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為繁華易素心

寶貝，你在媽媽肚子里，以最美的姿勢蜷縮著。媽媽帶著你散步，雖笨重，但喜悅是輕盈的，似袋鼠一般，行走在天地間，看山，看水，也看自己的心，還有你那稚嫩幼拙的初心。浮塵亂心，草木潤性。你懵懂微覺的心，會汲取山之靈氣，水之慧氣，從而玲瓏慧黠起來么？

寶貝，你在媽媽肚子里，以最美的姿勢匍匐著。媽媽閑閑地讀著書，開懷處，會用溫暖寬厚的手掌輕撫肚皮，文字中的愉悅感，相信你能心心相印，彼此共鳴。你初長成的心靈，甫一開始，就接觸到了那么多真的、善的、美的書色書聲。

寶貝，你在媽媽肚子里，以最美的姿勢孕育著。媽媽聽著胎教音樂，你也聽著。天籟之音豐饒了媽媽遼闊的心田，也滋養著你混沌未開的心靈。作家川端康成“一聽到雨蛙的鳴聲，他的心田里，忽地裝滿了月夜的景色?！睂氊?，你的心田里，是不是也裝滿了塵世最美麗的聲音？

三百年前，有個叫張潮的文人，在他的隨筆集《幽夢影》中曾這樣寫道：“春聽鳥聲，夏聽蟬聲，秋聽蟲聲，冬聽雪聲；白晝聽棋聲，月下聽簫聲，山中聽松聲，水際聽款乃聲……方不虛生此耳?！碧热艋氐缴囊x，塵世中最美的聲音，該是你自己的心聲。所以，寶貝，你在媽媽肚子里，聽諸多美妙絕響，媽媽最終的祈愿是：你能聽到自己內心深處的最強音，追隨它，從而找到人生的方向，求得美好生活的福祉。

孟子云：“惻隱之心，仁也；羞惡之心，義也；恭敬之心，禮也；是非之心，智也；亦余心之所善兮?！比寮宜珜У乃姆N德行，均依托于這小小的一顆“心”，做人，其實就是修心?！兜赖陆洝飞弦舱f：道，就是心。所謂人生路，無非是祛除功利心之后，清白自守的一段心路歷程。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據傳，這十六個字源于堯舜禹禪讓的故事——當堯把帝位傳給舜，舜再把帝位傳給禹的時候，所托付的是天下與百姓的重任，是華夏文明的火種；而諄諄囑咐、代代相傳的便是以“心”為主題的這十六個漢字。一顆心，鄭重其事地傳遞著儒家的精神，任重道遠地維系著儒學的根基，足見“心”之寓意深刻，意義非凡。

紅塵擾攘，人潮熙熙，滾滾人群中每個人都奔波勞碌。人可以有很多種活法，但怎么活都是追隨各自的內心?？蟽A聽心之最強音的人，不會有“我是誰？”“我從哪里來？”“我要到哪里去”的混沌迷茫，心靈之音自會指引他，鼓勵他，使其不斷地增進智慧，找尋人生最終極的意義。

中國第一個聽到自己心聲的人，當屬莊周。他的出現，是華夏歷史最早的心靈發現者，也是九州文化最初的生命與靈魂的敘事者。他入火不熱，沉水不溺，富貴誘惑不了他，權勢威逼不了他，榮華牽制不了他，俗世奈何不了他。任他桃李爭歡賞，不為繁華易素心，莊子，實乃素心之人。他自覺自愿地放逐心靈，他“寧游戲于污瀆之中自快”，讓后世驚羨了幾千年，仍然驚羨。永保赤子之心的他思維未曾捆綁，想象橫沖直撞，他跟蝴蝶同夢，與心靈共振。他，成了華夏文脈的心靈之源，成了浪漫心靈的開創者。于是，桎梏重重的俗世有了輕靈飄逸的逍遙游。繼他之后，屈原的出現，更是給心靈之境帶來了怒濤排壑般的沖擊。莊子聽心，屈原守心，兩者異曲同工，遠離俗塵，單約靈魂。莊子聽心，一心一意地聽從心之召喚，一任心之放逐，于是逍遙，于是自在，給予了后世箴言暖語般的熨帖撫慰；屈原守心，篤定不移地守護心之忠誠，一任心之磨礪，于是悲憤，于是壯烈，給予了后人夸父逐日般的心靈意象，成了后世諸多文人墨客“忠心”的象征。深思高舉潔白清忠，汨羅江上萬古悲風。他，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汨羅江上，他縱情的一跳，強化且又鈣化了多少炎黃子孫的錚錚鐵骨，蕩滌且又凈化了多少華夏兒女的嶙嶙心智。心的力量最為強大，心之信仰，心之靈感，心之召喚，讓莊子、屈原這些追逐心靈的人激動、投入、沉迷、堅持，雖九死其猶未悔。他們聽到了自己內心深處的聲音，并發出了自己獨特的個體聲音。“我所渴求的，無非是將心中脫穎而出的本性付諸生活?！焙諣柭ず谌凇兜旅装病ぐＣ谞枴ば寥R克的彷徨少年時》一書扉頁上的句子給追求心靈的人作出了最貼切的旁白。

