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與鄧小平對待知識分子思想差異的研究

雷龍乾 董 妮

（陜西師范大學政治經濟學院 陜西 西安 710062）

在不同歷史時期和文化背景下，人們對知識分子的理解和界說頗為不同。作為新中國第一代、第二代中共領導人，毛澤東與鄧小平對于知識分子的思想認識、態度方法是否存在本質的差異和嚴重的對立，其中曲直、緣由如何，已經引發了廣泛的思考和爭議。筆者認為，差異是歷史的必然及事實，緣由更應該向歷史探求。

一、毛澤東對待知識分子的思想和方法

馬克思在分析人類社會及其發展規律時，與鮑威爾兄弟針鋒相對地指出“歷史活動是群眾的事業”，人民群眾是歷史的主體，是歷史的創造者。他在肯定人民群眾在社會歷史發展中的決定作用的同時，就知識分子在整個社會關系中的地位做出界定：“資產階級抹去了一切向來受人尊敬令人敬畏的職業的神圣光環；它把醫生、律師、教士、詩人和學者變成了它出錢招雇的雇傭勞動者。”[1](P275)

毛澤東對于知識分子問題的認識是一個不斷變化的過程，他本人對知識分子的認識也是在自我斗爭中走過來的。

早在1925年《中國社會各階級的分析》一文中，毛澤東對于中國知識分子狀況做出了初步定位。他認為知識分子并不是某一個特定的階級，而是不同的階級中都有知識分子的存在。在新中國成立之前，只有一部分知識分子屬于軍閥、官僚階級以及大地主階級和買辦階級，這一部分知識分子為反動知識界，是革命的敵人。另外的大部分知識分子，包括學生、小商人、小事務員、小律師、教員等屬于小資產階級，是最接近革命的朋友。隨著實踐的發展以及革命需求的變化，毛澤東對知識分子的認識不斷深化。1933年他在《關于土地革命中的一些問題的決定》中指出：“知識分子在他們從事非剝削別人的工作，如當編輯、教員、事務員、新聞記者及藝術家、當著作家的時候，是一種使用腦力的勞動者。”[2](P561)這樣，毛澤東根據勞動性質對于知識分子的劃分，明確了知識分子在革命中的力量。

另一方面，毛澤東對于知識分子的看法并不僵化、教條，在1939年5月前后的一系列重要講話中，毛澤東還特別強調了知識分子在與工農相結合的過程中實現情感、立場轉變的必要性和可能性。他說：“知識分子如果不和工農相結合，則將一事無成。對于知識分子是革命的或者反革命的或者是不革命的最后分界，看其是否愿意并且實行和工農民眾相結合”。并且認為這是唯一的標準，毛澤東還以自己曾經“感情變化的經驗”現身說法：過去總認為知識分子是最干凈的人，而后來和工農群眾在一塊兒，又覺得知識分子不干凈；盡管工人農民的手是黑的，腳上有牛屎，還是比資產階級和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都干凈。[3](P851)他說：“這就叫情感起了變化，由一個階級變到另一個階級。”毛澤東明確指出：“知識分子和青年學生并不是一個階級或者階層；但是從他們的家庭出身，生活條件，政治立場看，現代中國的知識分子和青年學生的多數可以歸為小資產階級范疇”。

1948年，毛澤東對知識分子問題有一次進行了全面而簡潔的概括：“一切受迫害限制的知識分子，是不剝削人而受人剝削的腦力勞動者，同一切體力勞動者（如工人、農民、手工業者）一樣，都屬于勞動人民”。但是，隨著新中國的成立，尤其是社會主義改造完成以及1957年反“右”派運動后，毛澤東在對知識分子階級屬性的認識上發生了很大轉變，他將知識分子歸為資產階級。周恩來在《關于知識分子的問題的報告》中明確提出“知識分子是工人階級的一部分”。他去征求毛澤東的意見時，“毛澤東卻沒有說話”。之后的1957年毛澤東在全國宣傳工作會議上說：“大多數知識分子，是從舊社會過來的，是從非勞動人民家庭出身的。有些人即使是出身于工人農民的家庭，但是解放前受到的是資產階級教育，世界觀是資產階級的，他們仍屬于資產階級的知識分子。”[4](P409)他認為，知識分子中的多數人對社會主義、對共產黨仍是動搖的，他們也在為人民服務，但是跟人民不是一條心，而是只有半條心與人民在一起。自此以后，毛澤東對于知識分子雖然有一定的肯定，但是仍然缺乏信任，曾一度認為“知識分子是最無知的”、“外行領導內行是天經地義”[5](P311)等。這種認識，使得毛澤東在對待知識分子問題上出現了偏差，犯了錯誤，最后引發了“文化大革命”，給幾代知識分子隊伍的發展和工作的開展都造成了嚴重的障礙。

