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連元
(江漢大學 《地方高校發展與評估》編輯部,湖北 武漢 430056)
與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相一致,馬克思主義法律思想中國化的核心內容也是“中國化”的問題,而“中國化“自然包含著馬克思主義法律思想中國化的路徑問題。路徑問題也就是“如何化”的問題。有學者認為,馬克思主義中國化要實現兩個方面的結合:一是馬克思主義與中國革命和建設實踐相結合,把馬克思主義應用于中國的具體環境和時代條件,實現實踐主導;二是馬克思主義與中國的傳統文化相結合,使馬克思主義具有人們所喜聞樂見的中國作風和中國氣派,凸顯文化揚棄。[1]以此為分析方法,在馬克思主義法律思想中國化的路徑研究中,也有實踐主導與文化揚棄兩個層面的路徑,而實踐主導層面則是根本的。根據付子堂教授對馬克思主義法律思想中國化歷程的分期,新中國建立前,中國共產黨的法律探索是馬克思主義法律思想中國化第一次創新的第一個時期,即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這一時期在法學理論方面最有代表性的是毛澤東和董必武,毛澤東思想中的法學理論已具雛形。[2]這一時期的馬克思主義法律思想中國化,通過教育的形式實現了馬克思主義法律思想中國化的實踐主導與文化揚棄路徑的有機結合。
延安時期馬克思主義法律思想中國化的實踐主導,主要是通過革命實踐的影響形成的。在馬克思主義法律思想中國化的早期,馬克思主義法律思想首先要與中國的具體革命實踐相結合,服務于中國革命實踐的需要。
第一,通過指導思想教育,堅持以毛澤東思想為指導,批判“左傾”做法,確立了正確的工作原則。延安時期是馬克思主義中國化進程中形成的理論成果——毛澤東思想的成熟時期。這一時期,延安所在的陜甘寧革命根據地具有立法、執法和司法職能的機關主要是陜甘寧邊區參議院、陜甘寧邊區政府和陜甘寧邊區高等法院,其法律實踐活動的指導思想就是馬克思列寧主義,特別是馬克思列寧主義中國化的理論成果——毛澤東思想。通過政治與法律教育,中國共產黨實現了馬克思主義法律思想中國化的初步嘗試。
毛澤東實現馬克思主義法律思想中國化的初步嘗試,是建立在反思之前“左傾”錯誤理論與實踐基礎之上的?!白髢A”盲動的錯誤肅反路線及其實踐,主要體現為單純依靠粗暴方式來鏟除地主和富農,不給中間階級以經濟上的出路。這必然造成地主、富農以及中間階級對革命政權的反抗和背叛,給革命發展帶來極大的阻力。“左傾”機會主義在思想路線上,背離當時的國情來分析階級力量,過高地評估革命者的素質,以致出現了肅反運動的擴大化;在實際工作中,將宗派主義和肅反運動混雜在一起,把思想問題與犯罪行為混淆起來,使許多人遭到無情打擊。肅反運動中脫離群眾、脫離黨委的組織路線和草率“逼供信”的工作方法,造成了一些冤假錯案,給革命事業帶來無法挽回的慘痛損失。應該說毛澤東法律思想的基本觀點是建立在對前期“左傾”機會主義理論和實踐的教訓吸取上的。
在延安時期,毛澤東總結了10年內戰正反兩方面的經驗教訓,從當時國內的政治局面以及盤根錯節的階級矛盾和民族矛盾出發,較為系統地闡述了法制的基本原則,明確了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相信群眾、實事求是、保障一切抗日民眾合法權益等指導思想,從而初步形成了中國化的馬克思主義法律思想。1937年10月,陜甘寧邊區政府貫徹毛澤東的指示精神,認為邊區的革命法制工作要以“馬列主義為立法指導思想;黨的領導,為立法核心力量;反對帝國主義,反對封建主義為立法基本內容;從實際出發,依靠群眾,為立法基本路線”[3]。根據這些革命法制原則,邊區參議院、政府和高等法院,起草、擬定和頒布了數千件法律、法規以及各種命令、指令。在毛澤東思想指導下制定的這些革命法律、法規,確立了新民主主義的政治經濟關系,建立了革命的新秩序,集中體現了工農大眾的根本意志,維護了各個階級的基本利益,為新中國的社會主義法制建設提供了經驗,也為馬克思主義法律思想中國化的進一步創新提供了依據和條件。
第二,通過典型案例教育,確立了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法治原則。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原則是以黃克功案件的審判得以確立的。1937年10月,黃克功在任抗日軍政大學第六隊隊長時,以強迫手段欲娶年僅16歲的陜北公學學生劉茜為妻,遭拒后即對劉開槍,致其死亡。當年,延安社會各界對此案反響非常強烈,出現兩種不同的處理意見。第一種意見認為,黃克功少年就參加紅軍,在長征中立有戰功,可從寬處理;第二種意見認為,黃克功身為革命軍人、共產黨員,強迫未達婚齡少女與其結婚本已違法,而在達不到個人目的情況下,竟槍殺革命同志,應判死刑。在董必武的領導下,邊區高等法院經過認真的調查審理,決定依法判處黃克功死刑。由于黃克功向毛澤東寫了申訴信,而且此案的影響很大,黨中央和軍委在毛澤東主持下,經過慎重討論,批準了邊區高等法院對黃克功的死刑判決,毛澤東為此案親自給高等法院院長雷經天寫了復信。
