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聽證專業戶”胡麗天連續參加了成都政府的多個聽證會,她把這稱為自己的“人大代表的特質”。律師李寶平看重的是,聽證會上的每個人有沒有能夠準確充分地表達自己的訴求。
李寶平執業的四川固志律師事務所,注冊地址位于成都繁華的錦江區書院西街,這里緊鄰成都傳媒集團,也離錦江區區政府很近,但是律師事務所所在的亞太大廈樓下的街道卻很狹窄。
由于地理位置的特殊性,這里的車輛往來與停放量非常大。2011年李寶平以普通消費者的身份參加了“成都市城區機動車臨時占道停放差別化聽證會”,政府規劃通過拉開城區不同交通區域收費差距,以限制和減少占道停車行為。
這次會議被媒體描述成“23人贊成,1人說不”,但參與者李寶平的感受是“可以說很失望,甚至是傷心”。他覺得在聽證會的召開過程中,聽證會上的每個人并沒有能夠準確充分地表達自己的訴求,而他自己提出的很多問題,政府方面也沒有給出回答。李寶平并不太在乎結果是什么,他更看重的是聽證會的召開過程。
“聽證專業戶”
李寶平是經濟案專業律師,業務以建筑項目經濟糾紛為主。2010年4月,他赴京參加了一次為期一周的公益律師培訓。也正是這場原名“人權與人道法律培訓”最后卻更改了名稱的培訓課,讓李寶平真正體會到,“會議過程本身也是法律程序的一部分”。
在那次培訓課上,講師向這批都是法律專業人士的學生們提及了羅伯特議事規則。“毫無疑問,這套簡單的如何正確開會的規則,在我們這兒是沒有人執行的。”李寶平說:“不過,參加完這次培訓之后,我對公益律師這個身份有了全新的認識,也對于一個法律專業領域人士如何參與政治生活,有了全新的理解。”
參加聽證會,不光是看結果,更要看聽證會的過程是否合理合法,是否按照“羅伯特議事規則”來執行的。李寶平參加政府聽證會的次數并不多,他更愿意從自己的專業身份出發更多地參加立法聽證會,或者旁聽人大會議,“愿意看看中國的法律都是怎么產生制定出來的,看看過程程序是否合理合法”。
但通常這一類聽證會的公告信息不太好找,都是在報紙的分類信息欄里的一個小豆腐塊,只有特別關注這個領域的人才會發現,也不會有媒體對立法聽證會進行跟蹤報道。“原因很簡單,這種聽證會與大家的生活并不直接產生關系,也不會對生活產生立竿見影的影響,大家不關注也沒什么問題。”李寶平說:“但是,愿意參與到社會政治生活的人就一定要關注。”
正是基于這樣的原因,李寶平對于在成都甚至全國曾經引起廣泛爭議的“聽證專業戶”,老太胡麗天表示出理解:“批評她可以,但有一類人的批評我不同意。那就是自己從來沒有通過任何一種渠道報名聽證會的人,卻在那里指責一個遇到聽證會就去報名的人代表了自己的意見,這是一種相當矛盾的說法,我反對。”
不過對于李寶平,胡麗天的反應則耐人尋味:“他很年輕,沒參加過幾場聽證會,跟我比差遠了。”
確實如此,李寶平第一次參加成都市政府聽證會的時間是在2009年,已經有了一輛車的他參加了“限車令”的聽證會。而胡麗天第一次參加聽證會的時間則是2004年,她參與了成都幾家公園的門票價格漲價聽證。時年胡麗天57歲,再過3年她將擁有憑老年證免費游覽武侯祠與杜甫草堂的福利,當時退休工資僅有500多元的胡麗天對門票價格從30余元漲到60余元的方案投了贊成票。
2012年整整一年,自稱“聽證專業戶”的胡麗天只參加了一次聽證會,還是在彭山。如果不是因為彭山交警大隊的此次聽證會出現零報名的尷尬情況,也不會調整聽證代表的征集范圍,胡麗天的2012聽證會記錄將會為零。她自己也說:“由于去年(2011年)出現的風波,聽證會元氣大傷,要不得,明年必須要重振雄風。”
胡麗天說的“風波”是在2011年由新浪認證的作家聶作平所發微博引起的。胡麗天至今可以清楚地記得7月13日自該條微博發布,至7月18日她接受全國數十家媒體記者專訪的全過程。
聶作平的微博里放上了胡麗天的照片,并且說:“此老婦號稱聽證專家。聽證代表由抽簽隨機選出,此老婦竟十八次選中,這運氣不買彩票都可惜了。每次聽證,均與有關方面保持高度一致,先后支持過漲水價、漲的士價、漲停車費、搖號購車、限制增加的士等。此人名言:人活著就是占用、消耗資源,所以政府收任何費都有理。”