二、鄧小平對待知識分子的思想和政策

毛澤東對于知識分子的階級屬性問題上的不確定性和偏差，在很長時間里沒有得到及時糾正和解決。而真正的從理論層面端正了對于知識分子階級屬性的認識的，是鄧小平同志。鄧小平提出：“不管腦力勞動，或者體力勞動，都是勞動；從事腦力勞動的人也是勞動者。”[6](P41)

自從打倒了四人幫結束文化大革命以后，鄧小平一方面批判了“兩個凡是”的錯誤思想，為知識分子自由言論奠定了基礎；同時，明確提出要“尊重知識、尊重人才”，這為知識分子贏得了翻身的機會，同時調動了知識分子的積極性。在1977年黨的十屆三中全會恢復了中央領導職務，他深刻總結中共在知識分子工作中的慘痛教訓，分析并提出了新時期我國知識分子的基本狀況，對于知識分子階級屬性問題進行了撥亂反正。鄧小平提出：“科學技術是生產力，科技人員也是勞動者！”[6](P34)在科學和教育工作座談會上，他作了《關于科學和教育工作的幾點意見》的發言，進一步強調指出：“無論從事科研工作的人，還是從事教育工作的人，都應屬于勞動者。我們不是講體力勞動、腦力勞動嗎？科研工作、教育工作就是腦力勞動，腦力勞動也應該是勞動。”[6](P50)對于文革期間曾經盛行的“兩個估計”的錯誤思想，也就是“文化大革命前十七年教育戰線是資產階級專了無產階級的政，就是‘黑線專政’；知識分子中的大多數人世界觀是資產階級的，就是資產階級知識分子。”[6](P66)鄧小平明確否定，指出這是“不符合實際的。”

在1978年全國科學大會上，鄧小平在闡述知識分子階級屬性問題時，又一次強調了他之前的關于知識分子是腦力勞動者的觀點。他提出，既然承認科學技術是生產力，就要回到怎樣看待科學研究這一腦力勞動，科學技術越來越成為重要的生產力，那么，從事科學技術工作的人是不是勞動者呢？他們與體力勞動者的最大區別，僅僅是社會分工不同，都是社會主義的勞動者。[6](P88)

在1979年6月的全國政協五屆二次會議的開幕詞中，鄧小平進一步明確提出：“我國廣大的知識分子，包括舊社會過來的這些老知識分子中的絕大多數，已經成為工人階級的一部分，并且一直自覺地努力為社會主義事業服務。”[6](P186)這正是對知識分子的階級屬性進行了撥亂反正，對于將知識分子納入到社會主義建設事業起到了很大的積極作用。在反右傾擴大化以后，知識分子遭受了各種不公正的待遇和歧視，直至“四人幫”作亂時期，對他們更是進行了精神和肉體上的摧殘，給知識分子冠名“臭老九”。鄧小平為了維護知識分子的尊嚴，指出知識分子的名譽要恢復。鄧小平在1988年的9月明確提出“科學技術就是第一生產力”，要解決好少數知識分子待遇問題，調動他們的建設積極性。使領導干部和社會公眾對于知識分子的尊重上升到了一定高度。

鄧小平深刻地認識到了人才與知識的重要性，他不斷強調“搞四個現代化的關鍵是知識問題，靠空講是不能實現現代化的，必須有知識，有人才。”不管是在改革開放，還是在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過程中，知識分子都起到十分重要的作用。過去正反兩方面的經驗都充分的證明了，能不能充分發揮廣大知識分子的聰明才智，在很大程度上決定著我們民族的興衰和現代化建設的進程。

三、毛澤東與鄧小平對待知識分子的思想、方法差異的原因和啟示

毛澤東與鄧小平對待知識分子階級屬性的認識，以及他們對待知識分子的方式和方法的確存在著重要的差異，這種差異也產生了十分不同的工作效果。但是，也不能簡單認為這種差異是絕對對立的，更不能把這種差異完全歸咎到領導人的個性心理等主觀原因上。相反，應當根據歷史唯物主義的方法，以尊重事實、尊重歷史的觀點實事求是地分析這種差異，從中感受歷史變遷的規律和思想進步的節律。