毛澤東在復信中強調了典型案件的現實教育意義。他在信中指出:“黃克功過去斗爭歷史是光榮的,今天處以極刑,我及黨中央的同志都是為之惋惜的。但他犯了不容赦免的大罪,以一個共產黨員紅軍干部而有如此卑鄙的、殘忍的、失掉黨的立場的、失掉革命立場的、失掉人的立場的行為,如為赦免,便無以教育黨,無以教育紅軍,無以教育革命者,并無以教育做一個普通的人。因此,中央與軍委便不得不根據他的罪惡行為,根據黨與紅軍的紀律,處他以極刑?!薄八幩?,是他的自己行為決定的”。同時還指出:“正因為黃克功不同于一個普通人,正因為他是一個多年的共產黨員,是一個多年的紅軍,所以不能不這樣辦。共產黨與紅軍,對于自己的黨員與紅軍成員不能不執行比較一般平民更加嚴格的紀律”。[4]毛澤東特別強調的是,共產黨員與革命干部,只能成為遵紀守法的楷模,絕無超出法律之外或居于法律之上的特權;否則,就必然給那些居功自傲、蔑視革命法制、違法亂紀的人大開方便之門,使人民合法權益遭受損害,革命法治原則受到踐踏。
這封復信發出后,在抗日根據地的所有立法和司法實踐中,對共產黨員和領導干部的要求更為嚴格,再沒有出現“唯成分論”、“唯功績論”的司法判例。毛澤東的這封復信也成為我國革命法制史上、馬克思主義法律思想中國化歷程中具有重大轉折性質、理論意義與歷史影響的法律文獻。從那時起,法律面前人人平等這一法治的最基本、最重要的原則,在革命法制建設中得到了真正確立和嚴格貫徹,成為馬克思主義法律思想中國化中大力弘揚的法治精神。典型案件教育了干部群眾,在革命根據地樹立了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法治原則。例如,《陜甘寧邊區施政綱領》(1941年5月)第8條規定:“共產黨員有犯法者,從重治罪”。
第三,通過服務中心教育,注重緊密結合革命紀律性教育,服務并服從于抗日戰爭的中心工作。延安時期的法制建設,具有濃厚的農村環境色彩和服務于抗日戰爭這個中心工作的功用。與此相聯系,這個時期的馬克思主義法律思想中國化的實踐路徑結合并從屬于革命政策建設與干部教育、革命紀律教育。列寧說過,“我們不需要狂熱。我們需要的是無產階級鐵軍的勻整的步伐”。[5]在延安時期,這種革命的紀律性雖然在當時是與馬克思主義理論教育和共產主義思想教育緊密結合的,但也從另一個側面反映了當時的法制建設狀況和領導人的法制教育思想。延安時期的法制教育是結合革命紀律建設與教育進行的,而后者是作為當時延安整風即馬克思主義理論教育和共產主義思想教育的一部分進行的;并且紀律教育也有其鮮明的特點,就是利用反面教員如張國燾、黃克功、劉力功等反面典型進行紀律教育[6]。其中,黃克功作為經過邊區高等法院審判并判處死刑的反面教員,因當時黨內認識的差異性、黃本人的特殊性而更具有典型性,成為我們認識早期毛澤東法制思想的重要途徑。毛澤東在黃克功事件處理的過程中,著重強調了審判的教育意義。這在他致雷經天的信中體現得尤為明顯:“一切共產黨員,一切紅軍指戰員,一切革命分子,都要以黃克功為前車之戒。請你在公審會上,當著黃克功及到會群眾,除宣布法庭判決外,并宣布我這封信。”可見毛澤東對這件案子的處理,并非就事論事,而是在強調對黃克功制裁的教育和影響作用。
在馬克思主義法律思想中國化的歷程中,需要對傳統文化進行批判,實現文化上的揚棄,樹立具有社會主義性質的法治文化。
第一,通過文化反思教育,摒棄“唯成分論”和“唯功績論”的特權實質,變革傳統文化中根深蒂固的身份特權與功績特權觀念。在中華蘇維埃工農民主專政時期,由于國內兩黨矛盾尖銳、對壘分明,革命形勢緊張,以及革命法制處于初創時期缺乏經驗,加上“左”傾錯誤的影響等原因,法律對于階級成分不同的犯罪者規定了同罪異罰,并在實體和程序上照顧對革命有貢獻的人。例如,《中華蘇維埃共和國懲治反革命條例》中有“工農分子犯罪而不是領導的、或重要的犯罪行為者,得依照本條例各該條文的規定,比較地方資產階級分子,有同等犯罪行為者,酌量減輕其處罰”的規定(第34條);同時,該條例還制定了對于革命有貢獻的人予以照顧、減輕處罰的條款,第35條規定:“凡對蘇維埃有功績的人,其犯罪行為得按照本條例各該條文的規定,減輕處罰”。這就是“唯成分論”和“唯功績論”在第二次國內革命戰爭時期立法中的典型反映。抗日戰爭時期,毛澤東及革命根據地政權依據革命形勢的現實和發展,即時地將中華蘇維埃時期實行的“唯成分論”和“唯功績論”的規定,以及紅軍犯罪、共產黨員犯罪、有功績者犯罪可享受減免處罰的特權全部予以廢除,明確提出犯罪行為人社會危害性的大小是定罪量刑的主要根據。這一規定充分體現了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法制原則。摒棄“唯成分論”與“唯功績論”的觀念與實踐,實現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馬克思主義法制原則,是中國共產黨初步實現馬克思主義法律思想中國化的重要內容,也是毛澤東法律思想的閃光點。
