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趙 強 段進軍 教授(1、蘇州大學學報編輯部 2、蘇州大學中國特色城鎮化研究中心 江蘇蘇州 215006 3、蘇州大學東吳商學院 江蘇蘇州 215021)
隨著城市化、工業化和現代化的逐步推進,職業分化、居住條件分化、社會階層分化等社會分化現象日趨明顯,在地域空間上最直接的表現就是居住空間分異,即城市中身份特征相類似的群體聚居在同一特定區域,不相類似的則彼此分開,整個城市形成一種居住分化甚至相互隔離的現象。在市場經濟改革不斷深入和住房商品化政策的推動下,居住空間分異的存在具有一定的必然性,一定程度上的城市居住空間分異是合理的也是必要的。然而,快速城市化帶來的城市居住空間的極度分化,引發人際交往距離擴大、群體隔離和社會不公平等問題,不利于涌入城市的農民工與原市民之間的和諧交往,阻礙了較深層面農民工市民化進程的開展,如居住景觀、生活方式和價值觀等方面的轉變,而實現了這些層面的轉變,才算是實現了真正意義上的農民工市民化,這也是內涵型城市化建設的核心內涵。在一定意義上,城市居住空間分異已然成為阻礙農民工市民化的主要因素。因此本文在具體分析城市居住空間分異給農民工市民化進程造成負面效應的基礎上,以新城市主義社區理論為指導,提出城市居住空間融合的新模式,并提出相應的實現對策和建議。
受不同的生活背景、經濟水平、生活方式和文化心理等因素的影響,進入城市的農民工與原城市居民之間的居住分異狀況變得更為復雜,不僅僅包含商品化市場下貧富差距的自然選擇,而且包含著更深層次—文化層面的城鄉差別,過去因制度原因造成的城鄉二元結構,如今在地理空間上也表現出類似的特征,導致“農民工與市民”之間斷裂,阻礙農民工市民化的步伐。本文針對農民工群體、社區以及社會三個不同主體,分析城市居住空間分異對農民工市民化產生的負面效應。
城市居住空間分異阻礙了農民工與原城市居民之間的交往,甚至產生群體隔離。合理的空間安排會促進人們之間的交往,不合理的空間安排會起到相反的效果。現在很多中高檔社區的封閉性加強,出于社區管理的目的,人為地設置一些障礙,配備保安和物業,實行門禁政策,進出社區必須出示相關證件,農民工根本難以進去。這樣做雖然一方面方便了社區管理,維護了社區秩序,但是也在不經意間將不同階層的群體分隔到了不同等級的社區,造成了空間上的社會分層與對立。農民工群體在城市中收入相對較低,由于房價、租金的過濾作用,他們一般聚居在低廉的以經濟適用房為主的社區中,周邊大多是以業緣、血緣為主的同類群體,鮮有原城市居民,即使有也多以拆遷移居的老年人為主。因此,中高檔社區的封閉性設計,使農民工與原市民缺乏共同交流的公共空間,阻礙了他們的交流與交往,各自的交往范圍仍僅僅局限于自己居住的同質性社區之中。
農民工與原有城市居民之間的隔離,一方面歸因于居住空間分異造成的公共交流空間的缺失,另一方面歸因于居住空間分異引發農民工群體的自我隔離。農民工群體來到城市,面臨的是一個嶄新的世界,城市生活的快節奏和高壓力往往使他們感受到巨大的生活壓力和心理焦慮。對城市生活的不適應,使他們迫切渴望與城市居民交流,學習新知識,掌握新技能,培養新的生活方式。但是居住空間分異限制了他們擴張社會網絡,阻礙了他們與市民進行平等的對話。在城市居民面前,他們總是處于劣勢,被貼上邊緣群體的標簽,淪為城市的看客。因此,出于獲得群體歸屬感的需要,他們加劇了對原有關系的依賴程度,更傾向于在自己居住的社區中構建社會關系,搭建社會網絡。由于社會交往的同質性和內部性加強,強化了其原有的生活方式和價值觀念,難以與城市接軌,階層間的流動發生斷裂,其結果就是農民工群體與原市民產生隔離,這種隔離不僅僅是地理位置上的分裂,更是農民工群體內部因無奈而自愿排斥市民群體的產物。
