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威威
(安徽大學馬克思主義研究院,安徽合肥230601)
新、舊福利經濟學在關于福利本質的考察方面都沒能繞開“效用”這一核心概念,無論是杰里米·邊沁、約翰·斯圖爾特·穆勒、弗朗西斯·埃奇沃斯、艾爾弗雷德·馬歇爾、庇古,還是后來的勒納、霍特林、保羅·薩繆爾森以及卡爾多等人,他們研究的最終目標皆是使社會效用達到最大化。這里需要指出的是福利經濟學家們并沒有簡單地將社會福利的本質限定為貨幣收入,他們只是覺得相對于福利的其他因素——心理、欲望、情感、知識等,貨幣收入是一個既重要又較易量化、進而能輕易納入各種經濟模型的因素。而新、舊福利經濟學家的不同之處主要是表現在研究思路(以及各自思路背后對應的價值觀)上的差異,其根本原因在于對市場功能性強弱的判斷上不同。以庇古為代表的舊福利經濟學研究者認為要實現社會福利的最大化就要求國民生產總量盡可能提高,緊接著在假設市場完全自由競爭這一前提下,主張社會生產資源要盡力做到在國民經濟的各個生產部門間的最優化配置。同時又鑒于市場本身固有的一些缺陷,庇古認為國家的干預(主要指政府轉移支付和收入再分配)能夠幫助市場更好地實現社會福利的最大化。在這種思想的指導下,他們引入了“邊際效用”這一重要福利經濟學概念輔助分析,使得這種理論的影響力逐步走向高峰。
而20世紀30年代以后以英國經濟學家羅賓斯、美國經濟學家保羅·薩繆爾遜等人為代表的新福利經濟學家們創造了包括“序數效用論”、“補償原理”等在內的諸多福利經濟分析工具和理論。他們的福利經濟思想更多強調效率而選擇忽視分配問題,因而較少地體現出對社會弱勢群體的關懷。相比舊福利經濟學家們他們更加堅信市場的調節作用,并且因此反對國家的過度干預。
無論是新、舊福利經濟學家都主張經濟收入對于福利的價值。但是在對社會總效用的分配機制方面見解有所不同。這樣的價值評判標準存在不足之處,其缺陷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1.真正的福利經濟學必定要重點著眼于社會福利的均等化,但是從上述福利經濟學家的理論以及現實情況的反饋來看,這種均等化實現得很不理想,無論是新福利經濟學家眼中的“市場”還是舊福利經濟學家眼中的“國家”,都沒能充分地在社會福利均等化方面發揮出其應有的功能。現實情況則是福利經濟學家們還是把過多的精力用在了如何增加社會總財富方面。
2.以功利主義為向導的福利經濟學并未特別關注社會中的特殊人群(比如殘障人群),無論是經濟福利的轉移還是機會的創造方面都未體現出應有的關注。這正如馬克思在《資本論》中批判資本主義的分配制度時指出的那樣:按勞分配看似公平,然而當你把勞動者個體的特殊因素考慮在內,按勞分配也就不再是公平的了。而事實上福利經濟學帶來的分配結果尚未能做到“看似公平”。
3.福利經濟學沒有兼顧諸如自由、權利等效用模型之外的福利因素。其中權力分配的不均或許是由包括制度、經濟等因素共同作用下的結果,但是這種權利的缺失對于社會弱勢群體的現實意義可能還要大過收入的分配不均。這種倫理方面的缺失一方面使得福利經濟學的很多理論脫離了實際;另一方面,使得社會效用最大化這一主張最終蛻變成社會中一部分人的效用最大化。這可能不是福利經濟學家們的初衷,但這卻是最真切的現實。
如前所述,傳統福利經濟學很大的一個缺陷就是在衡量福利這一概念時,抽離了其中所內含的情感、心理、欲望等較為隱性的因素。導致的直接后果就是福利經濟學變成了一個有各種經濟模型或原理堆積起來的“工具箱”。更不幸的是這個“工具箱”中的工具在大多數時候還成為了少數人謀取自身利益的手段。誠然我們不能忽視物質財富收入對于國民福利的重大意義,但是在現實生活中物質收入對提升民眾福利的作用是有限的。
