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里氣溫忽上忽下,三月已似暮春,外面姹紫嫣紅。有一天傍晚,我跟兩個孩子提議,吃飯后去散步。
女兒過去在家時天天在室內,和很多中國家庭小孩一樣,練琴做作業,幾乎不出門。如果小孩不曉得賞識大地與天空、鮮花與落葉,就好比失去了人生的一個維度。北美自然環境很好,但是來了一段時間,很多人就熟視無睹,倒是心系大房子好車。不愛小橋流水,而愛抽水馬桶;不看藍天白云,而緊盯地板天花板。
女兒漸漸成為不愿意到戶外的小孩之一。
讓她出去,她磨蹭半天不出來,還說外頭天快黑了,不出去。我說我和弟弟兩個陪著你,就繞小區走一走行不行?她就是不去。最后,我還是帶著兒子出去了。他一出去,跑鄰居迪倫家了,只有我一個人形單影只繞著小區走。看著那墨玉一般的清澈夜空,看著上面明亮的繁星,回想起在上海的幾年,想看看夜空,卻到處都被燈光污染。孩子在童年,錯過這樣美麗的夜空,多么可惜。
可是女兒不出來,我又不好強求。走了幾圈,我在揣摩她的叛逆。我們之間的對立,是因我從不同的環境里來,出于對照,我欣賞這樣的夜空和周圍的環境。孩子們從小在這里長大,對周圍環境司空見慣,不可能像我一樣珍惜。她問我跑出去有什么意思,我說草地和藍天、月亮和星星這些美麗的創造,你都覺得沒什么意思,那生活有什么意思?
不過我沒理由強求她順從,哪怕我是對的。可能是受美國思維的影響,我已經無法接受家長和孩子之間這種上下順從的關系。
美國的詞典里,有“長不大的民族”一說:人們受制于前人的經驗和見識,缺乏探險和探索,會像九斤老太說的那樣,一代不如一代。長輩太喜歡操控,孩子就很難有長足發展,亦即“沒出息”。
在美國,雖然父母親對于子女的青春期叛逆感到頭痛,但是沒有人認為不正常。這種沖突,他們視作是中性、正常,甚至是改進關系的動力。一旦我們對這種代際差異甘之如飴,應對有方,而非視若畏途,民主和諧的關系就會水到渠成。
回去之后,我把自己既受挫又欣慰的心情,告訴給倔強的女兒。
我跟她說,如果你經過審慎思考和認真研究后認為是對的事情,你就有權捍衛自己的立場和權利,哪怕對方是你的父親,因為我們也有很多錯的時候。
女兒笑著說我腦子恐怕是昏掉了,但是我能看出她欣賞我的信任和尊重。我也發現,公開沖突一點兒都不可怕,可怕的是因為害怕沖突,退縮回自己的世界,在各自視野里坐井觀天,感嘆對方的不可理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