社區是人類賴以生存的場所,是人們遮風避雨的庇護所,同時它也是人類生活方式的一種外在表現形式,代表著一種空間文化,反映人們對居住環境的精神需求。如同滕尼斯在《共同體與社會》中指出的,“社區的主要特征是它強調人際之間有著強烈的休戚與共的關系”。這種社會關系以親密的情感關系為基礎,彼此感情深厚,交往廣泛且穩定,呈現出全面化、人格化和目的與手段相統一的特征,和諧的鄰里關系,有助于增強社區凝聚力和居民對社區的歸屬感。但城市居住空間分異打破了原有社區中良好的人際關系格局,導致居民社區歸屬感的喪失。如今的社區已經不能承載居民的精神寄托,而僅僅是一個單純的提供住所的地域概念。
隨著科技的飛速發展,勞動分工越來越細,越來越專業化,人們每天重復著機械化的操作,逐漸淪為機器的仆人,大部分的勞動成果被剝奪,引發勞動的異化,再也無法享受生產工作中的樂趣與滿足感,充滿了緊張與煩躁感。回歸社區之后,本能的尋求一些精神放松與安慰,但城市居住空間分異使鄰里的同質性大大增強,異質性大大減弱,人為地割裂了異質文化之間的對話與溝通,不同文化之間難以得到交流,單一化、原子式的交流阻礙了社區的多元性與趣味性,降低了社區活力。久而久之,人際關系變得冷漠,大多表現為表面化、禮儀化、廣泛淺層化的交往,幾近反親情化傾向。鄰里之間的冷漠與陌生感使人們對社區的感情逐漸淡化,進而疏離,居民對社區失去了歸屬感,社區也喪失了對居民的凝聚力。
在市場經濟條件下,由于房價的過濾作用,那些支付能力較弱的城市居民和農民工聚居在一起,沉淀為社會的底層,居住在環境相對較差,設施較不完善的社區中。而城市中心以及郊外一些環境宜人、設施完善和物業管理良好的社區則被富人所占有。房價的過濾和居住環境的差異,使農民工與大部分市民在享受公共設施與資源方面,實際上處于不平等的地位。城市的公共資源本來就是為城市大眾服務的,每個人都有平等的享受公共資源與設施的權利,但由于區位差異,事實上大部分富裕的城市居民總是享有的更多。居住在中高檔次社區的市民,擁有良好的設施、完善的服務。相對于農民工,富裕市民的居住空間具有明顯的區位優勢。因此居住空間分異造成了公共資源使用方面事實上的不平等,這種局面不利于社會公平。其次,伴隨社會整體消費和投資日益向中上階層聚集趨勢的強化,農民工的生存空間進一步惡化。由于自身教育水平所限,大多從事簡單、低薪且不穩定的工作,居住空間分異造成的邊緣聚居現狀,讓他們及其下一代難以享受與市民同等的教育、醫療、就業機會,這種機會的不平等不利于農民工階層的向上流動,這種不平等惡性循環,則會引發更大的社會不平等,滋生更嚴重的社會矛盾和問題。因此城市居住空間分異給農民工設置了公共資源使用上的事實不平等和機會不平等的障礙,阻礙農民工市民化的進程。
城市居住空間分異并非中國特有的現象,在城市化、工業化的逐步推進下歐美國家也出現了類似現狀,經過不懈的努力與探索,歐美國家提出城市居住布局要回歸到以混合居住為主要方式的空間融合狀態,重新喚起城市與社區活力。這一模式對正處于同一階段的中國來說具有很強的借鑒意義。混合居住模式是相對于以“同質聚居”為主要特征的居住空間分異而提出的聚居形式,指不同收入階層、不同職業、文化背景的居民,以自己的實際購買力為前提,共同居住在不同價位梯度的居住型房地產產品的混合功能區內,和諧相處,優勢互補,共同生活、生存的一種居住模式。這種居住模式可以滿足各個階層的不同需求,實現居住空間“大混居,小聚居”的融合。
城市居住空間分異造成公共空間的缺失,不利于群體之間的人際交流,導致農民工群體自我隔離,難以促進農民工群體與原市民的真正融合。而空間混合居住則有利于人際交往,促進鄰里關系的改善,增強群體融合,進一步實現社區認同,增進社區凝聚力。
混合居住社區之所以能夠促進人際交流,原因之一在于它能夠提供公共空間的支撐。公共空間在這里不僅僅是一種地理范圍,其內涵是公共生活,是公共活動與農民工和原市民交往的物化凝結。良好的公共空間是一個有利于人們交流的空間,其本質在于公共生活與人際交往。農民工群體與原市民生活在同一個社區內,享受社區中的廣場、公園和戶外運動等活動空間,進行著物質、信息和能量的交流,滿足人們社會性的需求,引導人際交往,是人與人、人與社區最頻繁的接觸點。打破了社區的封閉性,為不同階層,不同種族提供了相遇、相識與交往的機會。因此可以說公共空間的建立為農民工群體和原市民群體提供了相互聯結的場所,促進了鄰里關系的改善。
