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語和,高 巖
(南開大學法學院,天津 300071)
當代中國農村法治
試論國家司法審判中的民間規則影響
——以河北滄州市青縣典型案例為分析個案
于語和,高 巖
(南開大學法學院,天津 300071)
專欄主持人語:民間規則生于民間,出于習慣。在鄉民長期生活、勞作、交往中和利益沖突中顯現,因而具有自發性的豐富的地方色彩。國家法治秩序的達成,并非只要有國家法就可以,民間規則亦為人類尤其是農村社會交往秩序所必需。這些民間規則,人們樂于接受,適用起來也很方便,在其特定范圍容易適用,對建立和諧有序的民間秩序有著極其重要的作用。尤其是處于轉型期的農村基層治理變革中,如何通過司法實踐中鮮活的案例來認識民間規則引入司法審判中的必要性,并掌握民間規則在司法審判中的合理運用及應注意的問題,就成為了農村法治研究者的一個不可回避的課題。
民間規則具有較為特殊的生長環境,而青縣的社會環境契合了這種發展條件,并孕育了各種形式的民間規則,從發生在青縣的兩則案例來看,民間規則的形式主要有三種不同類型,分別為“輔助型民間規則”、“調和型民間規則”以及“調整型民間規則”。而這三種不同類型的規則對司法審判的影響,既存在著共性,也存在著自身的傾向性與獨特性。
河北省青縣;民間規則;分類;司法審判
“邦畿千里,惟民所止。”[1]民之安居,是國家長治久安的源本所在。然而法,尤其是國家的制定法,其自身弱點也是顯而易見的。在中國現代社會,其主要表現為較大規模的法律移植而帶來的法與現實之脫節。因此在當今中國,以更好地實現國治民安為目的,加之中國社會較為特殊的地理歷史背景條件,“采納民智,取法民間”成為補足法律之不及之處之良方。本文即意在以個案分析的方式,從筆者調查到的河北省青縣馬廠鎮的兩個典型案例入手,對案例中所體現的民間規則加以類型化區分,并對不同類型的民間規則對司法審判之影響進行淺略的分析。
(一)青縣馬廠鎮情況簡介
青縣位于河北省滄州市北部,處于天津市與滄州市的交界地帶,整體來看,位于河北省的中部地區。馬場鎮為青縣所屬,最初設立于清代嘉靖年間,是著名歷史事件“馬廠誓師”的發生地,另有記載,亦為軍閥孫殿英之三十五師的駐扎之地,具有較為濃厚的歷史文化底蘊。由為軍事古鎮,又為主要的水路和陸路交通站點,在新時期尤其是改革開放之后,經濟社會發展較為迅速。但由于其地理位置相對較偏,且存在的歷史較為久遠,因而成為民間規則生長之沃土。在對青縣進行走訪調研的過程中,筆者搜集到了較為豐富多樣的民間規則,本文將選取其中較為典型的兩則案例,對其中包含的民間規則進行類型化分析,并對不同類型的民間規則對司法審判的影響提出我們的見解。
(二)案例內容簡介
案例一:原告康某與被告劉某均為馬廠鎮居民,康某之子康甲(系被告劉某之夫)于一起車禍中死亡,原被告雙方就遺產分配問題發生糾紛而訴至法院,因該鎮存在亡夫財產由寡妻繼承的風俗,雙方最終達成調解協議:康甲財產由劉某繼承,但由劉某出資為康甲締結一門陰親。(陰親是一種民間風俗,即為死亡之男子尋一未婚先亡之女子,并骨且葬入男方祖墳,此后女方即便改嫁,也不至使男方無亡妻并骨。)
案例二:原告王某(男)與被告王某某(女)確立戀愛關系,但在依據當地風俗“吃面條”后,女方單方面悔婚,并拒絕交還聘禮。(“吃面條”為當地的一種習俗,即男方到女方家吃飯并交付聘禮,若此后女方對二人關系反悔則必須返還聘禮,男方反悔則不得要求返還)。糾紛訴至法院,經法庭審理,最終判決王某某將聘禮返還王某。
前述中,已對兩則案例的案情以及相關背景進行了簡單描述,下文將對其中的民間規則進行分析,并對不同規則所體現的類型進行簡要論述。
(一)青縣案例中的民間習慣體現及其分析
通過對案例的描述,我們可以了解,在“青縣馬廠鎮遺產糾紛案”(以下簡稱“遺產糾紛案”)中,反映的當地民間規則主要有以下兩者:第一,在婚姻關系存續期間,若男方死亡,其遺產及夫妻雙方的其它共同財產,全部或大部分應歸女方所有,他人無繼承權;第二,婚姻關系存續期間,若男方死亡,會因無法與其妻并骨而不能葬入祖墳,此時即存在由女方或女方家屬出資,為男方尋一“陰親”的慣例。而在“馬廠鎮婚前財產糾紛”案(以下簡稱“婚前財產糾紛案”)中,所體現的民間規則主要為:在婚姻關系最終締結前,因男女其中一方而致兩人分手,男方給予女方的聘禮,由非過錯方享有。
