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強是個書癡,半年前把自己多年的讀書心得匯編成了一本《讀書毀了我》。沈昌文為這本書題序說:\"看到王強著文介紹的洋書《書之愛》,我更加恍然大悟:世間真有高人,連這樣的書也能發掘出來!\"還說自己退休以后,常去\"實踐王強的主張-親自去舊書店踏勘\"。
我們之所以和王強對話,是借他讀書之力、專業背景、人生閱歷,尋找商業世界里更多的人文關懷,而不是單純依從商業邏輯,去談商業事件。
我們談最近熱議的柳傳志講\"在商言商\",談票房大獲成功的郭敬明在《小時代》中推崇的價值觀引起的爭議,談馬云\"正確的決定\"風波,也談新東方上市之后的能量,無論聊什么,他都會用辯證的西方哲學解釋和評論。
他說,按照柏拉圖的哲學,企業家有自己的\"正義\",即\"一個人在他靈魂的理性的引導下,按照它內在的天性,尋找到了一個完全符合他天性能夠完成的那件事,他就是正義之人\"。按中國道家哲學來講,就是順\"德\"而行,順應個人的力量和美德,完成個人的使命。
王強說,做企業的正義就是做自己擅長的事并做到極致,\"如果喬布斯去競選總統,導師們都想成為企業家,企業家反過來想成為知識分子,換句話說都想成為指點江山的一個人,整個是倒置的,按照柏拉圖理論,這些都是非正義之人。\"
從新東方到真格基金,王強把多年來建立的對規則和原則的認識,提煉、升華到對商業世界的\"常識\"和\"理性\"的總結。如今,他和徐小平搭伙做真格基金,實際上,也是在商業活動中踐行\"常識和理性的回歸\"。
\"正確的決定\"與契約精神
Q:你說要\"讀書只讀一流的書,做人只做一流的人\"。我想知道在你的標準里什么算是一流的人?
A:在我的心目中,一流的人首先要有正確的價值觀,這個是最重要的。所謂的\"正確\"我覺得應該是打引號的,因為正確根據每個人的現實生存的體驗,他對正確的理解是不一樣的。
在我理解,這個正確如果是屬于他自己,并且又是符合人性的,那么在很多的場合下,他這種正確性和現實碰撞的時候,常常會感到無力、絕望,甚至是挫折感。
但是如果說,他認為他所堅信的正確是有人性價值的,那么他應該堅持不懈。這個正確性就變成了他對抗現實中所謂其他價值的一個有力的抗衡體。換句話說,就是我們中國傳統和西方傳統都強調的,言行合一和知行合一。
這樣的人走出的軌跡一定和蕓蕓眾生有所區別。他所遵循的價值,帶有人性的光芒和力度,無所畏懼地一直向前走下去,構成了一個軌跡。這樣的人,就是在我心目中一流的人。
Q:近期在商界,柳傳志拋出了\"在商言商\"的言論;王石因為曾成杰的案子,公開在微博上\"檢討重慶事件\",為自己曾經的懦弱行為表達懺悔,在你的這種價值觀下,他們兩個算不算一流的人呢?
A:一流的人,在現實中是很難找到的。我所謂的一流的人,往往是生命軌跡已經結束了。把他們放在一個歷史的緯度里面,我們才能夠綜合來考量,他的信念和他的行為,包括他的言行,究竟對歷史進程產生了一個什么樣的影響。
Q:你所提到的這個正確讓我一下衍生出好幾個跟現實結合的問題。馬云最近提到,作為一個公司的CEO,無論阿里巴巴事件還是支付寶拆分,他說那是當時唯一正確的決定。他用了正確這個詞,就包括你剛才提到的、帶有引號的正確。所以我也想問你,你認為,正確的標準到底是什么?
A:我覺得很少有人能跳出自己思維的場域,來做出一個違反他思維常態的決定。對馬云來說,他的邏輯是完全成立的。放在阿里的場域里,面對這種契約精神,他是正確的還是不正確的?這很難說,因為我們并不是執行者。如果你堅信契約至上,可能不會采取這樣的行動。如果你認為契約并不重要,那寧愿為了企業的生存,而丟掉契約精神。
我在這里不想談什么正確與錯誤,這和絕對的善惡評判無關,不像善惡問題可以下個結論。
Q:那在你的生命歷程中,有沒有遇到過這種激烈的碰撞?
