧波新騰公司向江蘇省寧波市鎮海區法院起訴，要求加利來公司賠償損失34萬余元。2012年3月，豐收五金廠也向加利來公司提起訴訟，要求賠償損失5.8萬元。

法院立案后，對案件進行了審查，發現加利來公司的火災涉及到王某的犯罪事實，而刑事案件還處于偵查階段，對王某行為的定性和量刑，將影響后續民事案件的處理。2012年2月和3月，鎮海區法院分別對兩起民事案件作出中止訴訟裁定。

2012年5月，法院認定王某是因過失引發火災，構成失火罪，遂判決其有期徒刑4年。判決生效后，法院重啟訴訟程序，并根據兩家原告的委托對財產損失進行了評估。

2012年7月，鎮海區法院開庭審理新騰公司訴加利來公司財產損害賠償糾紛案。新騰公司認為本次火災的發生，加利來公司存在重大過錯，既疏于對原材料和人員的管理，又搭建工棚等違章建筑，延誤了消防救火，擴大了損失；火災是王某個人引起的，但其是在上班時間和上班地點引起火災的，因此加利來公司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而加利來公司代理人表示，火災事故認定書認定火災是由王某引起的，放火也不是王某的職務行為，因為一個印刷工不需要用打火機，應當承擔賠償責任的是王某而不是加利來公司；并認為加利來公司本身也是受害者，在火災中遭受了巨大的損失。

雙方各執一詞，火藥味十足。

新騰公司還提出，自己在火災撲滅后為盡快恢復生產，組織職工對廠區進行了重修，并支付了職工的加班工資，另外，廠房重修過程中，公司停工7天，這些損失都應該由加利來公司承擔。公司還有很多的金屬原件和塑料零件，因大火烘烤，造成原件之間間隙變大，精密度變差，特別是塑料原件安裝后造成間隙過大，可能被對方退貨。故要求被告方賠償損失。

法官對現場進行了勘查，查看了這些設備，但是僅憑肉眼是無法分辨出正常部件和受損部件的差別，另外，鑒定機構也表示普通的鑒定手段是無法鑒定出部件是否受損的，只有專業機構才能鑒定識別。

同一天，法院還審理了豐收五金廠訴加利來公司案，庭審過程同樣是你來我往，針鋒相對。

經過4次開庭審理，5次庭外協調，原告、被告之間的對抗情緒終于有了緩和。2012年11月，在法官主持下三方分別達成了調解協議，加利來公司賠償新騰公司8萬元，賠償豐收五金廠 1.2萬元。兩起案件歷時8個月終于告一段落。

保險公司起訴 要求代位求償

然而，事情還沒有結束。

2012年6月，加利來公司總經理史某再次接到法院傳票。這次原告竟然是一家保險公司，自己沒有投保更沒有理賠過，怎么這風馬牛不相及的事兒還能牽扯到自己呢？

原來，加利來公司現在的廠房并不是自有的，而是租來的。2008年初，加利來公司和鎮海寧翔機械廠簽訂了租房協議，寧翔機械廠將位于駱駝街道汶駱路的2號樓部分廠房出租給加利來公司。租賃期至2013年3月底。因為加利來公司主要生產塑料、泡沫玩具，而且大量使用易燃易爆的化學溶劑和試劑，寧翔機械廠老總李某不無擔心，為此特別在合同中約定，廠房承租方必須做好廠區的消防工作。

為進一步打消自己的疑慮，降低風險，2011年7月28日，寧翔機械廠與陽光財產保險股份有限公司寧波市分公司簽訂了一份財產綜合險保險合同，寧翔機械廠對其名下位于駱駝街道汶駱路的1號、2號廠房進行投保，保險金額為650萬元，保險期限自2011年8月4日至2012年8月3日止。

火災發生后，由于加利來公司承租的2號樓發生火災，經保險公司現場勘驗，定損金額為209萬元，按照保險合同的約定，2012年3月，陽光財產保險公司向寧翔機械廠支付了保險理賠款140萬元。拿到理賠款后，寧翔機械廠向陽光保險公司出具了權益轉讓書，將對加利來公司的140萬元的追償權轉讓給了陽光保險公司。2012年6月，陽光保險公司向鎮海區法院起訴要求加利來公司賠償140萬元，并對其財產申請了保全。

案件審理過程中，加利來公司申請了對2號樓廠房因火災所導致的損失進行了鑒定，鑒定結果為2號樓損失160萬元。

由于案件情況較為復雜，案件由簡易程序轉為普通程序，組成合議庭繼續審理。審理過程中，法院追加了寧翔機械廠為案件第三人并通知其參加訴訟。

庭審中，寧翔機械廠經合法傳喚沒有出庭。

接連成為被告，史某備受煎熬，庭審過程中，史某反復強調自己的公司已經盡到了管理責任，火災是由王某引發的，責任和損失應當由王某一人承擔。同時因為自己對火災沒有責任，火災是意外，保險事故的責任應當由保險公司承擔，而不能行使代位權將責任轉移給加利來公司。

另外，法官在調查中發現，加利來公司在承租寧翔機械廠的2號樓廠房后，嫌辦公場所太小，又偷偷在2號樓旁的空地上加蓋了一棟1200平方米的塑鋼大棚，而加利來公司沒有報國土、城建部門審批，就連房東寧翔機械廠也沒有通知，而加蓋的這棟違章建筑由于與周邊廠房間距過近，并占用部分通道，更沒有配備消防通道、消防管線，只是準備了一些簡單的滅火器，這一切無疑為這場大火埋下了巨大的隱患。

鎮海區法院對雙方提供的40余份證據進行了審查和質證，認為，火災雖然由員工王某過失引發，但是加利來公司應當對員工的過失行為承擔賠償責任，寧翔機械廠因此享有160萬元的賠償請求權，陽光保險公司在140萬元的賠償金額內可行使保險代位求償權。

2013年1月，鎮海區法院作出判決，加利來公司支付陽光保險公司140萬元，并在7日內履行完畢。

拿到判決書后，加利來公司表示不服判決，于2013年2月向江蘇省寧波市中級法院提出上訴。同年6月，加利來公司向寧波市中級法院撤回了上訴。

加利來公司成立以來，主打外貿牌，其生產的兒童智力卡通玩具、智力拼圖等產品遠銷歐美、東南亞等國家和地區，規模及年銷售額連年擴大。而這次火災發生后，公司不僅面臨巨額的財產損失和巨額的賠償，還要應付接二連三的法律訴訟，更為致命的是，很多海外的訂單因此無法按時完成，面臨違約的危險，這也意味著這家公司最引以為傲的信譽將有可能毀于一旦。

“現在怎么辦，只好跟客戶一一耐心解釋，爭取他們的理解，將這場火災對公司的影響降到最低。”史某苦笑著說。

好奇害死貓，好奇也害慘了一家工廠。假如王某可以少一點好奇，多一點常識和法律意識，假如公司可以提高管理水平，增強消防意識，也許就沒有這起火災的發生，也就沒有連環訴訟案件存在的理由。但是這個慘劇已經真切地發生了。但愿這起案件可以給那些打工者和經營者以警示。

責任編輯/濰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