民間規則作為一種民間自生秩序,其與國家制定法的關系如何,是并立且相互抑制,還是互補且和諧共生,抑或獨創且彌補空白,該關系的差異,均決定了國家法要“有區別地引入民間法”[2]之所以選擇以上兩則案例,原因在于該兩則案例中所體現的民間規則,表面看來,雖然都是較為簡單常見的民事法律關系調整規則,但若依據上文所述的分類標準,三者之間的差異較為明顯,甚而自成獨立之類型。
(二)青縣民間規則類型分述
謝暉先生曾對“大傳統”與“小傳統”間的沖突與整合進行了系統的分析[3],其中的整合,是一種面對二者沖突,對人為規制因素類型的理性探討。而實際上,民間規則與國家法間的沖突的不同程度,同樣存在類型化探討之必要,通過對其特點的歸納總結,筆者將其總結為:輔助型民間規則、調和型民間規則以及調整型民間規則。
1.輔助型民間規則
該類型的民間規則,對應上文“婚前財產糾紛案“中的民間規則一,即“亡夫財產歸其寡妻”,通過對該習慣進行研究,可以看出,其主要具備以下特點:其一,該習慣所調整的領域,法律已具備較為明確的規定,我國的《繼承法》對于婚姻關系存續期間一方死亡的遺產分配已有其明文規定;其二,該習慣規則的規定同國家法律規定,存在部分吻合之處,即對夫妻共同財產的分配部分和遺產中其妻作為第一順序繼承人的遺產分配部分;其三,該習慣規則的調整方式,存在于國家相關法規允許的意思自治范圍之內,即若當事人協商確定遺產全部歸其寡妻所有,也同樣可得法律之認可。基于上述三個特點,輔助性的民間規則是指,在存在相關法律規則的前提下,以不違背法律為條件,為適應某時空領域的特殊需要,而對法律調整的相關社會關系起到溫和的輔助作用之規則。
2.調和型民間規則
該類型的民間規則,對應上述“遺產糾紛案”中的規則二,即“亡夫締結‘陰親’由女方負擔費用的”慣例。“陰親”這種類型的民間規則的產生,一般需以存在特定的習慣背景為前提,在“遺產糾紛案”中則表現為“夫妻并骨才可葬入祖墳”的規定,以及“亡夫財產歸寡妻”之共同作用。而締結“陰親”的習慣,表面上是一種死者入葬祖墳的條件,實質是對死者寡妻的身份自由的一種相對限制,也體現了對法律同宗族秩序間沖突的調和。之所以稱之為“相對限制”,其原因在于,在中國社會特殊的歷史背景下,封建禮教的影響與束縛仍然存之,尤其在廣大的農村地區,由于相對閉塞的社會環境和宗族聚族而居的生活狀態,難以完全擺脫禮教的窠臼。尤其對于婦女的婚姻自由與自主,始終持一種否定之態度。由于“婚姻自由”的法律認可業已存在,社會發展帶來的風俗變遷也日益明晰。因此,這里的“限制”,實際上是對禮教秩序之下,“寡妻再嫁”的絕對否定之態度的一種相對放寬,即“可以有條件的再嫁”。是一種為尋求二者中和,調和民間規則同法律之間存在的矛盾,兼顧二者權威性的表現。在該案例中,主要體現為:締結“陰親”的習慣,弱化了對寡妻再嫁之限制,承認其依據法律而享有的“婚姻自由”之權利,但為維護宗族禮教的權威性,將“寡妻需出資為其亡夫締結一門‘陰親’”,作為擺脫倫理秩序束縛的條件。因而通過以上分析,可以將該類型的民間規則之特點,歸納概括為:其一,是為一定情形之下,依據當地特殊情形和人文習慣,對國家相關法律的一種地域性調整,以達到弱化二者矛盾的目的;其二,它的調整方式是多種多樣,且具有獨創性與地域特點;其三,它的調整領域具有獨特性,往往是法律同民間秩序矛盾沖突較為激烈之處,如本案中的“陰親”制度,則是為了調和法律同宗族倫理相對尖銳的沖突矛盾而產生。因此,調和型民間規則,相較于調整型與輔助型而言,是一種較為特殊的規則形式。
3.調整型民間規則
