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到臺北桃園機場是下午,濕熱得很。
導游說:“大家往窗外看哦,這就是臺北。那很多人會說嘞,本來以為臺北會很繁榮,一看嘞,哎?怎么會這么破……”
車窗外的臺北,的確是舊舊破破的樣子。建筑不高,灰灰矮矮,街上一批批騎摩托車的人穿行,感覺有點像80年代的中國大陸,或者是內陸的一個被遺忘的二三線小城市。
導游隨即自問自答,說臺北之所以這么破,是因為臺灣人對房屋擁有所有權,政府不能因為城市建設的原因拆除或者征用;不像大陸,看起來很新,因為房子都是國家的,而不是自己的。
大概是因為帶慣了大陸來的游客,所以導游在介紹臺灣的時候,總是會和大陸作對比,比如言論自由,比如民眾對待領導人態度的不同。
我在大巴車的后排,看著導游手舞足蹈講一些對我們來說或許已經有點老舊的政治段子,惟妙惟肖地模仿著毛澤東、鄧小平等領導人,忽然覺得他的言行在兩岸關系中有種象征意義:臺灣對大陸,有自傲、有怨恨、有同情,也有取悅。十分微妙。
臺北是很容易讓人喜歡上的城市,剛到其他大城市的時候,迎面而來的往往是設計和規劃過的“城市印象”,而在臺北,面對的則是一種復雜和旺盛的生命活力。規劃是生活的延伸,該有樹的時候便出現了樹,在要有路時就有了路,所有的路都沿著房屋彎彎曲曲。人類生活是血液,城市建設則是血管,它是保護和包裹,而不是一拍腦門的設計和切割。
臺北應該是美國學者簡·雅各布斯(著有《美國大城市的死與生》)最愛的那種城市,它是自然生長的結果,這種生長是連貫、有感情且不可預測的,有自己的邏輯,規劃在它面前顯得如此蒼白。
路上咖啡館很多,大概是因為臺北不是一個容易行走的城市。因為天氣的關系,濕熱多雨,間或夾雜著暴曬,走起路來又曬又悶又出汗,一會兒就累了,趕急趕慌地要找個清涼干凈的地方坐下。
寫作環境大概決定了臺灣的文化吧——小清新的音樂與文學,不大像歐美文學能明顯看出在城市中的穿行感,而更像是一邊喝飲料,一邊看著玻璃窗外寫下的。舒服熨帖之極,可視野總有局限,望不出天之涯地之角。
在這里,經常會有“原來是這樣!”和“這樣才對嘛!”的醍醐灌頂感。尤其是食物。“原來這才是銅鑼燒!”“原來這才是章魚小丸子!”自己原來吃過的同名食物,只是長得很逼真而已。在夜市吃了一路,時常會露出美食外景主持人那樣的、一口咬下去仿佛撞鬼的驚訝夸張的表情。
我發現夜市人極多極熱鬧,每個人手上都拿著食物,但是路上非常干凈。
不只是夜市,整個臺北市都很少見到垃圾箱,可是街道上卻很干凈,除了落葉,沒什么垃圾。要扔垃圾的話,得到捷運站,或者到7-11便利店,拜托店員扔。忍不住想到內地街道,垃圾桶很多,可街道仍然很臟,尤其是垃圾桶附近,常常見到一片狼藉。這種反差,若抒情地敘述下來,再加個“見微知著”的題目,例如《文明的細節》之類,仿佛能構成一篇很好的《讀者》卷首語的豆腐塊文章,旨在痛心疾首批評民眾素質太低。
最近幾年,大陸對臺灣的溢美熱情得令人尷尬,連臺灣人自己都忍不住問:“我們真有這么好嗎?”
晚上,在露天飯館的二層,我和兩個綠營的臺灣人聊到這個話題。他們說臺灣人雖然看起來很和善親切,但是政治傾向的分化很大,一聊到黨派的問題,可能一瞬間怒目相向,暗涌激烈程度如西班牙內戰前夕。今天是太平洋的暖風,明天可能就是血流成河。
在吃完晚飯到咖啡館的十幾分鐘步行里,我的錢包丟了,不知道是掉在了路上還是被扒。打電話報警,兩位年輕的警察很快就過來。吃飯的餐廳已經打烊,警察打電話協調看監控錄像。
在餐廳,我第一次在警察陪同下看監控錄像。一瞬間的興奮竟然蓋過了丟東西的沮喪。最后警察留下我的電話,說找到了錢包會通知我。
回酒店的路上,司機知道我錢包丟了,說:“你千萬不要對臺灣留下不好的印象。”
我說:“當然。應該是我自己掉在路上。退一萬步,哪個城市沒有小偷呢?” 離開臺灣的前一晚,警察打電話來,告訴我錢包找到了,讓我去取。錢包里的身份證、銀行卡和現金都在。我問是怎么找到的,只說是有人送到警察局的。警察還給我手繪了美食地圖,讓我有機會再來臺灣。
臺灣人的確很好,溫良恭儉讓,親切友善溫和有禮。其中有多少是源于大陸人對臺灣所投射的期望呢?而他們,正如臺灣錢永祥教授所說:“臺灣人正在努力做到大陸所投射的期望。”“換言之,大陸人乃是臺灣人的‘有意義的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