胡麗天記得最清楚的是央視的幾次節目,她對播出時間與節目時長的描述極為精確,她喜歡這幾個節目更重要的原因是:“客觀,為我說話。”
胡麗天不太在意自己參加的聽證會最終達成了什么結果。在煙花爆竹燃放聽證會上,她罕見地投了反對票。直到她在自家所在居民小區的樓道上看到帖出的可燃放區域的通知,她才知道自己的反對票并沒有產生太大的效果。不過她對此并未感到意外或者失望—參加聽證會本身對她來說更重要。
在專業范圍內盡力
李寶平主動將自己從“斗士”的隊列里排除了。他相信的是盡力而為,“我一定要強調一下,我所說的盡力,也只是盡自己的力,我不會要求別人。”
雖然從事公益律師工作已經多年,李寶平認為自己真正意識到“公益”的定義究竟是什么,也就在參加了前文所說的公益律師培訓之后的事。
參加完這個公益培訓之后,李寶平有了一次實際的行動,并非是參加聽證會,用他自己的話說,是“做一個律師應該做的擅長做的事情,打官司”。2010年,李寶平要去北京開會,他在成都火車北站售票處排隊購買了至北京西站的往返車票,售票處收了他5元的“異地售票手續費”。這5元錢令李寶平很納悶。
從北京回成都后,他研究了很久才明白,在1998年發改委與鐵道部曾經出臺過一個關于鐵路部門方便人民群眾進行異地售票的規定,為了彌補此舉措產生的成本,鐵道部決定每次收取5元手續費。為此,李寶平向成都鐵路法院提起了訴訟:一是要求退還5元錢,第二是要求鐵道部公示自收取手續費至今的費用,是否依然虧損必須繼續收費。
2011年7月20日,提前于一審判決書送達一個月零十天,李寶平收到了編號(2011)成鐵民初字第28號的“通知書”。在這份通知書里,成都鐵路法院認定其于6月27日提交的申請“公示”要求“不屬于民事訴訟范圍,本院無權受理。你可以向有權機關申請解決。”
這場“官司”二審皆判李寶平敗訴,5元錢的手續費也不予以退還。他的“公示收入”的要求得到的回答是“可以向制定定價的國家機構或國家價格管理部門反映,而不能向人民法院提起民事訴訟。”
李寶平無奈卻也平靜地接受了這個結局。包括艱難的立案過程,以及對方法律代表對他說“我私人把錢退給你就完了,打什么官司”這樣的話,在他看來都是可以接受的。
“我在二審的時候也一度想過讓媒體介入報道這個案子,但是后來我還是放棄了,我覺得各司其職,每個人都在自己的工作專業范圍內盡力做事就行了。”
這次官司之后,李寶平更專注于從一切公眾信息平臺上找到人大立法聽證會的相關信息,并積極報名。雖然未見得每次都能被抽中擔任聽證代表,但是在他看來報名,參加抽簽或者旁聽,已經是政治生活的一部分,每個人都可以做到。除此之外,李寶平更關注四川省及成都市法制辦的各種聽證會或旁聽會的公告。
“一旦看到這樣的信息,我基本上都會報名,不需報名的只要時間不與我工作發生沖突,我一般都會去。”
“人大代表的特質”
除了旁聽各種立法聽證會之外,李寶平還旁聽了多場人大或政府工作報告會,“我聽過好幾次政府工作報告會,看到了現場有人投棄權票甚至反對票,而且整個會議的過程也都沒問題。其實這樣的會議不光我可以參加,每個人都可以參加,只要你關注、報名,就可以參加到法規政策的制定過程中來。”
李寶平非常強調參與這個動作本身。與此同時,胡麗天連續參加了成都政府的多個聽證會,其中涉及的收費或者漲價的聽證會次數較多—大多數時候她都對聽證方案投了贊同票。問及原因,她解釋說,“我從不以個人利益為出發點,我和群眾不一樣,我永遠都是站在一個高度看問題,我能看到問題提出建議。”胡麗天把這稱為“人大代表的特質”。
以成都地鐵票價聽證會為例,胡麗天向記者說明自己對待聽證會的認真態度。在接到被抽中擔任聽證會普通市民代表后,她會到公交車站“假扮等公交的人”。只要聽到有人說等公交車的時間太長了,她就立刻搭話“地鐵修好了就好了,你們就不用花這么長時間等公交了。”一旦有人抱怨公交車擁擠,她也會立刻接話說“地鐵通了就好了。”胡麗天說,大家都同意她說的話,還有人主動表示希望地鐵能快點兒通,充分證明了大家對地鐵的需要。
至于成都地鐵票價定價為2至5元的價格區間,她表示:“不要和北京比,那是全國市政府收入最高的地方,那是首都,首都當然福利是最好的,票價低也是展現國家形象的。成都嘛,政府沒有那么有錢,大家多出點兒錢有什么不對?!”