A:迄今為止我內心還是比較堅定的。因為在我的價值系統中,原則、契約、共識,無論這個共識是什么,只要達成形式上的共識,我愿意用生命來維護。我寧愿犧牲其他,比如說友情,來成全前者。
Q:面對缺乏游戲規則的現實,你對未來是悲觀的還是樂觀的?
A:我1996年回中國來做新東方,當時我每次到一個十字路口,連一個紅綠燈都沒有。換句話說,那個時候是沒有游戲規則的,任何開車的人,都認為自己有先行的權利。當混亂的秩序影響到你自身利益的時候,你就會對規則、原則、契約有了來自生命內心的呼喚,這已經不是理論上的探索。
回到阿里的VIE事件,我很難去譴責馬云。為什么呢?這個VIE結構本身是一種很荒唐的結構,這是現在中國的商業環境所特有的,為什么你的公司不能直接到海外上市呢?美國的公司,都可以在海外直接上市,如果中國股市推國際版,美國和你玩兒VIE,中國政府愿意嗎?這是制度的一個大缺陷。所以我不認為VIE從精神上來說是真正的契約,它是一個臨時的、不合理的約定。放在終極意義上來說,它是不應該存在的,不放在終極意義上來說,它就是假的。新東方俞敏洪前一階段也被VIE搞了一下,股價從19塊跌到9塊錢。老外也夠奇怪的,上市的時候你就知道是假的了,你怎么當時敢買,一談VIE事件就跑了呢?
馬云有苦難言,如果你們認為,VIE是契約的話,他必須責無旁貸把支付寶注入,但是從邏輯上,這個平臺沒有辦法注進資本市場,因為中國政府不會允許你把支付寶拿到海外,這和中國金融政策完全一致。所以馬云違背這種契約精神嗎?
我不愿意把任何一個行為,簡單地做一個善惡的表態。你只有懂得他深層的一個狀態,甚至在他自己都表述不清楚的時候,大家才能知道他有沒有合理性。因為現在中國金融沒有開放,你讓馬云怎么做?要不就關掉阿里不做了!那阿里作為一個企業它的責任在哪兒呢?作為一個企業,他就是要養活他所有的員工,它的淘寶養活了成千上萬的商家。所以從更終極的意義來說,阿里巴巴的使命是社會的使命。
我們必須把VIE事件放在馬云經營的生命軌跡中去看,究竟問題在哪兒?他的困惑在哪里?他不堅持,背后深刻的原因是什么?這種理解恐怕才是我們需要的。現在中國社會有兩個方面需要補課:一個是常識,一個是理性。中國需要啟蒙,就是要得到常識,回歸理性,這兩個有了,你的判斷才能接近我所理解的正確。我覺得這是中國文化中缺失的東西。
由己及人的商業部落
Q:你剛才舉的交通的例子,我很想知道,你怎么看那個調侃的中國式過馬路。就是一群人湊一堆就可以過,不管紅綠燈。
A:我覺得中國現在體現出來的所有文明層次的問題,不完全是人性。換句話來說,文明就是要不斷馴化人性的過程,這個才是文明。
我們開始倡導規則,因為這是所有人共同的需求,如果你不排隊,極大地影響了我的效率,我為了保護自己的利益,也要站出來說話。規則呼應了人的普遍需求,同時逐漸地與規則互動,并成為自己的一個行為準繩的時候,文明的跡象就開始出現了。
孟子說,衣食足才能談禮節,這個我一直堅信。經濟基礎決定了上層建筑,所以當務之急在中國,沒有時間空談。應該讓年輕人有夢想,按照游戲的規則、透明的規則、合理合法的規則來往前走,不僅僅和他們的個人夢想有關,同時也歷練他們的能力。比如說,讓他們組建一個公司,解決了更多人的需求,這樣的微部落聚合在一起,就匯成了一種新的現實。
這是我和小平做真格基金的哲學思考。為什么叫真格?因為我們認為中國的商業社會現在最缺的核心東西,就是誠信、透明、規則。這是我們向往的東西。讓這些年輕的人,從做企業的時候就明白,我們認為的人類向好的價值、有用的價值,來推動他們往前走,我們認為他們匯集到一起會改變局部的商業生態。
我們投資的年輕人,越來越沒有我們那一代的負擔。他們想問題用好一點的話說是簡單;用更好一點的話說,其實是沒有沉重的人性負擔;用再好一點的話來說,是越來越和世界范圍內的游戲規則、契約吻合了。從一個方面看,他可能是更\"自私\"了,以自我為中心。但這恰恰是好事。《蜜蜂的預言》說,自私才是人類社會發展的動力,我們也常常說:家和萬事興,說的就是自私。因為每一個人都把他最好的一面展示出來以后,他匯成一個家才能\"和\",他\"和\"了以后,才有一個力量往前推進。小到個人,大到社會,其實都是這樣的一個道理。
企業家的\"自私\"與正義
Q:你剛才提到自私的好處,但是你不覺得它和你所提倡的真善美是相矛盾的嗎?