在這種情況下,有一些經濟學家就把目光投向了看似最接近福利本質的幸福感上面。他們開始研究如何在獲得物質財富收入的同時,更好地提升自身的幸福感,以及如何將財富更好地轉化為幸福感。越來越多的學者開始關注收入視角與幸福視角間的差別,這本身確實是一種良性的發展。美國南加州大學經濟學教授伊斯特林就在其著作《經濟增長可以在多大程度上提高人們的快樂》中提出了所謂的伊斯特林悖論,即收入和快樂之間不存在顯著的正向關系。而理查德·萊亞德在研究了大量美國民眾現實生活的基礎上寫出了《快樂經濟學》一書,將幸福對個體的價值排在了最高的位置。這種觀點在某些角度下似乎很有道理,因為對于一個個體來說,還有什么比幸福更加值得去擁有的呢?但是,把幸福作為社會福利的等價物這種看似追根溯源、直指本質的主張,其實也有其不足之處。這些不足大多源于幸福對主觀感受的依賴,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1.將幸福這一主觀感受作為福利的評判標準,會讓我們忽視掉很多現實的因素。當我們過分看重并努力追求這種主觀感受時,幸福就有可能退化成一種幻象,因為我們把這個過程直接化、簡單化了。事實上我們追求的幸福依賴于我們忽視的那些因素。當我們的關注點轉移到內在的幸福感時,制度、收入等外在因素的變化可能會使得幸福成為一種可望而不可即的事物。
2.把幸福這樣一種主觀感受作為價值評判標準有太強的彈性。現實環境的殘酷可能會使我們對幸福的標準或者說預期過低,反之則可能過高。當對幸福標準要求過低時,反映到現實中可能會使得一些極不合理的制度擁有存在的余地,這無疑會加固社會的不平等;當對幸福的預期過高時則會對現存制度環境作出非理智的思考,最終也會導致自身和社會的不和諧。
3.幸福作為一種主觀感受無法像貨幣收入那樣在人際間比較,即幸福存在較大的人際間差異性。阿瑪蒂亞·森認為將幸福的程度作為一個人境況的表征,只能分別用于單個個體——兩個人的幸福程度無法比較,而不能以幸福作為判斷公平或者不公平訴求的標準。這種幸福作為一種信息無法在人際間傳遞屬性直接導致了阿羅不可能定理的出現,這對福利經濟學是一個巨大的打擊。同時,這種評判標準也不利于我們做出更加合理的社會評價。
阿瑪蒂亞·森是生于印度的著名經濟學家,1998年以其在福利經濟學研究中的卓越貢獻獲得了諾貝爾經濟學獎。他強烈關注社會最貧窮成員所面臨的問題,一生致力于這一領域的研究,并因此而被稱作“經濟學界的良心”。其研究視角是從現實情況出發,基于這種視角,創造性地提出了可行能力的概念。這一重要概念的提出無疑是對現有福利經濟哲學基礎的一次革新,是對邊沁功利主義哲學觀的一種揚棄。根據其定義可行能力簡單地說是指一個人有可能實現的、各種可能的功能性組合。從其定義中我們不難看出可行能力的本質是一種自由,并對“自由”的內涵作了一定的擴充。他認為自由的本質是一種社會產品,它與社會的進步與發展呈現相輔相成的關系:一方面個人自由的擴展有賴于更合理社會制度的保障;而另一方面個人自由的增加不僅提升了單個個體的福利水平,更能夠反過來促進社會福利機制的合理與高效。基于這種對自由本質的界定,阿瑪蒂亞·森認為一個良好的社會應當給予其成員更多的實質自由,實質自由應當既包含機會自由又包含過程自由。機會自由更多地關注一個人能否追求他所珍視的最終結果,而并不苛求得到結果的過程;過程的自由則是指一個人能夠自主做出選擇而不受他人的干擾,至于最終結果并不需要關注。盡管自由的過程方面和機會方面有著緊密的聯系,但要對這兩個方面加以區分,這種分離客觀上能夠激發我們更加深入地思考什么才是真正的自由。
將實質自由作為可行能力的基本內涵,很好地解決了傳統福利經濟學的兩大弊端。一是信息限制問題,即個體受自身特殊性(包括身體和心理方面)的限制,無法向社會提供更多具有普適價值的信息,這使得一方面自身的福利無法得到最有效的保護;另一方面社會評價體系難以構建,公共理性極為缺失。所以阿瑪蒂亞·森特別強調人的理智以及新聞與大眾傳媒的作用。前者可以使人冷靜思考從而獲得更多更有普適價值的信息以促進社會的公正,后者則能夠引發更多的公共討論,有助于公共理性的提升,使得全社會民眾更加趨于理性。這種主張對于那些存在嚴重壓迫、專制的社會更加有意義。實質自由直接關注一個人能夠做什么和成為什么,人際間的差異性被實質自由內涵的廣泛性很好地規避了。二是人們較以往擁有更多選擇和實現的可能性。該理論在這方面的貢獻更加突出,阿瑪蒂亞·森是在對現實社會問題關注思考的基礎上提出可行能力的主張的。可行能力是對包括貧困、不公平等社會問題更加本質化的對策,僅僅關注社會民眾(尤其是弱勢群體)經濟福利水平的提升并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而可行能力關注的視角是一個人實際能做的是什么,這種價值判斷更能充分調動個體的能動性,人們可以在可能性的框架內充分地實現自身價值。個人福利的視角被顛覆,人們通過自身的可行能力可以更好地將自身價值外化,緊接著人們將能夠得到實質自由和主體性成就,這其實又反過來提升了自身的可行能力。