塵世紛紜，唯心淡然?；仨腥A上下五千年歷史，似乎在任何一個時代，追求豐盈心靈的人，都是注定要與寂寞相伴相依，與孤獨相從相隨的。后人看來的輝煌奇跡，他們并未事先預設，汲汲以求，只是自然而然地順從自己的心意，做了他們覺得該做的事，并樂在其中。至于后人看重的名利榮華，于他們真是浮云朵朵、枷鎖重重。在他們的心靈世界里，他們就是國王，可以恣意酣暢地縱橫跋扈，可以隨心所欲地任性妄為。心之所至，性之所至，行之所至。不追逐時髦，也不回避危險。天不變，道不變的核心是心不變?！肮酋喼俊狈叫⑷孑^之莊子、屈原二人，其聽心、守心尤甚。即使代表至高無上權力的皇帝滅其十族，亦拒不起草登基詔書。臨死，他還吟詩勸勉兄長：“阿兄何必淚潸潸，取義成仁在此間。”皇帝朱棣盛怒之下，大開殺戒，尸橫遍野，血流成河。這是華夏文化史上血腥氣最重的一次悲劇，也是文人的心智與權勢的專制最登峰造極的一次殊死抗衡。這般以卵擊石般的對峙，最終，誰都沒有贏，兩敗俱傷。唯獨那顆至剛至柔、至純至正、至繁至簡的“心”，在厚重斑駁的歷史書頁間鮮活地跳動著，亙古不變，始終如一，令人噓唏！這樣慘烈的較量，那些一生心智未開、渾渾噩噩的人是無法了解的。好比他們無法理解那放著錦衣玉食不享，置于花翎頂戴不顧，在冰天雪地中放了十九年羊的蘇武一般，不明白怎么會有這樣癡心不悔的“頑固徒”、死心不改的“堅硬派”，非要餐風露宿、茹毛飲血，在冰天雪地的苦寒里熬至須發盡白。就是這樣，世界上總有一些人無法理解另外一些人，歷史的長河才跌宕起伏、波瀾壯闊。唐代才子耿湋詩云：“寒竹慚虛受，纖毫任幾重。影端緣守直，心勁懶藏鋒。落紙驚風起，搖空見露濃。丹青與文事，舍此復何從?！闭f的還是“聽心”、“守心”、“從心”罷了，堅不可摧的情懷，固若磐石的操守，讓人景仰。正如一首小詩寫的那樣：“洋蔥、蘿卜和西紅柿，不相信世界上有南瓜這種東西。它們認為那是一種空想。南瓜不說話，默默地成長著?！边@南瓜式的心靈，一心一意；這世界上最溫柔的力量，堅守到底。不忘初心，心系一處。嘆什么榮華富貴，慕什么名利地位，就永不迷茫，永不絕望。

人活天地間，其實是住在各自的心境里。因此，看淡形體，關照內心尤其重要。水歸器內，方顯方圓；雨入花心，自成甘苦。那自薦的毛遂，并非狂妄不羈，而是聽從內心的召喚，胸有成竹地挑起大梁；那變法的商鞅，排除千難萬阻，全身心地實施變法，公而忘私，成了時代的推波助瀾者；那刺秦的荊軻，百折不撓、萬死不辭，只為心心念念的囑托。風華如夢，倏忽百年，鳥歸夕陽，月滿青山。這些驚心動魄、蕩氣回腸地追心之旅，不但贏得了后來人的敬仰，更贏得了他們各自豐饒彪悍的人生。

