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許玉紅 副教授(山東師范大學經濟學院 濟南 250014)
勞工標準已呈現出從國內問題向國際問題轉化的趨勢,成為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爭執的熱點問題。尤其是在是否應通過WTO機制將勞工標準與國際貿易掛鉤問題上,發達國家與發展中國家之間存在根本性的分歧。盡管如此,發達國家還是采取了種種措施在國際貿易中推行勞工標準。對于發展中國家來說,這已成為無法回避的現實問題。
第一,隨著發展中國家介入經濟全球化,這些國家以廉價勞動力和低檔產品的價格優勢,使其出口貿易迅速發展,構成對發達國家市場和就業的沖擊。同時,由于受到發展中國家低勞工成本的吸引,一些跨國公司將投資轉移到發展中國家,進一步減少了發達國家的就業機會。歐美等發達國家認為這是由于發展中國家的低勞工標準導致的,因此,在國際貿易自由化的同時,應在貿易協議中制定出統一的國際勞工標準,并對達不到國際標準國家的貿易進行限制。
第二,在世界經濟一體化下,社會問題和勞資矛盾日益突出。向資本傾斜、以犧牲勞工的利益來追求經濟的發展,在很多國家比較普遍。資本權利的強化與勞工權利的被侵害和被剝奪,打破了二戰以后多年形成的國際勞資關系相對平衡的態勢。勞資沖突的加劇和勞工地位的下降,使得勞工組織成為勞工標準與國際貿易掛鉤的積極倡導者。如美國的勞聯-產聯認為,在經濟全球化的情況下,由于WTO沒有強制實施最低勞動標準,導致工人在全球市場遭到盤剝。保護勞工權利的最有效的辦法,是通過全球貿易體制來獎勵或懲罰某個產品。
第三,發達國家公民社會運動的興起。冷戰結束后,公民社會運動迅速發展。在發達國家,公民社會團體發動的所謂道德消費和道德投資運動,得到了越來越多的普通消費者和投資人的響應。從20世紀90年代開始,參加公民運動的消費者要求生產者必須肩負社會責任,發起了“道德貿易”倡議,迫使跨國公司在其自身運作的工廠以及發展中國家的供應廠商中采納最低勞工標準。同時,道德因素和社會責任日益成為投資人投資決策的重要因素。美國多米尼“社會投資團體持股人倡議”負責人亞當·坎薩指出,投資者關注一家公司的社會意識的強弱,他們最關注勞工和環境保護兩項指標。
西方國家人權、勞工組織認為,由于發展中國家的勞工保護標準低于發達國家,其出口產品成本大大低于發達國家,因而具有出口競爭優勢。但是,發展中國家出口是以犧牲勞工權利為代價的,是一種“社會傾銷”行為,這對發達國家國內經濟產生了相當的負面影響。
第一,發達國家國內的制造業受到來自發展中國家低勞工標準的不公平競爭,由于發展中國家利用相對便宜的勞動力向發達國家大量出口勞動密集型產品,使發達國家一些非熟練工人面臨工資降低甚至失業的危險。第二,由于受到發展中國家低勞工成本的吸引,一些跨國公司將投資轉移到發展中國家,進一步減少了發達國家的國內收入和就業機會。第三,發達國家聲稱,由于以上兩種影響,其不得不采取措施降低其國內的勞工標準以應付發展中國家的競爭,從而導致本國福利的損失,即出現“向低標準競爭”。
此外,發達國家認為勞工標準是最基本的人權,是全人類應追求的權利,像禁止使用童工、結社自由、組織工會和集體議價自由、抵制強迫勞動等是與經濟發展階段無關而僅反映人權的核心標準。發展中國家建立在低勞工標準上的出口是不道德的、不公正的,國際社會應加以抵制,在WTO中納入核心勞工標準條款,對不符合勞工標準的國家進行貿易制裁,使勞工獲得同資本和知識產權一樣的保護。
發展中國家指出,所謂社會傾銷,只不過是發達國家貿易保護主義的新借口罷了,這構成了一種新的貿易壁壘——藍色壁壘。勞工標準問題應由包括國際勞工組織在內的國際組織來處理,而不應當由多邊貿易組織來處理,更不應該與貿易制裁聯系在一起。
經濟學家斯蒂芬斯·格拉伯從貿易的基本原理剖析了社會傾銷論的致命弱點。根據李嘉圖的“比較優勢”理論,人工成本的國際性差別并不妨礙互惠的貿易。那些擔心高工資國家無法與低工資國家競爭的人通常混淆了比較優勢和絕對優勢的根本區別。根據經典貿易理論,生產率的總體差異(絕對優勢)決定工資,而具體部門的生產率和成本變量(比較優勢)則決定著貿易格局。如果低工資反映的是低勞動生產率,那么因雇用低工資勞動力而產生的所有優勢都會被抵銷。低工資可能是勞動生產率低下和貧困的結果,而不是國際比較優勢的獨立根源。另外,受經濟發展水平、民族文化差異的影響,對于勞工標準的選擇也會不同。勞工標準低、工資水平低,很大程度上反映了發展中國家非熟練工人的過剩,以及勞動生產率低下的現實。試圖強制性干預勞動力市場的某些做法,可能不會改善勞動力市場的情況。與人為地規定工資和福利水平相比,執行有利于高速增長的貿易和勞動力市場政策在提高收入方面要有效得多。
美國經濟學家巴格瓦蒂領導起草了著名的《第三世界知識分子和非政府組織反對掛鉤聲明》,代表發展中國家對于發達國家一些社會團體推動的“社會條款”、WTO與勞工問題“掛鉤”的要求進行了駁斥,認為其本質上是發達國家的保護主義。聲明分析指出,要求將“社會條款”納入到WTO協議中,主要來自兩個群體相互結盟的壓力:一個群體是很有政治實力的保護主義團體,他們的目的就是試圖通過提高發展中國家的生產成本,阻止對其投資,減少發展中國家產品的競爭力;另一個群體是為道德所驅使的人權等組織,目的是想促進國外的勞工標準的提高。與第一類團體不同,第二類團體并無保護主義的綱領,但他們要求增加“社會條款”的做法卻是找錯了方向。推進道德目標并不能依賴于貿易,而應當采取“更積極”的做法來解決。
