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新青
(新疆大學語言學院 新疆 烏魯木齊 830008)
眾所周知,歐洲的結構主義語言學派創始人費爾迪南·德·索緒爾(Ferdinand de Saussure)在強調對語言進行共時性研究的同時,也談到了語言的外部要素,例如重大的歷史政治事件、殖民統治、國家政府的行政法令、教會、學校、文學語言、相鄰地域等對語言的內部發展都會產生一定的影響,這些因素都屬于語言發展的外部要素[1](P43-44),這些外部要素對語言產生影響的直接結果就是語言中的借詞。美國結構主義語言學派E.薩丕爾(Edward Sapir)關于借詞也有這樣的闡述:“語言,像文化一樣,很少是自給自足的。交際的需要使說一種語言的人與鄰近語言的或文化上占優勢的語言的人發生直接或間接接觸。交際可以是友好或敵對的……也可以是精神價值——藝術、科學、宗教——的借貸或交換?!盵2](P43-44)就是說,一個民族的文化及其語言在其存在與發展過程中,或多或少地會與外界產生一定的聯系和交往,文化的交流必然會對語言產生一定的影響,語言相互之間的借用是其發展的必然結果。
1929年前蘇聯巴澤雷克墓葬中發現的物品,其中中國精美的絲織品和繡有鳳凰圖案的繭綢、漆器以及“山”字紋青銅鏡震驚了世界[3](P55)。中亞出土的此類物品大約屬于公元前6世紀至公元前2世紀之間。說明漢語借詞很早就被借入到中亞語言之中。這些借詞多保留在公元7—10世紀的鄂爾渾—葉尼塞時期的古代突厥文碑銘及回鶻文突厥語文獻中。
baxsi義為“巫師、師傅”,借自于漢語的“博士”?!安睘殄磾z、開口、幫母、鐸韻、補各切、一等入聲字,其古音為:bak;所以“博士”的古音在古代突厥語作baxsi,義為:師傅,該詞見于回鶻文《彌勒會見記》,例如:
我做了師傅(baxsi)應該為弟子們做的事情,當你們明智的眼睛明亮之時,你們不要把我忘記[4](P246)。
現代烏茲別克語作baxsi,義為:①民間說唱藝人②巫師,巫醫。③預言者;現代哈薩克語作baqsi,義為:①女巫婆。②巫師,巫醫。③薩滿;現代吉爾吉斯語作baksi,義為:巫師,巫醫;現代土庫曼語作bagsi,義為:民間說唱藝人;現代土耳其語作baksi,義為:①觀察者。②預言家,巫師;現代波斯語作baxsi,義為:軍事長官,博學的;現代蒙古語作bags,義為:教師,教員,老師,導師,師傅[5](P109);現代滿語作 baksi,義為:學者,儒者[6](P458)。漢語“博士”用時音變為baxsi;現代中亞諸語言中仍有保留,只是根據各自的語言特點略作音變;波斯語在對中亞語言產生影響的同時,也反過來從中亞語言中借用了這個漢語借詞;蒙古在征服中亞的同時,也從中亞語言中轉借了這個漢語借詞bags;滿語又從蒙古語中再次轉借這個漢語借詞baksi。
ba··g,義為:伯,伯克,老爺,大人,有的突厥人男性人名后綴加該詞,以示尊敬。該詞借自于漢語的“伯”,“伯”為梗攝、開口、幫母、陌韻、博陌切、入聲二等字,其古音為:bok,其義表示古代“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中的第三等爵位“伯”。該詞被突厥語借用為ba··g,保留在古代突厥語碑銘中:ba··g,義為:匐,官員;并被保留在古代突厥語文獻中,義為“伯”、“伯克”等,如:
11.然安康,有一塊細布(和)
12.籮筐請你查收,你從艾得古·依干手中取吧
13.我們伯(ba··g)·末思達干的信
14.請交庫溫僧人[7](P139-140)
該詞在古代突厥語中有時表示“頭目”、“官兒”,如:
有四個夜叉來到跟前,其中一個握著大鞭子,另一個拿著繩索,第三個手持夾子,第四個是一位身著藍衣騎在馬上的頭目(ba··g)。[8](P225)