環境對人的行為有著潛移默化的影響,通過混合居住,農民工群體的一些不良行為模式可以得到糾正。在與原市民交往的過程中,他們可以學習到城市的生活方式,學習在城市中生活的技能,逐漸在言行舉止和心理認知上與市民靠近,縮小與市民之間的距離,增強在城市生活與工作的競爭力。原市民在于農民工交往的過程中,也可以感受到他們的樸實與善良,感知他們在城市生活的不易和艱辛,從而改變對農民工群體漠視和冷淡的態度,漸漸的開始接納他們,包容他們,關心他們。在逐步實現市民化的同時,營造出和諧的、守望相助的社區氛圍。人際關系的改善和異質文化之間的頻繁互動,喚醒了社區活力,增進了居民對社區的認同感與歸屬感,從而增強了社區凝聚力。突破了以往社區的冷漠與孤寂,農民工與市民之間憑借一種不是親人卻勝似親人的情感紐帶所連接,傳統社區日趨回歸。
居住空間分異破壞了社會公平,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其一是農民工群體和原市民在公共資源享用上的不均等,其二是就業機會的不公平。而空間混合居住可以有效地緩解這兩種不平等,營造公平的社區和社會環境。
混合居住的社區設計滿足人們多樣化的需求,使不同階層、不同收入的群體混居在一個社區內成為了可能,突破了門禁政策和高房價對農民工群體的過濾作用,使他們也可以在自身可承受的購買力范圍內,享受與高收入群體同樣的基礎設施建設和良好優美的環境,從而實現在公共資源使用方面的人人平等,維護社會公平。
農民工群體就業機會的不平等,一方面受自身受教育水平的限制,另一方面主要是由于信息不對稱,難以獲得有效的就業信息。在混合居住的社區中,由于異質性的增強,居民所掌握的信息類型更加豐富而且多樣,這樣農民工獲取有效信息的途徑就大大增多。同時,由于混合居住模式帶來的居民需求多樣性的增加,這本身也為農民工群體帶來較多的就業機會。
城市居住空間分異阻礙了農民工市民化的開展,造成農民工群體與原市民之間的疏離,使社區喪失活力與凝聚力,也破壞了社會公平。而居住空間融合可以有效地促進農民工群體與原市民構建良好的人際關系,回歸傳統社區建設,實現公共資源的享用平等和機會平等,有利于農民工與原市民的群體融合,對推進農民工市民化和實現社會和諧發揮重大作用。
社區作為城市的基本單位與“細胞”,完善社區建設,實現居住空間融合是推進農民工市民化不可或缺的重要環節。居住空間融合是一項復雜的系統工程,需要政府、社區與農民工和原市民群體的共同努力。其中,社區作為居民與政府的溝通橋梁,具有不可替代的責任與作用。一方面,社區是政府等各個部門工作的匯合點,上有千根線,下有一根針。另一方面,社區與居民的關系最為密切,扮演著居民精神支柱的角色,代表居民的權利和利益。因此可以說,突破農民工市民化的現實瓶頸,實現居住空間融合,最終都要回歸到社區的建設。
20世紀80年代,歐美等發達國家基于對住宅郊區化蔓延的深刻反思,針對城市發展、規劃和建筑,提出了新城市主義社區理念,該理念倡導回歸“以人為中心”的設計理念,將傳統與現代生活的各種要素相融合,重塑一個多樣化、人性化和社區感的城鎮生活氛圍,可以說在某種程度上是向傳統社區的一種回歸。這一理念具有如下特點:其一,限制城市邊界,建設緊湊型城市與社區;其二,繼承傳統,復興傳統開發;其三,以人為本,建設充滿人情味的新社區;其四,尊重自然,回歸自然;其五,提高公眾對城市規劃的參與性;其六,提倡健康的生活方式;其七,回歸傳統習慣性的鄰里關系;其八,實現社會平等和公共福利的提高。新城市主義認為在城市和社區內應該具有多種類型和價格水平的房屋,以滿足不同年齡、種族和收入水平的階層的需求,從而達到保持主體人多樣性的目的。另外,它強調社會公眾的參與和合作以及社會資源分配的公平,這樣可以加強主體的交流與聯系,而這正是一個有活力的地區所必需的。不難看出,新城市社區理念從社會公平和社會公正的角度出發,尋求一種解決社會階層隔離與分化等社會問題的方法,對解決中國居住空間分異問題具有良好的借鑒意義和現實作用。
