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運佳
(廣西師范學院,廣西 南寧 530001)
鼓勵大學生到農村支教,頂替農村教師的教學任務,應該是解決農村基層教育薄弱、提高農村教學質量的創新之舉。一直以來,下農村基層支教被看作大學生無私奉獻的表現。然而在支教活動開展前,我們忽視了一個重大問題,即城鄉文化沖突對于支教活動的影響。教學并不像技術的傳授,可以不需要文化背景作支撐。對大學生農村支教過程中文化沖突問題的研究,有助于我們更加深入思考大學生支教這一現象,以提高大學生農村支教的質量。
大學生農村支教的城鄉文化沖突,主要體現在課堂內外兩個場域中,表現為理念文化和物質文化兩個層次上。課堂內的文化沖突主要包括教育理念、教學方式等理念文化沖突,也包括以教學環境為特征的物質文化沖突。校外的文化沖突也主要體現為以娛樂方式和生活習慣為載體的理念和物質兩個方面。
在學校教育過程中的文化沖突,首先,教育理念的沖突,大學生們由于接受了最新的教育理念,秉持著素質教育和全面發展的理念。因此,在其支教過程中,大學生們會教孩子們唱歌,為孩子們跳舞,帶孩子們上山郊游,帶學生踢球。而鄉村教師們心中持有應試教育的教育理念,注重傳授給學生們各個學科的課程知識,訓練學生的做題速度與技能。而對于學生全面發展的大問題卻不甚關心。表現為在課堂上和課后給學生布置大量的課外作業,音樂課、美術課被普遍擠占。其次,理論是實踐的向導。教育理念的迥異,引發的教學方式的不同也較明顯。鄉村教師由于缺乏心理學、教育心理學的相關知識,難以根據學生的身心發展規律來選擇合適的教學方法。在教學實踐中,講授法是使用最普遍的教學方法,照本宣科,形式呆板,學生的個性教育無法展開;而支教大學采用的教學方式多樣,形式靈活。最后,在教學環境上,城鄉差異也尤為明顯,鄉村學校的課桌椅、講臺、黑板、運動場等由于教育經費的缺乏,顯得破敗而陳舊;而城里學校由于辦學經費充裕,有能力為學生們提供干凈桌子、整潔的講臺、清晰的黑板和布置頗具人文氣息的教室,以及一應俱全的戶外運動設施。
支教大學生作為城里人或半個城里人,相對于偏遠的支教地來說就是個外地人。從文化的空間性角度來看,任何文化都是某一特定族群的文化,在其內部都會存在諸多分工不同的社會組織,這種組織與分工不僅包括生產、生活資料方面,也包括由此發展而來的制度、道德方面,盡管這種組織與分工上的文化規定性波及所屬群體每個成員的各個領域,但都有其使用的特定族群和地域范圍,一旦超出了這個范圍,此一文化與彼一文化便會產生認同失調的情形。[1]這種失調情形易產生不同文化之間的沖突。不同文化之間的沖突表現在方方面面,比如,衛生習慣方面,農村孩子們吃飯前,大多沒有養成洗手的好習慣。這是因為農村地區深埋著像“窩窩囊囊,萬壽無疆”、“不干不凈,吃了沒病”之類的不良飲食觀念。但是支教者們浸染于都市的生活中,養成了飯前洗手等良好的衛生習慣。娛樂休閑方面,身處都市的支教者們,以聽廣播、踢足球、打撲克、玩超級瑪麗、唱 KTV、泡酒吧、逛電影院來休閑。而農村的休閑方式跟鄉土有著密切的關系,農忙時,男人們坐在自家門前悠閑的抽兩口旱煙,農閑時,男女老少去聽聽土戲。在飲食上,農村地區是單一的山野土味,城里飲食多樣且味美。這一切,都會在大學生心中造成一陣陣的不適。
大學生支教能給鄉村學生一個短暫的機會,讓他們感受不同的世界,從而給他們幽閉的生活世界帶來一段美好的經歷,也許可以在有意無意中敞開他們心靈世界重要的窗口,有時甚至可以改變某些鄉村少年一生的命運。[2]這是一種文化的單向輸入,而非異質文化間的融合。文化的單向輸入,阻斷了兩種文化的敞開與交融、挖掉鄉村孩子的文化之根,最終削弱大學生農村支教的效果。