在唐代史籍中,ba··g一詞的慣用對音詞是“匐”[9]。元代音譯為“別”、“伯”、“卑”、“畢”等[10](P321)。該詞至今仍然保留在中亞突厥語中,現代烏茲別克語作бек,義為:①爵位的稱號。②中亞官職。③多用于男性人名之后,表示尊敬;現代哈薩克語作бек,義為:貴族,封建主;現代吉爾吉斯語作①僅次于可汗的王公貴族②部落酋長,首領③多用于男性人名之后,表示尊敬;現代土耳其語作bek,義為:觀察員,監督官;現代蒙古語作bag,義為:蒙古行政區基層單位,相當于“鄉”。顯然,中亞諸語言借用了漢語的“伯”這個詞,蒙古語又從中亞語言中轉借了漢語的這個借詞。上述這些語言均保留了漢語”伯”的古入聲韻尾[-k],從中可以反映出古漢語的一些語音面貌。
bit-i-[biti],義為:寫、書寫,該詞借自漢語的“筆”。“筆”為臻攝、開口、幫母、質韻、鄙密切、入聲三等字,古音擬為bit。古代突厥語受漢語影響,借用了這個漢語借詞,例如:
有一個名叫居道的人由于殺死了許多生靈,因悔恨而發愿要將喚作《金光明最勝王經》的經典全部抄寫(bititi),以乞求幸福[8](P236-237)。
在突厥語社會經濟文書中也經常出現該漢語借詞,如:
16.該手印是我證人艾山·不花的。
17.我喀里姆杜親自書寫了(bititim)該文書。[11](P120)
蒙古也借用了這個漢語借詞,蒙古語動詞作bicex,義為:寫,書寫,記錄。bitig,突厥語義為:信、書、文書,該詞是由借自古漢語的“筆”的同根詞bit-i-“寫、書寫”構成的。例如:
24.托合里利寫了(該文書)。這個圖章是我薩比的。
25.(這是)從薩比處買土地之文書(bitigi)。[11](P49)
蒙古語借用了漢語的這個借詞,蒙古語名詞作 bicig,義為:文字,文獻,書,文件,證件;滿語也借用了漢語這個借詞,滿語作bithe,義為:書,書札,文[6](P460)。
此外,中亞突厥語當中還有漢語sangun,義為:將軍,該詞借自漢語的“將軍”一詞?!皩ⅰ睘殄磾z、開口、精母、陽韻、即良切、三等平聲,“軍”古音為臻攝、合口、見母、文韻、舉云切、三等平聲字,sangun“將軍”一詞見于繆勒于1913年發表的《吐魯番出土的二則木杵銘文》中:
優婆塞俱錄·伊難奇沙州將軍(sangun)。我們二人從那些通曉佛經的、智慧的師傅們那里聽說了如下的話語:“如果有任何一個人……”。[12](P177-178)
總而言之,中亞突厥語言中仍然保留了一些非伊斯蘭教方面的漢語借詞,使我們透過這些借詞,依稀窺見中亞古代多元文化的影子,這些借詞是歷史上中亞多種語言、多元文化相互學習、相互促進的歷史見證。本文通過阿爾泰語系的突厥語、蒙古語、滿語等文獻資料,論述了突厥語中的漢語借詞,這些漢語借詞可以幫助我們了解這些漢語借詞在古代的語音面貌。本文在此僅對其中的幾個漢語借詞做了論述。由于篇幅所限,突厥語中其他的漢語借詞就不在此一一贅述,若有不妥之處,敬請各位學者予以惠教。
[1][瑞]費爾迪南·德·索緒爾著,高名凱譯.普通語言學教程[M].商務印書館,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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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李經緯.回鶻文社會經濟文書研究[M].新疆大學出版社,1996.
[12]F.W.K.Müller,Zwei pfahlinschriften aus den Trufanfunden,APAW,1915,S.3~13.;楊富學.回鶻之佛教[M].新疆人民出版社,1998:177-1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