第二,通過重點對象教育,強調執政黨的黨員干部是重點對象,要求黨組織和黨員成為服從法律的模范。在我國法律文化中,自古就有“禮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的傳統,封建司法傳統中也有“官當”的規定。延安時期,革命根據地法制教育的重點對象是根據地執政黨的黨員干部,法制教育的要求是黨組織和黨員應成為服從法律的模范。這個思想一直延續到今天。在黃克功案件中,判處一個資格老、功勞大、職位高的執政黨干部以極刑是相當難的,但毛澤東認為:“共產黨與紅軍,對于自己的黨員與紅軍成員不能不執行比較一般平民更加嚴格的紀律”;無產階級不僅要消滅一切剝削階級及其特權,而且也不允許自己階級的任何成員謀求特權。這也體現了當時共產黨嚴格自律的作風。
毛澤東認為:共產黨員是人民的公仆,以人民的利益為最高利益,在思想上政治上要比群眾有更高的覺悟,要自覺地遵守黨所領導的政府的法律,要以身作則,在各方面做群眾的表率,成為遵守法律的模范;任何個人不能因為自己的特殊身份而目無法律,破壞法律,凌駕于法律之上;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遵守法律就是做法律許可做的事,而不做法律不許可做的事。毛澤東經常教育黨員和干部要帶頭遵紀守法。他對黨員干部違法亂紀、貪污受賄、官僚主義等腐敗現象深惡痛絕,多次提出:“凡典型的官僚主義、命令主義和違法亂紀的事例,應在報紙上廣為揭發。其違法情形嚴重者必須給以法律的制裁[7]。同時,毛澤東在延安時期還多次論述了共產黨員的模范作用,對共產黨員提出更高要求,指出:“共產黨員在政府工作中,應該是十分廉潔,不用私人,多做工作,少取報酬的模范”[8]。陜甘寧邊區政府提出“公正廉潔、奉公守法”的總則,實行“共產黨員有犯法者從嚴治罪”的原則,要求政府工作人員奉公守法,為民表率。
當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法制,是以“以人為本”為價值根基和精神實質的?!耙匀藶楸尽钡暮诵氖亲非笕说娜姘l展和社會的全面進步,內在地要求黨的領導、人民當家作主和依法治國三者的有機統一。而“公平正義”則是法治所追求的價值目標,也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內在要求。提倡“公平正義”,就是要使社會各方面的利益關系得到妥善協調。在我國的法制建設中樹立馬克思主義的指導地位,必須實現馬克思主義法律思想中國化。延安時期馬克思主義法律思想中國化的路徑表明,法制教育是馬克思主義法律思想中國化的必要條件。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制體系是現時期馬克思主義法律思想中國化的重大成果,而法制教育則是推進馬克思主義法律思想中國化的基本條件。法制是社會的產物,法制的發展與進步總是與一定的經濟發展、社會道德水準相適應的。社會在進步,我國的法制建設也必然向前發展。同時,先進的法制觀念和法治理念,也要通過法制教育的形式向黨員干部和人民群眾傳播。法制教育是法治能否得以實現的突破口,是依法治國的關鍵所在,也是依法治國的一項長期戰略任務。
[參 考 文 獻]
[1] 汪信硯.視野、論域、方法: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研究中的三個方法論問題[J].哲學研究,2003,(12):3-7.
[2] 付子堂.馬克思主義法律思想中國化的基本歷史軌跡[N].法制日報,2008-07-06(9).
[3] 楊永華.陜甘寧邊區法制史稿[M].西安:陜西人民出版社,1992:46.
[4] 毛澤東書信選[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3:110-111.
[5] 列寧.列寧專題文集:論社會主義 [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115.
[6] 許啟賢.中國共產黨思想政治教育史[M].2版.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4:145-147.
[7] 毛澤東文集:第6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255.
[8] 毛澤東選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5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