1.時代背景不同，導致了毛澤東與鄧小平對于知識分子的認知程度不同。毛澤東在一定程度上肯定了知識分子的作用，但是同時，由于認為革命的勝利更多的是依賴于沒有多少文化知識的農民、工人群眾取得的，他對知識分子的負面認識相對濃重。從某種意義看，毛澤東將革命時期的方針策略“嫁接”到了建設時期，必然導致社會的不適應。相對來說，鄧小平更多地接觸了西方國家的現代化，對于社會發展方向的理解與毛澤東有很大的不同，他認為社會主義建設時期，實現四化建設要靠知識、靠人才。政策上出現的失誤容易糾正過來,而知識是靠積累的，人才不是一天兩天能夠培養出來的。

2.不同時期的國內外形勢，也是導致毛澤東與鄧小平對知識分子態度不同的直接原因。建國初期，國內外形勢錯綜復雜，使得毛澤東對各種敵對勢力保持著高度的警覺，以至于對知識分子警惕過度。1957年開始，國內反右傾的斗爭，以及國際的“波匈事件”，使得毛澤東的階級斗爭觀念進一步強化，他認為知識分子是資產階級的這張“皮”上長出的“毛”，在1970年毛澤東對斯諾說：“我們沒有大學教授、中小學教員，全部用國民黨的，就是他們在那里統治。”[7](P288)而上世紀70、80年代，鄧小平一再強調當前世界上真正大的問題、全球性的戰略問題，一是和平問題，另一個是發展問題，因而要不斷培養出人才，重視知識的作用。

3.對于知識分子的階級劃分的方法不同，使得毛澤東與鄧小平對知識分子的態度不同。對知識分子階級屬性的劃分標準的多重性，如勞動方式和主觀情感兩重標準的交織糾結，產生并強化了毛澤東對知識分子的不信任感。對于知識分子與舊社會天然聯結的認識造成的思維定勢，導致他認為絕大多數知識分子的在新社會里世界觀難以實現徹底轉變。從新中國成立一直到文化大革命停止，毛澤東從沒有在任何公開場合提到過知識分子屬于無產階級，這鮮明的反映了毛澤東的真實心理——他認為知識分子不屬于無產階級。加之他對于農民有著深刻的同情之心，一直認為知識分子是有一定家庭背景或受過西方思想影響的群體，因而從心理上并沒有完全接受他們。而鄧小平認為在“社會主義社會里，工人階級自己培養出的腦力勞動者，同歷史上剝削社會中的知識分子有著根本的不同”。[6](P89)他一直強調，知識分子的絕大多數已經是工人階級和勞動人民自己的知識分子。只要是愿意為社會主義服務，愛社會主義，他的世界觀就是社會主義的。階級界定的不同，或多或少引起了對待事物的思考的差別。

4.解決矛盾的方式方法不同，引起了毛澤東與鄧小平對知識分子的態度不同。階級斗爭方式使毛澤東受益匪淺，從而推及到了對待知識分子的問題上。階級斗爭是毛澤東在深入研讀馬克思主義的過程中深信不疑的思想，“自人類有史以來就有階級斗爭，階級斗爭是社會發展的原動力”。[8](P379)毛澤東運用這一思想排除了革命過程中的一系列重大問題，從而成立了新中國。這使得毛澤東在解決問題時，很難不想到階級斗爭，從而將人民內部矛盾擴大化了。鄧小平解決人民內部矛盾卻有獨特的見解，集中力量發展經濟，大力發展生產力，高度重視和不斷滿足人民群眾物質利益需求，給從根本上解決矛盾提供堅實的基礎。經濟的發展又要靠人才和知識。這與毛澤東的思想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當今的世界競爭是人才的競爭，高素質的人才是一個社會得以健康并持續發展的根本保證，誰占據了人才就有可能取得成功。沒有人才的國家必將落后。所以，我們繼承我黨的優良傳統，提高對知識分子的認識，確保在實踐中充分調動知識分子積極性，加強我們在世界上的競爭能力。

［1］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95.

［2］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九卷）［M］.北京: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91.

［3］毛澤東選集（第三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4］毛澤東選集（第五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5］十二大以來重要文獻選編上［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

［6］鄧小平文選（第二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

［7］李銳.毛澤東的早年與晚年［M］.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1992.

［8］毛澤東文集（第二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