一個完善的混合居住的社區必須有一個足夠的公共空間,以促進人們之間的交流。這個公共空間既要有開放性,同時必須有一定的領域范圍與邊界標識。一個缺乏領域感的公共空間難以形成凝聚力與歸屬感。而且公共空間的尺度也不宜過大,過大的尺度必然削弱人們交往的深度。另外,在社區內部,也要合理分配住宅用地、公共服務設施用地、公共綠地以及道路用地之間的比例,以提高效率,營造良好的社區環境,以及完備的設施,推動人們的交往。公共空間的開辟可以不拘一格,因地制宜,國際上也有很多成功的經驗,如瑞典勃朗開脫小區,社區空間采用與我國四合院相仿的形式,每個居住組團圍合出一個公共空間,供成年人交往和兒童活動之用。此外,每20-40戶組團就設一個公共活動室,方便人們之間的娛樂與交流。
混合居住的社區保持著主體人的多樣性,有利于不同信息的傳遞與異質文化的交流。同時一個完善社區的建設還應堅持功能的多樣性和物質環境的多樣性。新城市主義將社區看作一個有機的整體,將不同使用功能的土地組織在一起,有利于促進社區生活多元化和社區生命力的增長。保持物質環境的多樣性,主要體現了對城市歷史遺存的尊重上。新城市主義認為城市歷史遺存是城鎮的有機組成部分,它強調城鎮的開發和再開發應當是一個維持地方傳統和特色的過程。新開發的物質環境應該能夠尊重歷史、傳統與現存,實現與傳統的和諧和有機聯系,以保持地方特色的延續和維持城市物質環境最大限度的多樣性,適應人對城鎮功能的綜合要求,實現城市文明的持續發展。
我國經濟發展與社會發展相脫節,一定程度上是由于政府職能轉變滯后所造成的。農民工市民化的健康發展乃至整個社會的和諧發展都要求政府對其職能進行科學定位,并用制度保證政府行為的規范,在政府、市場、企業和社會中介間建立起科學合理的分工關系和運行機制。政府應該強化其社會管理和公共服務的職能,做好規劃統籌工作,彌補和解決因市場失靈而引發的社會問題。在實現空間混合居住的過程中,制定相關的規則和政策,提高行政效率和服務質量,在收入再分配、社會公平、基礎設施建設和完善就業等方面履行自己的職責,并引導其他組織為社會發展做出貢獻和努力。可以借鑒西方福利國家為解決城市貧困人口的住房問題的經驗,加強政府的政策扶持力度,實行公共房屋政策,通過政府專項資金、社會投入資金和政府優惠開發政策結合,解決農民工群體的住房問題,緩解居住空間分異現狀,緩和社會問題。
混合居住空間的社區建設具有重要的社會意義,就其建構過程而言也是一個社會利益互動的過程,這一過程的好壞,關系到居民的自身利益。因此社區的建設離不開公眾的積極參與。如果缺乏公眾參與很有可能導致規劃師的價值觀取代居民的價值觀,經濟實力強的階層利益得到滿足,經濟實力弱的階層利益被忽視;居民的感情需要、鄰里關系和社會網絡等非物質性因素被冷落。因此,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的發生,最好的方法就是讓公眾參與到社區建設當中。只有參與其中,公眾的意愿才能得以表達,公眾的需要才能得以滿足,公眾的利益才會得到維護。公眾參與的過程不僅可以增強社區、社會的凝聚力,而且可以加強個人的社區認同感。社區的認可既可以發揮個體的能動性和責任感,也無形中增加了社區、城市的發展活力。在體現了對人充分關心的同時,保持了高度的靈活性—這正是現代城市所欠缺的。
居住空間分異是農民工市民化深層推進過程中的障礙之一,易導致群體隔離、傳統社區喪失和社會不公平等弊端,因此社區、政府和農民工與原市民群體必須各司其職,共同為實現居住空間融合獻計獻策,吸收新城市主義社區理念的精華,將城市建設回歸到社區建設,構建良好的群體關系和鄰里關系,維護社會公平與公正,最終實現農民工市民化的進一步開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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