我國幅員遼闊,各地區發展極不平衡,城鄉文化共存的格局必將長期存在。城鄉兩種文化在各自的地域內已被證明是有效的,都具備了存在的合法性。因此,我們應該思考的不是哪一種文化更優越,而應該思考兩種文化如何相互敞開和交融。在現實的支教過程中大學生們會下意識的帶著一種文化優越感跟農村教師溝通。有的人甚至還帶著電腦、手機等通訊設備去農村支教。這些舉動都反映出支教大學生們仍然極力希望保持與都市文化的絲絲聯系,而不愿去面對農村的本土文化環境。從文化發展的脈絡來看,農耕文明先于城市文明。后來人們在一個范圍內的大量聚集,生活方式、生活理念等也隨著改變,城市文化才隨之產生了。可見,兩種文化的產生,依附于城鄉兩種不同的生存方式。隨著整個社會現代化的推進,人員的流動加劇,人們的價值觀更加融合,人們的生存方式也在悄然發生轉變,也為城鄉兩種文化間的敞開與交融提供了可能。而很多支教大學生卻仍像閉關鎖國的大清朝,又像傲慢的西方中心主義者,眼里只有自己的文化。既看不到鄉土文化存在的合理性,更看不到兩種文化相互交融的可能性。所以,城鄉文化間的暫時沖突,就阻斷了兩種文化的相互敞開與融合。
大學生農村支教過程中的城鄉文化沖突,阻斷了城鄉文化的敞開與交融,導致學校教育與社會教化對孩子們的影響出現了不一致現象。支教大學生本身所表現出來的城市文化為鄉村孩子的成長制造了一個文化選擇的難題。很多時候,多一種選擇有助于我們做出更為優化的決策。然而,在鄉村孩子的成長過程中,多一種文化選擇卻容易造成鄉村孩子對本土文化的游離,游離也即拔離。鄉村孩子不再那么固守世代相傳的鄉土文化。城市文化像一個掛在樹上的大紅桃子,吸引著鄉村孩子朝上看,從而使他們忘了腳下的土地。注重培育鄉村孩子的文化之根,并不意味要將鄉村孩子束縛在土地上。因為,鄉村文化和城市文化是兩種不同性質的文化,不存在高低貴賤之分。費孝通先生說過,文化是由于其在一定的環境里能夠滿足人們的需求而產生的。在城里生活必須要懂得城市文化,在鄉村生活則必須具備鄉土文化。當鄉村孩子們仍生活在鄉土社會中,就應該注重培育其鄉土文化之根,使其能夠健康成長于鄉土社會之中。
建構主義的學生觀認為,學習者是帶著日常生活和以往各種形式的學習所形成的知識經驗進入學習情境中的。所以,教學活動不能無視學習者已有的這些知識經驗,簡單、強硬的在外部原有的知識經驗中生長新的知識經驗是不可取的。有的支教者雖然能夠意識到鄉村孩子自幼生長的家庭環境對于其教學效果的影響。但是,對于鄉村孩子生活其間的鄉村教化大環境卻沒有深入了解。我們知道學校教育、社會教育和家庭教育均對學生的成長具有至關重要的意義。在三者異質異構的情況下,社會教育和家庭教育的作用甚至會強過學校教育。然而大部分支教者均沒有以一種平等的文化理念來對待支教地的文化環境。很多支教大學生到農村支教的目的是希望通過引入“先進教育方式”來改進“落后地區的教育體制”。這其中就存在明顯的文化優劣論思維,因此,也就不可避免的會導致支教過程中城鄉文化的沖突。這種沖突導致兩種文化的抵觸,從而削弱了大學生農村支教的效果。
為了化解大學生農村支教中的文化沖突,我們必須用審慎的眼光從支教活動的理念與操作過程兩個層面深入分析其緣由。以查清大學生農村支教中城鄉文化沖突的根源。
支教大學生所表現出來的文化理念是一種文化進化論。這種文化理念認為,各地文化之間的關系,是一條線上的各個階段,自前段向后段進化的關系,如:C1→C2→C3→C4→C5→……若是說某地文化自身各階段之間是進化的關系,當然可以。但用來說各地文化之間的關系,這樣說帶來的問題可就大了。文化進化論認為前段文化進化為后段文化,前段文化已經被否定了,已被“吃掉”了,不應該獨立存在了,要說存在也只是作為后段文化的養料而存在了。一句話:文化進化論不承認前段文化與后段文化并存的合法性。[3]秉持文化進化論的大學生們,在農村總是顯得那么的不相容。他們嫌棄飄著樹葉的井水,驚訝學生為什么會牽著牛、抱著豬到學校來,不理解孩子們為什么不洗手就吃飯。他們不愿放下城市的身段來接觸農村的孩子,辛勤勞動的農人,風俗悠久的村落和滿眼的自然世界。他們成了鄉村文化王國里的獨立王國,并且夢想著徹底改造它。所以,當他們發現自己無法改變現狀時,就容易產生失落感,甚至產生一些不良的心理問題。