從實質上看,各國的出發點都是出于在國際貿易競爭中尋求對自身經濟利益的保護。客觀來講,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都沒有真正站在公允、理性、整體和公平的角度來看待勞工標準和國際貿易掛鉤問題。發達國家以自身為參照對象,不顧國際勞工標準是否超越發展中國家的經濟水平,將發展中國家的低勞工標準一律視為阻礙世界自由發展和國際公平競爭的社會傾銷行為,而發展中國家不顧國內實際勞工標準是否落后于經濟發展水平,駁斥發達國家,完全否定掛鉤,將其視為新的貿易壁壘手段,二者皆有失偏頗。
在WTO成立之前,將國際貿易與勞工標準掛鉤主要表現為發達國家單方面采取的措施。早在19世紀末期,美國就率先禁止進口囚犯生產的產品。1930年美國關稅法明確規定,禁止罪犯、強制勞動生產的產品進入美國。美國1974年貿易法案確立了普惠制原則,向不發達國家提供非互惠的關稅優惠,但1984年的修正案中要求受惠國應保證勞工享受國際公認的權利:禁止使用童工;禁止強迫勞動;結社與集體談判自由;滿足最低工資標準和職業安全健康標準,否則將有可能被取消優惠。歐盟也有類似的規定。1988年美國的《綜合貿易與競爭法》對301條款做了廣泛的修訂,首次將“持續否定工人權利的行為模式”列入不合理外國貿易,并可采取進口限制措施。
WTO成立后,發達國家一直試圖將勞工標準納入多邊貿易體系,主張在國際貿易協定中引入“社會條款”,在多邊貿易協議中寫入有關勞工方面的規定,但由于發展中國家的堅決反對而未能成功。在此情況下,以美國為首的發達國家轉向在區域自由貿易協定中積極導入勞工標準條款,并已取得重大進展。以1994年1月1日開始生效的北美自由貿易協定為起點,美國在與貿易伙伴簽訂的雙邊或多邊自由貿易協定中,勞工標準問題被多次引入。而在歐盟東擴的進程中,在與2004年5月新入盟的10個中東歐國家的入盟談判中也成功地將勞工標準納入了談判議題。就連中國迄今為止與發達國家簽訂的唯一的自由貿易協議《中國與新西蘭自由貿易協定》中,也附加了《勞動合作諒解備忘錄》。由此可見,自由貿易協定已成為發達國家推行勞工標準的重要工具。
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一種自下而上的被稱為“自愿勞工標準”的民間運動悄然興起,并發揮著日益重要的作用。
自愿勞工標準以企業行為守則為主要表現形式,企業行為守則通常以聯合國《世界人權宣言》和國際勞工組織的“基本勞工公約”為藍本,承諾承擔社會責任、遵守投資所在國的相關法律、維護勞工權益、改善勞動條件,并要求其承包商與轉包商遵循同樣的生產行為規范。按照運作方式而言,企業行為守則可分為內部守則和外部守則。內部守則由企業自行負責制定及實施,一般是跨國公司在下訂單前先對工廠進行檢查,并定期進行復核,但依靠企業自我約束難以令外界信服,因此,外部守則應運而生。外部守則是引入一個獨立的第三方認證機構進行認證,按照統一的標準進行審核和監督,其中較為人熟知的是SA8000。根據SAI2010年度報告,已有65個國家的2478家公司獲得SA8000認證,雇傭工人達到1421035人。而在2010年11月,國際標準化組織(ISO)正式發布了社會責任指南標準(ISO26000),其內容涉及人權、勞工等方面,這意味著自愿標準影響力的進一步擴大。
此外,一些關注勞工標準的非政府組織還提出在產品上加貼社會標簽。社會標簽是指在產品上加貼的表明生產和加工過程是否符合勞工標準的一種標簽,最終由消費者根據自己的道德觀進行選擇,以此促使制造商和經銷商遵守既定的社會準則。
1985年,美國對海外私人投資公司的規定進行了修正。海外私人投資公司是美國國務院下屬的自治機構,其提供的主要服務是為向發展中國家和新興市場國家投資的美國商人提供投資保險或者直接貸款,確保在發生社會動亂、革命、國有化或者貨幣不可兌換時,美國投資者的損失可以獲得補償。修正案中規定只有對那些正在采取措施并執行國際勞工標準的國家投資的項目,海外私人投資公司才可以提供政治風險擔保。
此外,美國還將勞工標準與對外援助掛鉤。1993年,美國對外援助撥款法案做出修正,禁止美國在以下情況下提供援助:援助用于外國建立出口加工區或者用于指定的區域,在出口加工區或指定的區域內,國家的稅收、關稅、勞工、環境以及安全方面的法律部分或根本未得到執行。
綜上,盡管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在勞工標準與國際貿易掛鉤問題上仍存在根本分歧,但由于發達國家在國際貿易及多邊貿易規則的制定中居于主導地位,在WTO框架下將勞工標準與國際貿易掛鉤將是必然的趨勢。包括中國在內的發展中國家必須正視這一現實,在勞工標準的內容和實施方式上爭取有利于自己的制度安排,推動勞工標準與國際貿易的科學掛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