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就讓你做我的孩子

□王敏英

從哪一天你開始變老的，具體我也說不清，只知道隨著光陰的流轉，你一天天走向老年，臉上的皺紋，頭上的白發，倒沒刺傷我的眼，我想，皺紋誰都會有的，白發誰都會生的，所以也沒往心里去，直到有一天，忽然發現，你腳步開始蹣跚，語速開始變慢，過馬路時開始緊緊拉著我的手，有事要說時，開始怯怯地看著我的臉，那一刻，憂傷彌漫在我心間，我怎么也想不通，你怎么就變老了呢，在我不知不覺中。

原先的你，走起路來風風火火，從早到晚，忙得腳不沾地，有時候我都詫異，你瘦小的身軀哪來這么多力氣。長大后才明白，你不這樣不行啊，男人長年工作在外，家中里里外外全是你一人支撐著，上有老，下有小，地里有十多畝的責任田，家里有干不完的家務活，一年到頭，你哪有時間歇息。直到有一天，你有空歇著了，可你也老了，快走幾步就發喘。

前段時間，和你閑聊，你說我小時候嘴像悶葫蘆，和你一塊去地里干活，半天都不會跟你說句話，你說你不喜歡我那時的性格，太悶。我聽了笑而不語，你知道嗎，我那時也不喜歡你，你太急太躁，動不動就發脾氣，雖然我沒有挨過打，但挨罵的事情卻時常發生，年幼的我不理解你當時的心情，只是從心里反感你、抵觸你，抵觸的方式就是少理你。多少年后，當我學了心理學，想起你復雜的出身背景、動蕩的童年、郁悶的青年、諸事纏身的中年及多年來和丈夫聚少離多的兩地生活，我開始理解了你那時的處境和心情，理解了這些，便對你生出了憐惜，想想你的前半生，過得可真是不容易，不怪你有那樣的壞脾氣。因為理解了你，我開始能平靜地接受你的發火，可這時的你，發火的次數反倒少了，后來就基本不發了，再后來，語速就開始變慢了，有時還會出現停頓，有事要說時，語氣總是怯怯的，這些變化起初讓我驚詫，爾后便讓我害怕。

每每看見一個簡單的起身動作，在你那里都要分解成：先兩手撐地、然后弓腰用力、再然后緩慢起立、最終才能站起來時，我的眼睛都會被灼傷。就是在這樣的動作里我驚覺你的老年已到眼前，而且還在往更深的老境里滑去，這樣的發現讓我傷感，也讓我深深的不安。我害怕，你這樣老下去，哪天我會看不見你。在平時閱讀的文章里，我看到太多的人在父母走后，流著淚捶胸頓足，他們說：來生，請你做我的孩子，我要全心全意地來疼你。可來生在哪里呢？一位作者寫道：久習佛經，開始明白，每一份親情都是一場不可重來的緣分，不管這輩子你愛不愛他，對他用不用心，下輩子都不可能再有碰面的機會。這段話看得我驚心，既然這輩子就有疼他（她）的機會，何必要把今生就能做的事情托付于虛無未知的來世。

忽然流淚，想起早不在人世的父親，我對自己說：不要再等，就在今生，今生就讓你做我的孩子，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