為了保證支教的質量,必須要克服學校教育與鄉土文化的異質異構,這就要求城鄉兩種文化應實現理念的融合。而只有在兩種文化知識相互敞開、交流的時候,融合才有可能。文化知識是文化交流融合的原料,沒有這原料,只能算是“神交”。如此,對支教大學生進行支教地區的鄉土文化知識教育就顯得非常有必要。現實中,很多支教大學生不具備鄉土文化知識,大學生支教的組織者們也需要給支教大學生進行鄉土文化知識教育。一般,我們偏重于嚴格考核支教大學生的教學能力,在出發前給支教大學生開誓師大會,卻忽略了支教大學生對支教地鄉土文化的認識需要。再深一步思考的話,還是由于非理性的文化理念招致的惡果。支教大學生在對支教地鄉土文化一無所知的情況下下鄉支教,他們所開展的教學活動,必定是照搬城市學校教育的那套。如此一來,兩種文化的激烈對抗將不可避免。
要化解大學生農村支教過程中發生的文化沖突,只能先從“頭”開始。一方面,開展支教大學生的思想政治教育,樹立奉獻鄉村教育的志向,促使支教大學生樹立起理性的文化理念,為城鄉文化的敞開與交融做好思想預備。另一方面,加強鄉土文化知識教育,為城鄉文化融合提供質料。
2006年,中宣部、教育部下發了《關于普通高等學校“兩課”課程設置的規定及其實施工作的意見》后,各高校積極開展馬克思主義理論課和思想品德課課程建設和教育,大學生的思想教育工作得到了明顯加強。大學生們積極響應了國家和學校的號召,到農村去支教。這一行動即說明我國高校思想教育工作的積極作用,幫助他們樹立起奉獻鄉村教育的志向。我國古代大教育家、儒家的集大成著朱熹認為:“志是心之所向,對人的成長至為重要。”[4]奉獻鄉村教育志向的確定,促使支教大學生積極主動參與到我國鄉村教育事業中。在支教活動過程中遇到了城鄉文化的沖突時,他們也能夠積極反思引發城鄉文化沖突的根源,以謀求支教效果的最大化,從而促進理性的文化理念的樹立,進而打通城鄉文化融合的通道。
要實現城鄉兩種異質文化的融合,我們必須加強對支教大學生的鄉土文化知識素養的培養。支教大學生鄉土文化素養的養成無法通過課堂教學的形式實現,因為,當前我國區域性的鄉土文化課程建設整體相對滯后。針對這一現狀,我們應該靈活應對,一方面,我們可以邀請支教地教師或負責人,提前來為支教大學生做以“支教地文化傳統與現狀”為主題的講座,打開支教大學生對鄉土文化的想象。另一方面,組織大學生實地體驗支教地學校所在地的文化環境,重點了解支教地的自然環境、鄉村情感、鄉村勞作、鄉村游戲、鄉村故事、書籍與鄉村知識人。[5]
鄉村孩子的生命世界都是在自然環境中展開的,與自然的交往乃是生命的起點或者說地平線,在這地平線之上,展開了各種各樣的生活樣式。鄉村情感為鄉村孩子種下了謙遜、樸素、富于愛心的種子,是支教大學生了解鄉村孩子人格品質的一扇窗戶。鄉村勞作是鄉村孩子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了解了鄉村孩子的生活現狀,支教大學生才能正確處理課堂內外的關系。鄉村游戲有助于培養鄉村孩子“呼朋引伴”的能力,從而促進鄉村孩子的社會化。鄉村故事、書籍與鄉村知識人是鄉村孩子成長中的重要因素,是營造鄉村孩子精神文化世界的組成要素。對上述諸方面有了足夠的認識和體驗之后,支教大學生才擁有了化解支教過程中文化沖突的質材,為成功實現城鄉文化的融合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1]容中逵.傳統與現代的交鋒[M].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10.177.
[2][5]劉鐵芳.鄉土的逃離與回歸[M].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2011.68.68
[3]涂又光.涂又光文存[M].武漢:華中科技大學出版社,2009.288.
[4]孫培青.中國教育史[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2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