該類型對應上文“婚前財產糾紛案”中的民間規則,即“婚前一方過錯導致分手,聘禮歸非過錯方”的風俗。該類型民間規則的特點主要表現為:其一,在該領域存在法律的相關規定,婚前財產糾紛雖不受婚姻法調整,但卻可按照民事法律中贈與的有關規定進行處理;其二,該種民間規則的規定同法律存在出入,在該案中,若依據與贈與有關的民事法律進行處理,如果男方給予女方的聘禮符合贈與的相關要件,那么在贈與財產交付完成之后,男方不得要求女方返還,但該民間規則做出了“聘禮歸非過錯方”的特殊規定,即交付之后,男方仍具有要求女方返還的可能;其三,該民間規則是依據不同地域的風俗習慣,對國家相關民事法律的地域性調整。由此看來:調整型民間規則,可以歸結為:存在相關法律規范的前提下,依據其所處地域之風土人情的特殊性,對法律規范的內容作出地域性調整,以使其適應地域需要,維護地域性社會安定的習慣規則形式。
通過上文分析可以看出,“輔助型”、“調和型”以及“調整型”民間規則,三者對現存法的調整程度是存在明顯差異的,因此,即便在“廣谷大川異制”[4]的社會背景環境下,民間規則的存在及司法進入是一種歷史之必然,但其進入司法的方式,或曰“司法接納”方式,也必然要有所甄別。
(一)民間規則對司法審判影響之必然性
前文提及,民間法進入司法視野是一種歷史必然,但其必然性作何體現?下文將從民間規則的長成背景以及法經濟學角度,予以簡要分析。
1.從民間規則之長成背景和現實可能性角度分析
上文所述可見,本文中的兩則案例,均出自青縣鄉村地區,地理位置相對閉塞,且社會經濟條件并不十分發達,是典型的民間規則形成之“溫床”。民間規則在這樣的背景環境下應運而生,存在一種適應當地特殊環境的必然性,否則即不具備長成的可能以及必要。正是由于這種特殊的長成背景,使得民間規則,不僅能夠充分的尋找到當事人之遵循與規則之實效間的契合,更能于糾紛訴諸公權審判裁決之時,獲得當地司法機關的充分考慮,乃至對適用這種作為習慣延續下來的規則之社會效果,予以充分的信任。“在熟人結構的鄉土社會中”本身即“包含著規制其運行的內部規則”[5],這種內部規則在解決類似社會形態下之人際糾紛時,更具依賴性和可靠性,此即對于民間規則影響國家司法審判之首肯。其次,案件中當事人均選擇了將糾紛訴諸公權力,但無論是前者的遺產糾紛還是后者中的婚前財產糾紛,兩則案件均獲得了同當事人自覺遵循當地之相關風俗習慣,所能遇見而獲得的相同或類似結果,足見對于民間規則的司法適用,不僅是具有理論分析上的可能性,也是存在著司法機關的現實遵守的。而理論性與現實性的同時具備,即使得民間規則的司法適用,成為了一種合乎邏輯與實際的必然趨勢。
2.從法經濟學角度分析
波斯納在其著述《法律與社會規范》中曾指出:“非法律合作的體制總是在某些方面優于……法律的解決方法,而法律的介入則會以某些方式損害……非法律合作的潛在規范。”[6]而法經濟學則是這種意在使“損害”最小化,“優勢”最大化的理論形式。
從法經濟學角度分析,民間規則對司法審判影響之必然性主要體現在其在案件審判的過程中,相較于法律而言,具有以下三點優勢:首先,適用慣性之優勢。民間習慣是一種具有地域性與自生性的習慣規則,它是在某種特定地域之下,由于具備不同程度的合理性而被頻繁重復使用,以致最終的形成較為穩定的民間規則,因此,相較于借鑒他國法治文明成果而制定的法律規則而言,無論是法官還是當事人,對民間習慣的熟悉程度均相對較高,而頻繁適用之下,也使得民間規則的司法適用成為一種自發的慣性。其次,特殊地緣之優勢。前文中已提及,民間規則的特點之一即為其時空性。那么產生于特殊地理環境之下的民間規則,在當地產生的糾紛調和之中,無疑會是最能適應當地之地理歷史特點的解紛規則。第三,解紛快捷之優勢。在糾紛解決的過程中,若嚴格依據法律之程序定紛止爭,則存在成本較高的問題,這里的成本既一般意義上的物質損耗,也包含由于解紛效率低下而導致的時間成本損耗。而相較之下,適用民間規則進行解紛,并不需要嚴格依照審判程序進行,而多采用和解或調解的形式,解紛效率將會大大提升。
(二)民間規則對司法審判的主要影響方式
民間規則作為一種非正式規則而進入司法審判,其最終目的,在于保證司法之公平正義,實現良好的審判審判效果效果,因而從此層面進行分析,當民間規則因為具備合理性而進入司法視野之時,其對審判的影響應主要體現在對審判之實體、審判之程序以及審判之社會效果三個層面,即主要包含以下四種方式:
1.影響司法審判之依據——法律、法規。在此層面,民間規則對司法審判的影響又包含兩種不同的情形。一則,民間規則直接作為審判的大前提,得到法官的援引,作為審判的依據。上文所述“調整型”的民間規則,當屬此類。二則,民間規則得到立法者的充分認可,在法律制定、解釋抑或修改時被予以采納,而上升為正式的法規,從而對司法審判加以影響。但無論何者,均得益于民規則的自身特質。由于其多為沉淀已久的風俗、道德之變體,所以相較于自上而下的制定法而言,于某一特定區域內具有更強的認可度,從此層面來看,其與我們所謂的社會公德、公理更為相近,嚴復先生所譯之《法意》中曾提及:“所不可不明者,公理實先于法典……民生有群,既入其群,則守其法,此公理也”。[7]公理先于法律而存在,也是民間法雖只存在內在的強制性,卻可存續久遠的因素之一。
2.影響司法審判之事實認定。司法審判的依據,是一種較為復雜的規則整合體,各種規則間不可避免存在些許沖突,正如同一塊“編織物”,法官“不可以改變法律編織物的編織材料,但是他可以也應當把褶皺熨平”。[8]而所謂“熨平”,則不能總以改變織物的質地來實現,而應尋找各種方式來平復其間的矛盾。尤其是當民間規則于司法適用中的地位尚不明朗之時,將民間規則作為審判的小前提來進行適用,當認定某一事實時,充分考慮風土人情與風俗習慣的影響,才能在無損法之威嚴的基礎上,兼采風俗的社會認可性。
3.影響解紛的程序再選擇。主要體現為民間規則的適用多采取調解結案的方式。此之原因在于,雖然對民間規則的法律淵源地位已有較多肯定,但民間規則是否可以作為規范來直接予以適用,法律并無明確授權,學界也仍存在爭議。即使可以依據法律賦予法官的自由裁量權抑或善良風俗的原則,肯定民間規則在某些個案中的直接適用地位,但自由裁量畢竟只是一種“酌情作出決定的權力”,[9]是存在一定限制的。因而在審理時,無論是當事人還是法官,往往傾向于采用調解的結案方式,來化解這種尷尬的局面。這也恰恰起到了弱化訴訟沖突的效果,為案件糾紛的處理,帶來了更具信服力之社會效果。
4.影響司法審判之結果。基于前文三個影響方面的論述,那么“結果性”的影響是可以想見的,當民間規則以前三種方式對審判的過程進行影響時,隨之帶來的便會是訴訟結果的差異,這里所說的結果,既指對案件處理結論的影響,也指審判結論所帶來的社會效果的差異。換言之,對法律、事實乃至程序的影響,不可避免的會帶來結果的改變,這里的改變是間接的。此外,不排除在前述三者均不發生改變的情形之下,仍產生了結果的變更,這便是民間規則的個案適用。當裁判者依據某一地域的習慣風俗,認定某一民間規則的適用效果優于制定法,且不違反裁量程序的規定時,此情形就存在了發生之土壤。
(三)不同類型的民間規則對司法審判之影響分析
通過對民間規則影響問題進行籠統的分析,可以了解民間規則對司法審判的大體方向,但不同類型的民間規則,其適用效果,或曰影響方式究竟為何?下文將簡單予以分析。
1.輔助型民間規則:溫和輔助,同向鞏固
上文總結,所謂輔助型民間規則,是指在存在相關法律規則的前提下,以不違背法律為條件,為適應某時空領域的特殊需要,而對法律調整的相關社會關系起到溫和的輔助作用之習慣。由此可知,首先,其總體而言還是位于制定法的認可范圍之內的,即其為法律允許的意思自治范圍之內,因此,對輔助型民間規則的適用,一般不存在法官適用權限上的障礙,即適用本身不需要考慮是否存在程序之合理性。其次,它對法官的審判影響是較為溫和的,例如遺產糾紛案中,對“亡夫財產歸寡妻”之規則的適用,實際上不存在對現有繼承法律的規避,只相當于當事人達成了類似協議,因此,其對法律進行的一種溫和的輔助功能,是對法律所要達到的一種社會效果的一種同向鞏固。最后,此種情形之下,調解結案的可能性往往大于判決,因為無論依據何民間規則,其合法性的認定,都是基于當事人享有的意思自治的權利,此時法官則不便依據法規進行判決,而另一方面,雙方當事人又都存在對此規定認可的可能性,達成協議的可能性較大,因此避開判決適用調解,往往為其最終的解決形式。
可以看出,由于輔助型民間規則的溫和性特質,其于審判的影響,主要體現為對審判小前提的影響,即對于相關法律事實的確定。
