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 靜 波
(哈爾濱師范大學 西語學院,黑龍江 哈爾濱 150025)
自從語言出現(xiàn)以來,人們就在研究語言與思維的關系。關于語言與思維的出現(xiàn)孰先孰后,以及誰決定誰的問題自古以來就是哲學家和語言學家爭論的焦點,如認知語言學認為[1],其哲學基礎是體驗之學,心理學基礎是基于體驗的心智主義,人類通過運用心智和大腦的體驗系的語言。薩丕爾、伍爾夫又有語言決定論之說。然而關于這一問題最終也無定論。在此,本文無意討論這一如同到底是雞生蛋還是蛋生雞的問題,而是旨在通過另一視角,即兒童習得人稱代詞的過程,來探究人類思維模式的特點。
在舊石器時代后期,能人給我們留下了他們的活動遺跡,包括墓葬方式,一些簡單的繪畫和身體的裝飾品,長距離的貿易,規(guī)模不斷擴大的居住地,以及工具制作方法的改進,如除石器外,他們開始用骨頭、陶土、鹿角等原料來制作工具。根據(jù)理查德·利基(Richard Leakey)的理解,認為早期人類活動方式的這種戲劇性的變化不是偶然的,而是與充分發(fā)展了的語言的突然產(chǎn)生密切相關。這樣的一個觀點在考古學家中是非常普遍的。
從歷史唯物主義的觀點來看,人類群居的生活方式和以部落為單位的生存狀態(tài)使得人類文明得以延續(xù)和進步,部落之間的人們就會產(chǎn)生原始的集體自我意識,因而,人們急需以某種符號的形式確定什么是“我們的”,以及什么是“別人的”。在我們的祖先智人留下的巖畫中可以看到,原始人從來都沒忘記表達自然、宗教和藝術與自我的關系。也就是說,從人類產(chǎn)生之初,人類在探究自我與世界的關系方面從來都是不遺余力。
自從自我的觀念產(chǎn)生之時起,體現(xiàn)在語言中的就是,直到現(xiàn)在為止仍然是人們日常語言中每天出現(xiàn)頻率最高、使用最隨意、定義最困難、最輕描淡寫[2]的詞“我”“你”和“他”等人稱代詞的出現(xiàn)。人類通過自我的概念來描述這個世界,并確定自我和世界的關系。正是因為人類可以通過代詞及其具有的自然邏輯性將自我融入到或剝離于現(xiàn)實世界,同時又能在表意的不同邏輯層面進行自如的跳躍[3]。
兒童語言中代詞的發(fā)展與此極為相似。兒童自出生開始,就在進行著自我與世界的分離并且逐漸認識世界的過程。最開始的階段皮亞杰稱之為“感知—運動”階段。在這一階段中,嬰兒通過動作接觸外界事物,經(jīng)過手眼的協(xié)調使物體發(fā)生了變化,這使得他們知道了手是自己身體的一部分,知道了動作與效果之間的關系。他們通過動作區(qū)分了自己和物體,并知道了“客體的永久性”[4]。體現(xiàn)在語言的發(fā)展中,人稱代詞的發(fā)展具有絕對的代表性。兒童語言中代詞未產(chǎn)生之前通過直稱來表示自己,即家人稱呼他的名字,如兒童說“寶寶要吃飯”等。此時兒童已經(jīng)能區(qū)分自己和他人。因為代詞需要高度的抽象和概括,當兒童的抽象思維能力發(fā)展到一定階段之后,自然會出現(xiàn)代詞。有趣的是,在人稱代詞的習得過程中,學者們一致發(fā)現(xiàn),第一人稱“我”的出現(xiàn)時間最早,使用頻率最高。可見,兒童的思維特點是先認識自我,再認識外部世界。也就是皮亞杰所說的“脫離自我中心”的過程。
從心理方面考慮,思想離開了語言的表達,只是一團不定形的、模糊的渾然之物。哲學家和語言學家一致認為,沒有符號的幫助,我們就沒有辦法清楚地區(qū)分兩個概念。思想本身好像一團星云,在語言出現(xiàn)之前,一切都是模糊不清的[5]。
人類通過思維認識世界,通過語言描述世界。思維和語言從產(chǎn)生之初就是伴生的。人類能從不同的層次認識世界,反映在語言中也必然是語言的多層次。這些層次的自相纏繞在思維過程中起著關鍵的作用,而人類的思維探索本身也是一種奇妙的纏繞。早在上世紀50年代,人們就已經(jīng)相信計算機能戰(zhàn)勝一位出色的象棋大師。原因是計算機能在計算速度和估價每一步棋走法的多樣性方面都要勝過人類的大腦。然而事實卻并不是這樣。一位出色的象棋大師能輕而易舉地戰(zhàn)勝計算機。原因很簡單,計算機的指令只能根據(jù)每一步棋的走法去判斷下一步棋怎么走,因而它的思維方式是同一層次的單向思維。而象棋大師卻能根據(jù)整盤棋的走勢從全局進行分析,也就是說他可以從更高的層次去理解。
能體現(xiàn)語言多層次性的一個現(xiàn)象就是悖論的存在。其中一個就是說謊者悖論。一個克里特島人說:“所有克里特島人都說謊。”假如他說的話是對的,那么說這句話的人就在說謊,那么他的話就是錯的;反之,如果他的話不對,那么這個人就沒有說謊,他的話就是對的。無論采用哪種假設,都無法自圓其說。我們也可以把這個悖論換成一個更簡潔的形式,就是“我說的這句話是假的”。這個悖論是:如果這句話是假的,則它是真的;如果它是真的,則它是假的。
羅素悖論也是如此,這個悖論定義一個集合A,它由所有不屬于A的元素a組成。那么A是否屬于它本身呢?如果A不屬于A,那么按照集合A的定義,它就屬于A。如果A屬于A,那么按照定義它就是不屬于A的元素。