“我并不是我，你并不是你，去一個地方，看一看你的影子；再去一個地方，現一現你的原形！”（愛倫《原形》）這個地方，就是你的心田半畝。心湖微漾，靜聽其聲。你能聽到，它就召喚；你若響應，它就給予你英氣勃發的生命力，勢如破竹的行動力。故而，真正的耳聰是能聽到心聲，真正的目明是能透視心靈。跋山涉水，櫛風沐雨，攔不住徐霞客的游歷之心，一本《徐霞客游記》是心靈游走之絕唱；繩床瓦灶、舉家食粥，困不住曹雪芹的剖白之心，一部《紅樓夢》是血淚心魂之控訴；病魔糾纏、禁錮輪椅，擋不住史鐵生的叩問之心，一篇《我與地壇》是心靈命運之對談。寶貝，你來人間一趟，走在塵世這條路上，且行且聽，會有許多聲音試探你，引誘你，鉗制你，威逼你，你是否能充耳不聞，置之不理，不偏不倚地只追隨自己的心之絕響，走自己的人生路。譬如海上鋼琴師1900聽從了自己內心的召喚，明白自己并不適合生活在紛繁復雜的陸地，那是個完全陌生的世界，他無法把自己內心最真實的音律完美地演繹出來。最后，他選擇了生于船，長于船，死于船。而在電影《肖申克的救贖》中，肖申克監獄既囚禁了所有人的身體，更禁錮了他們的心靈，導致囚犯布魯斯即便出獄，依然心靈迷茫，無比彷徨之際選擇了自殺。唯獨男主角安迪始終心懷希望，最終成功突圍，身心俱得自由。

塵世擾攘，此起彼伏的聲響充斥著耳膜，要能在粗糲喧囂的雜音中聽到心的呼喚，從而轉向朝內的恪守和專注，給心靈一方靜美的棲息地。用閱讀喂養心靈，用靜篤涵養心靈，用磨礪鍛鑄心靈。當你擁有柔軟心腸，豐富心靈，健全心智的時候，你就是人生的主宰，命運的掌舵者。那個寫出“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的納蘭容若，出生極其高貴，卻心系清水芙蓉，碌碌塵世才有了這樣靜雅別致的脫俗詩詞流傳；那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的《史記》作者司馬遷依心而言，從心而行，即使遭受酷刑，依然不改心志，方有功業追尼父，千秋太史公的高度評價；那個叫理查德·希爾斯的美國人，20年搜集整理了近10萬個古漢字字形，建立了“漢語字源”網站，將所有資料與全球網友免費共享，為此花費所有積蓄也樂在其中，只因他愛，只因心系此處，便甘心情愿，樂此不疲；那本風靡一時的《盜墓筆記》，其作者南派三叔的專業是電子商務，但憋不住的寫作熱情，抑不了的表達欲望，讓他從一個小商人，慢慢變成了能夠抵御很多外界誘惑和注重內心世界的人；那個最初為了能夠吃上餃子，一心一意講故事的莫言，最終把他心中所想、腦中所幻的故事講到了世界最高的文學領獎臺上。蘋果教父喬布斯曾坦言：我跟著我的直覺和好奇心走，遇到的很多東西，在后來被證明是無價之寶。那些追心之壯舉，既成就了他們自己，更讓整個世界為之側目。

…… ……

寶貝，人生的冷暖取決于心靈的溫度。杜威說，除了成長，教育沒有其他目的。而在年齡的成長、身體的成長、見識的成長、智慧的成長之中，最重要的是心靈的成長。寶貝，等你出生，乃至成長，媽媽不關心你成不成功，只希望你有玲瓏心竅，豐饒心田，在這個目光浮淺，輿論浮夸，世風浮華，人心浮躁的時代里，穿過重重疊疊、喧喧嚷嚷的塵俗聲響，靜聽心語，認識真正的自己，聽到內心純粹的渴求，在心田栽花種樹，使心房濃郁勃發。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古今中外，文化泱泱，此理同，此心同。一如黃惠子那首深得我心的小詩《讓》中所寫：

讓夜晚的街燈這樣地亮起，好像每一盞都為慶祝某一個人的某種心情而耀眼。

讓城市隨煙花飛到天上，讓煙花隨夜空上演一出最美的隕落。

讓我活在這個塵世間，歡喜哀愁統統穿過我，照耀我，圍繞我，看見我。

讓依靠的依靠，獨自的獨自，行走的行走，安頓的安頓……

寶貝，讓名利浮沉，讓繁華更迭，我只愿你，素心依舊。

（作者單位：廣東中山三鄉紀中三鑫雙語學校）

本欄責任編輯 李 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