2.調和型民間規則:弱化矛盾,追求雙贏
調和型民間規則,是以在現存法律同特定社會規則之間尋求一種平衡為目的,而逐漸產生的習慣規則。考慮到特定時空環境之下特殊的社會背景之時,為了維護法律權威的前提下,不違背這種特殊背景條件的要求,需存在一種習慣規則,來弱化二者的矛盾沖突,或言一種“雙贏”之局面。因此,調和型民間習慣自覺扛起了緩和沖突的大旗,以解法官的“燃眉之急”,這是其對司法審判影響的最重要體現。在“陰親締結案”中,“死者之妻應當出資為死者締結陰親”的規則,是由于死者若不能與其妻并骨,則不得入葬祖墳的風俗而產生的,因此,女方為其夫出資締結“陰親”,可以認定為一種當地本土的“善良風俗”,因此出資即為因“善良風俗”而產生的義務,但同時,女方的婚姻自主也得到了保護,使其再婚的行為,不至受到民間輿論的非議。此外,調和型民間習慣可能存在于各個領域,具有靈活多樣的特質,但并不是所有法律同特殊社會背景的沖突之下,均存在調和型民間規則生存之土壤,即其存在并不是隨意的,而是視該社會背景之特殊程度而定。如云南摩梭族在長期的社會歷史發展過程中,形成了特殊的婚姻締結習慣,此與我國的婚姻法即存在較為激烈的沖突,但考慮到當地的婚姻締結習慣形成已久,并成為該民族的民族習俗,因此“走婚制”才作為一種特殊的調和型民間習慣予以保留。
既然調和型民間規則的目的,在于弱化制定法同民間習俗之間的沖突,因此其對審判的影響,主要是一種對實體法規的細微調整,以及對審判程序選擇的影響。
3.調整型民間規則:尋求合理,注重實效
調整型民間規則,是指存在相關法律規范的前提下,依據其所處地域之特定風土人情,對法律規范的內容作出部分調整,以使其適應特殊時空條件下的需要,維護地域性社會安定的習慣規則形式。與前兩種規則形式相比,調整型習慣規則的最大特點,在于更加大膽的追求一種現實合理性,其規定的內容,雖與法律制度存在一定程度的重合,但也存在對法律規定的部分調整,是以實現最大限度公正或者以利益最優為目的一種制度形式,就如婚前財產糾紛案中,若依據法律規定,該糾紛只能適用贈與或不當得利等有關規定,其結果必然存在著對一方當事人的不公之處,因此法官選擇適用當地風俗,即“聘禮歸無過錯方”的規定,即顯得更加公正合理。這也是調整型民間規則對司法審判影響的精髓所在,即追求規則的最大限度之公正與實效利益的最大化。但由于這種規則往往同法律存在出入之處,因此需要法官進行能動性的法律適用,但由于現存法律對法官自由裁量權的規制模糊,是否能夠適用該類規則進行審判尚屬未知,因此,在司法審判中,法官如何排除程序性法律規定之阻礙,達到實體正義最大化的效果,即如何使排除制定法而適用民間規則的行為獲得正當性,仍為調整型民間規則之司法適用的難點。
與上文的兩種規則類型進行對比,調整型民間規則對司法審判的影響是較為明朗的,既為一種調整,則必然是在制定法與民間規則之間,進行“謹慎的考量和必要的平衡”,[10]通過一種對民間法的“縱容與放任”[11],對制定法的內容之合理性進行重新審視。
綜上所論,民間規則作為民間法的一種特殊形式,對司法審判的影響,是實際存在并且相對有力的。通過河北省青縣的兩個民間習慣的個案,而分析得出的三個不同類型的民間規則——即輔助型民間規則、調和型民間規則和調整型民間規則,雖然其對司法審判影響的力度不同、效果各異,但都不同程度的促進了司法審判的當事人接受度、解決之合理性和司法審判之效率,也從一個側面印證了,民間法、民間規則存在的合理性與繼續發展的必然性。對民間法、民間規則的肯定與重視,不但促進著中國特殊國情之下的法制完善,也改變著中國法治進程中,由于法律移植而帶來的法制“水土不服”的局面。
民間法、民間規則的研究,已歷經幾十年之春秋,在當今中國,民間法、民間規則的影響,也越來越體現于中國法制建設的方方面面。青縣的民間規則對司法審判的影響,只是當今時代民間法影響我國法制的一個縮影,越來越多的民間規則能動的進入司法領域之典型實例,隨著時代的前進而一一展現在我們眼前,“姜堰模式”、“東營經驗”以及“能動主義八四司法模式”等一系列民間法司法能動經驗之成功,也使得我們對民間法及民間法研究推動中國法制建設,乃至法學學術研究之轉型充滿信心。民間規則在司法領域的適用,也必將使得司法審判之過程與結果更具人性化和實際合理性,更加適應中國民間社會之社會需要,從而維護社會之穩定與和諧。