產(chǎn)生這些悖論最關鍵的因素就在于自我相關,也即塔斯基所說的“自指”。除了自指之外,這句話還包含一個對該表達式有所指稱的語義詞“是假的”。用塔斯基的話說這句話形成了“語義封閉的語言”。通過對語言進行分級,也就有了所謂的對象語言、元語言,以及元元語言等等,我們就能夠解除這種悖論。兒童語言的發(fā)展過程中,兒童先用指稱自己的直稱(家人稱呼兒童的名字)稱呼自己,后來直稱和自指人稱代詞“我”共存一段時間。在這段時間內,直稱的數(shù)量慢慢減少,“我”的數(shù)量慢慢增多,直到直稱完全退出兒童語言[6]。由此可見,第一人稱雖然在兒童語言中出現(xiàn)得最早,但并不是我們想象得那么簡單。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于兒童首先需要把自我和世界分離,然后才能用表達自我的人稱代詞來描述世界。而語言的多層次性和纏繞的特性也造成了兒童習得人稱代詞的困擾。
人類具有高度發(fā)達的思維能力和邏輯運算能力,離不開它們的物質基礎——大腦。人類的大腦結構是長期進化的產(chǎn)物,它的功能受其物質結構的支配。彭菲爾德說,人類頭部兩邊太陽穴的腦葉有一大片皮質,這在初生時是沒有固定的職能的,到后來才變成專門司語言和知覺的區(qū)域。到了十至十二歲,腦子里的語言區(qū)域就固定在一個地方,再也轉移不了了。
倫內伯格(E. Lenneberg)也指出,兒童發(fā)育期,語言能力受大腦右半球支配。在成長過程中,語言能力要從右半球轉移到左半球,即大腦的側化(Lateralization)。側化一般發(fā)生在二歲至十二歲的關鍵期。在大腦側化之前,如果左半球受損,語言能力就留在右半球;如果在側化之后左半球受損,將會失去語言能力。
人類的大腦在運行時能夠自動識別哪些信息是它想要的,而且它的這種識別信息的能力使得語言習得就像滾雪球一樣進行。語言能在廣度和速度方面增強思維的能力。語言模式通過敘述和回憶能很迅速地描述一連串動作,并能超越時間與空間的范圍,使思維擴展到無限廣闊的時空。而思維通過語言則能同時表達一個有組織的結構的所有要素。
語言作為一種特殊的信號工具,是在社會上經(jīng)過人們精心制成,并包含著一個為思維服務的、標志認知工具的完整體系在內。語言的信號性功能把思維從兒童最初的感知—運動的動作中分離出來,從而語言與思維互為伴生,共同發(fā)展。
皮亞杰認為,兒童語言發(fā)展的普遍性,不是因為他們有一個與生俱來的普遍語法(Universal Grammar),而是由于人類具有普遍的認知策略(Cognitive Strategies)。兒童并沒有特殊的語言學習能力,語言能力是認知能力的一種。在兒童心理的發(fā)展過程中,平衡(Equilibrium)是關鍵因素。平衡是不斷成熟的內部組織和外部環(huán)境的相互作用,是同化(Assimilation)作用和順應(Accommodation)作用兩種機能的平衡。兒童每次遇到新的事物,總是試圖用原有的圖式(Scheme)去同化它,如果獲得成功,便得到認識上的暫時平衡。反之,兒童則做出順應,并調整原有的圖式或建立新的圖式,以同化新的事物,達到認識上新的平衡。平衡是動態(tài)的,隨時進行自我調整。正是通過這種動態(tài)的平衡,使兒童的認知能力和思維能力不斷提高。
兒童的語言習得是認知能力和思維能力發(fā)展的產(chǎn)物。體現(xiàn)在人稱代詞的習得方面,我們觀察到兒童對人稱代詞的使用并不是從一開始就完全和成人一樣。而是有這樣那樣的屬于兒童特有的語言特點。如,在“我”出現(xiàn)之前用直稱稱呼自己;“我”“你”指代不清等現(xiàn)象。這些現(xiàn)象就是語言發(fā)展中的不平衡,兒童必須要做出順應,對原有的圖式進行調整,同化先出現(xiàn)的語言現(xiàn)象,進而達到新的平衡,最終掌握了成人的語言。
兒童習得語言是個漫長的過程,絕不是一朝一夕就完成的。在這個過程中,兒童從對這個世界茫然無知到思維能力的飛速發(fā)展,語言無疑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人稱代詞作為語言中不可分割的一個詞類,從中管窺最初人類的思維發(fā)展模式是始于人類對自我和世界的分割,進而通過代詞來描述自我,以及自我與世界的關系。人稱代詞的自指功能以及語言與思維本身具有的纏繞性使得語言習得變得困難。然而正是這種纏繞的特性使得人類能夠在各種思維的層次上進行自如的跳躍,進而表達不同的維度。究其根本,人類語言的習得是因為人類的認知心理的發(fā)展。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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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維特根斯坦.邏輯哲學論[M].郭英,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5:82.
[3]張廣林,尹鐵超.論語言的纏繞特征及其非工具現(xiàn)象[J].黑龍江高教研究,2009,(5).
[4]J.皮亞杰,B.英海爾德.兒童心理學[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1.iii.
[5]索緒爾.普通語言學教程[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0:157.
[6]蒼靜波.漢語兒童人稱代詞習得研究[D].哈爾濱:黑龍江大學學位論文,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