2011年的“網絡風波”后,有兩次胡麗天報名了的聽證會都沒被抽中,她覺得這是受了那些誣蔑她的網絡謠言的影響,很是沮喪和忿忿不平。但李寶平不這樣看這個問題。他覺得胡麗天參與聽證會的次數減少了,說明有更多的人參與到了聽證會代表報名工作中來。“這很好,公民參與政治生活進行民意表達,最重要的就是先參與。這些都是公眾事務,都是在公眾信息上發布的信息,基數大了能傳出來的聲音也就多了。”
與他看待公民參加聽證會的態度一樣,李寶平愿意樂觀地評價各級政府或人大進行的公告,他覺得這至少是一種姿態。“從我的個人經歷來看,沒什么參加聽證會的特殊渠道,報名抽簽的過程都是公開的沒什么問題。大家要支持鼓勵政府的這種公開的姿態,每個人都要意識到自己是公民,要積極地參與到這些事情中來。只要關注就可以獲得信息,就可以參與政治生活,就可以表達自己的訴求,就算一次兩次不行也不要放棄,堅持報名堅持旁聽堅持表達,盡力就行。”
胡麗天自從被報道之后,去年一年只參加成一場聽證會,她很擔心明年自己的聽證會履歷上依然如此蒼白。對于外界懷疑她之所以對聽證會有如此熱情是因為有經濟利益趨動的說法,她不像去年那樣斬釘截鐵地否認,而是激動地表示:“憑什么我們聽證會代表就成了志愿者了?就算是志愿者也應該有每天不低于50元的報酬,憑什么我們就沒有?”
胡麗天認為政府與聽證會的發起機構(無論單位還是企業)應該支付聽證代表報酬,同時她也承認:“一般來說我們都會收到每次100至400不等的費用,有時候寫是誤餐費,有時寫是通訊費,有時寫是交通費。”但她也說,自己都是在聽證會結束之后才會知道有沒有費用,也有完全沒有一分錢費用的時候。“煙花爆竹那次一分錢都沒有,聽證會開完就完,連飯都沒有。還有一次是污染車,也是沒有一分錢沒有一口飯。聽證會的現場那么遠,我光是單程打車費就花了整整34塊錢。”
“專業人士”代替“普通市民”?
李寶平有一次意外的體驗—參加限車令的聽證會報名成功后,他的朋友鄰居們都來問他該不該買車。
“怎么會產生這樣的效果?”他很納悶:“很奇怪,聽證會代表是去表達意見的,人家還以為從我這兒可以拿到小道消息。”
李寶平建議公民根據自己的專業特性選擇聽證會。雖然并非是強調精英作用,但他認為,為了取得更好的效果,參加聽證會的“普通市民”也應該盡可能地由相應領域內的專業人士來擔任。
很顯然,曾經有過20多年教師生涯并長期退休在家的胡麗天,并不在李寶平所言的“專業人士”行列中。胡麗天在最近這一年里學會了上網,她更關心自己是否可以被政府增補為人大代表或者政協委員。
2011年,她兩次與CCTV記者接觸。有記者建議她進軍娛樂圈,可以代言廣告產品或者拍電視劇,胡麗天覺得這未嘗不可:“如果按娛樂明星的出場費來套的話,出席聽證會的費用該多高?”
但CCTV的記者很快拋給胡麗天一個二選一的難題,讓她在自己的理想是當人大代表與當娛樂明星之間進行選擇。胡麗天沒有太費勁就選擇了當人大代表:“因為我這個年齡去拍電視劇,肯定不能當主角。而我不喜歡當配角。”
與胡麗天同在一個城市,李寶平除了聽證會上的交集之外從來沒有與她見過面,他并不知道胡麗天的理想是當人大代表,但他希望每個人都在法律規定的范圍內行使自己的公民權利—選舉與被選舉權必然包括在內。但是,胡麗天對于“自己報名競選并且要拉到2500張選票”的要求表示完全沒有信心,她覺得被聶作平網絡造謠后不可能有那么多人支持她,所以她希望走“政府增補這條路”:“明年如果我當人大代表了,就算聽證會沒有選我當代表,我也接受。”
在過去這一年幾乎沒有聽證會的日子里,胡麗天參加了幾次《四川日報》的征文比賽,按政府公告給成都市政府提了很多次建議,每次打電話她都以“我是聽證專業戶胡麗天”作開場白,雖然她不知道政府的很多與她建議相似的工作是否真的與她的建議有關,但她對未來充滿了期望。
李寶平的積極則表現在完全不同的方面:他鼓勵自己以及家人朋友不要太追問結果,只要認定事情正確就去做,哪怕就從旁聽法院庭審開始學習法律參與公民社會的點滴生活。
他們兩個人都不太相信還會在聽證會上碰面,李寶平認為自己選擇的立法聽證會是專業領域內的事情,而胡麗天則一如既往地覺得李寶平的聽證會經歷太少,被選中的機率一定遠遠小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