阿瑪蒂亞·森對社會福利的分析是以可行能力為中心展開的,沿著這個思路,構建我國社會福利體系其著力點應放在提升民眾的可行能力方面。對此,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著手:
1.增加弱勢群體就業機會
根據該理論對可行能力的闡釋,我們知道其本質是實質自由,而現實中機會的增加,必定能夠提升弱勢群體的實質自由。這一點是眾多舉措中至關重要的一環。如果把社會弱勢群體比作貧血病人,那么找到恢復其自身造血功能的方法才是正確的做法,為弱勢群體提供更多的就業機會就是“治其本”的做法。這里不僅是就業機會數量上的增加,更重要的是就業崗位種類的多樣化。若只是單純為其輸血,便是治標不治本,這種“粗獷型”的社會福利措施勢必也會大大增加社會成本。近幾年一些地方政府利用本地區勞動力資源豐富的優勢,把工廠建在當地,這不但解決了很多剩余勞動力和弱勢群體的就業問題,使他們不用離開家鄉與家人分離,有利于社會和諧。
2.優化教育資源的配置
優化社會教育資源的配置其實是通過提高個體的自身素質和能力,從而提升其可行能力。阿瑪蒂亞·森曾經指出:“如果人們都是文盲,他們理解和運用其法定權利的能力就很有限,教育上的缺陷還會導致其他權利的被剝奪。事實上,這往往是處于社會底層的人一輩子的問題,由于不會讀書,看不到自己的權利,也不知該如何運用,這些人的權利被實際地剝奪了。教育上的裂隙很顯然與階層有關聯。”因此,教育上的缺失可能使那些被剝奪了權利的人找不到救濟手段和途徑而直接導致他們可行能力的降低。目前我國城鄉之間、區域之間教育資源不平衡問題突出,應加快教育資源的優化配置,促進公共教育的平等和公平。
3.加大醫療保障投入
健康對于一個人的可行能力而言無疑非常重要,健康就是一個人最為基本的可行能力,是個體其他能力實現的基礎。不僅如此,個人的健康直接關系到其所在的家庭其他成員的實質自由。試想,在當今中國,如果一個普通家庭有一位成員患了較重大的疾病,那么在高額的醫療費用面前,這個家庭很快就會淪為貧困甚至負債累累。健全和完善我國針對農民以及城市低收入群體的醫療保障制度,尤其對重大疾病的福利保障是非常重要的。目前我國城鄉間、東西部間醫療衛生基本公共服務差距較大,這嚴重制約了那些地區人們的可行能力,因此,政府應當積極加大投入,從根本上完善農村以及廣大中西部地區的基本醫療服務體系。
4.健全社會協商民主制度
阿瑪蒂亞·森曾指出,個人的可行能力嚴重依賴于經濟、社會、政治的安排。即提高個人的可行能力是國家、社會的責任所在,他反對將民主與發展相對立的二元論,認為“國家和社會在加強和保障人們的可行能力方面具有廣泛重要的作用。這是一種支持性的作用,而不是提供制成品的作用。”他強調社會中建立在公共理性基礎上的社會評價,認為這有利于促進社會的協商民主。協商民主能夠使各種權利得到制衡,各種制度能夠更加有效的執行,從而在最宏觀的層面上提升大眾的可行能力,而不僅限于某一特定的群體。民主的發展可以很好地促進制度與現實之間的互動,這對推進社會發展意義重大。
阿瑪蒂亞·森認為自己的諸多理論需要同一些經驗性的實際結論相結合才能形成全面的互補。他認為人們不應該追尋停留在抽象層面的完美制度和規則上,而是應該關注現實問題,通過理性的比較選擇,才能讓社會逐漸走向和諧。總之,當前我國正大力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更加要關注社會福利的有效分配。該理論基于可行能力的社會福利價值維度,為我們研究社會福利問題提供了更加廣泛的視角。
[1]阿瑪蒂亞·森.以自由看待發展[M].任賾,于真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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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亞當·斯密.國富論——國民財富的性質和原因研究[M].北京:華夏出版社,2005.
[4]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