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蝴蝶效應

是第幾次了，她記不清了。茫然地走出醫院，她不知道該何去何從，站在斑馬線的這頭，等待綠燈時，她看著茫茫的車流，心想，走過去，一了百了。旋即，她苦笑，她這樣新潮時尚、獨立優秀的電視臺節目主持人，竟會像無后為大的舊時女子一樣，不能生孩子就去尋死。

她不知道怎么會那么強烈地想要個孩子，是因為要不到，所以更想要，還是因為丈夫？

丈夫的事業正如日中天，經營多年的公司即將上市，身邊紅環翠繞，卻從沒有緋聞。丈夫愛她近乎寵溺。電視臺經常加班，他二話不說就在她單位附近買了公寓，他曾多么貪念別墅的幽靜，他一直不太好的睡眠，需要那樣的幽靜。搬到鬧市區后，他有很長一段時間都睡不好。但他說，遷就老婆是應該的。她愛他，感謝他，她想給愛的人生一堆孩子。

32歲時，她結婚三年，沒采取任何措施，卻懷不上，醫生一臉無奈和抱歉，“雙側輸卵管都粘連堵塞了，以前懷孕過吧？”

十年前，她有過一段大學戀情。年輕的愛總是不管不顧，初嘗禁果，她竟懷孕了，悄悄到私人小醫院做掉了，怕被發現，不敢請假休息，仍然上課跑步、洗冷水澡。她從沒后悔，誰不曾年輕過？只是沒想到會落下病根。人生中的每一個細節，都可能成為整個生命的蝴蝶效應。年輕時的她，不會懂。

從此，她就不斷在醫院走動，通輸卵管，吃中藥，試祖傳偏方，打昂貴的進口針，再后來做試管嬰兒，一次一次希望，卻都被醫生“抱歉”掉了。

她變得敏感易怒，仿佛身體里藏著一頭怪獸，隨時都要跳出來撕咬一番。不止一次，她聽到同事悄悄說她像更年期的女人，喜怒無常。上司找她談話，提出讓她休養，說憔悴暗淡的形象不適合出鏡。

受害更深的是丈夫。每次從醫院回來，都是一場災難。她不是自虐地鎖在房間里不吃不喝，就是摔盤子掀桌子鬧得雞犬不寧。他能理解她的痛，不管是疏通輸卵管，還是做試管嬰兒，都像在地獄里走一遭，何況她是敏感體質，在別人身上三分的疼痛，在她卻是十分。更有甚者，她不知道要去埋怨誰。怪那個年輕不懂事的自己嗎？怪命運不公嗎？

第三次做試管嬰兒失敗后，她煩躁得像有千萬只蟲蟻在噬咬身心，她在樓梯扶手上，狠狠撞擊了幾下，頭破血流，送到醫院縫了四針。丈夫說，想要孩子領養一個也很好。但她不，她跟自己較上勁了，她跟命運較上勁了。她揪著他的衣領反問：是不是想以她不會生孩子為借口，跟別人上床！他拂袖而去，這么多年，第一次，他真正生氣了。

她也意識到自己不對勁。去看心理醫生，醫生說，調整好心態之前，不要再去做試管嬰兒了，即使成功受孕也保不住。

她停了工，搬回原來的別墅。周邊青山綠水，是修養的好去處。她每日去村里買新鮮蔬菜，回來做飯煲湯。她還向菜農討來菜籽，沿著花圃撒下一圈，過了一個多月，菜苗長得綠油油的，與花兒們相映成趣。她發現，花圃也不一定非得種花，青菜自有青菜的美。

村里的小學英語老師生病了，她自告奮勇去代課。大學時，她夢想做駐外記者，猛啃英語，畢業時過了英語八級，后來做訪談節目，英語沒派上用場。現在她每天上午去上三節英語課，和孩子們做英語情景游戲，唱英語歌。看著一張張純真的笑臉，她無比寬慰。慢慢地，她明白了：與生活和解，與自己和解，比什么都重要。

三個月假期很快結束了，那個蓬勃陽光、自信優雅的她又回來了。她想再去做一次試管嬰兒，如果不成功，就放棄，生命原有比孕育孩子更重要的意義。

（編輯 趙瑩 zhaoyingno.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