[1]《詩經·商訟·玄鳥》
[2]張國穩.淺析民間法與國家法的沖突與融合[J].神州,2012,(15).
[3]謝暉.論當代中國官方與民間的法律溝通[J].學習與探索,2000,(1).
[4]《禮記·王制》
[5]馬宇峰.民間法視野下的回族鄉村鄉規民約——以寧夏郭橋鄉為例[J].青海民族研究,2011,(4).
[6][美]埃里克·A·波斯納.法律與社會規范[M].沈明譯.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3.5-7.
[7][法]孟德斯鳩.法意[M].嚴復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1.32-35.
[8][英]丹寧勛爵.法律的訓誡[M].劉庸安等譯.北京:法律出版社,2001.12.
[9]來自牛津法學大辭典對“自由裁量權”的定義.引自網址http://www.lawtime.cn/info/xingfa/yingxiangpanxingqingzhongdeyin su/20110217/111846.html.最后參閱時間2012年11月4日11:37.
[10]王勇.國家法和民間法的現實互動與歷史變遷——中國西部司法個案透視[J].西北大學報社會科學版,2002,(4).
[11]于語和.民間法[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8.137-138.
The Influence to Judicial Trial of the Folk Rules——Based on some typical cases of Qing County of Cangzhou,Hebei province
YU Yu-he GAO Yan
(Nankai University,Tianjin,300071)
The folk rules have a special environment to develop,and the social circumstances of Qing County are consistent with the required conditions,then all kinds of folk rules generated.The two cases of this thesis contained three types of folk rules, which are“auxiliary folk rules”,“mediate folk rules”and“adjusting folk rules”.Based on the cases,the influences of three rules on judicial judgment share some common characteristics,and also have their own tendentiousness and particularity.
Qing County of Hebei Province;folk rules;types;judicial trial
D926
A
2095-1140(2013)02-0005-06
(責任編輯:天下溪)
2012-12-20
2011年國家社會科學基金“民俗習慣的司法適用研究”(項目編號:11BFX021)
于語和(1962-),男,天津人,南開大學法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從事民間法、法律文化研究;高巖(1990-),女,山東濰坊人,南開大學法學院2012級法律史學研究生,主要從事法律史學、民間法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