A:不相矛盾。所謂自私是什么?就是要把你自己的問題解決好了以后,再去指點江山。古人說,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這是什么意思?古人讀書怡情,現在的學者,自己讀讀書就想教化別人。
因此這個世界,你看誰都可以指出外面更好的東西,但是回到了自身,我很難發現周圍有令我感動的這種人,因為他的目標都是在指點江山,激揚文字。我最怕什么青年導師,因為我自己都還沒有修煉到那個地步呢,我自己還處在VIE結構中呢。中國很多的問題,我們把自私給完全否定了,提倡大公無私的結果就是把人性的東西變得太抽象了,抽象到你在個體當中很難實現。
再回到自私,當然自私是被否定了的概念,我想為它稍微正點名,自私就是要回到你自己。佛教講的就是這個東西,古希臘兩千年的文明,在德爾菲神廟上就寫的:\"Know yourself\",認識你自己,認識整個人生命全部的目的。蘇格拉底之前就說,\"Know yourself\"就是整個西方智慧的起點。
Q:你在美國時接觸過安·蘭德的理論嗎?也是提倡自私的美德。
A:我覺得自私要重新界定,自私是要回到你自己,在你自己的問題解決好的情況下,你再去輻射周邊,它實質上是要維持這個社會的和諧。
柏拉圖在《理想國》里談正義,我讀了十幾年,忽然意識到柏拉圖正義說的就是個人的問題。他當時面對的是一個城邦的治理,一個哲人王是怎么管理和治理城邦的。但是他回答了什么叫\"正義之人\",這個非常重要。我今天要為自私正名。放在這個層面上,他們的意義是一樣的。柏拉圖在《理想國》所謂的正義之人,就是一個人在他靈魂的理性的引導下,按照他內在的天性,尋找到了一個完全符合他天性能夠完成的那件事,他就是正義之人。這句話非常深刻。
換句話說,他舉了一個例子,他說一個釘鞋匠,你要永遠想著釘好鞋子,因為城邦需要你釘鞋。釘馬掌的人,你就鉆研釘馬掌的技術,如果你讓國王來釘那不行,讓邦主來釘那也不行,因為那是你最擅長的。那些天生有領導力的人,你千萬不要放在那個釘鞋的位置上。你如果說,我要親民,我要釘鞋,那就不正義了,因為你天生就是要感召的,就是要引領的,他天生就要釘馬掌的。他釘了這個馬掌了,你一去戰場,就是攻城略地。他說在城邦中,如果每一個人都找到了正義,那這個城邦就找到了正義,這是一個正義的城邦,這句話非常深刻,沒有多少人能跳出政治哲學來談現實。
Q:這也是我們提出的一個理念,\"告別企業家,迎接產品家\"。我們界定的產品家,就是我們界定的釘馬掌就是要釘到極致,把它給釘好。
A:喬布斯不是一個虛存的肉體或者象征,他是通過一個具體的iPhone、一個iPad,這種具體的產品做到了極致狀態,你覺得他引領了現實,改變了現實。成為一個產品家是一樣的,他找到了正義,因為這個是他最擅長的。如果喬布斯去競選總統,導師們都想成為企業家,企業家反過來想成為知識分子,換句話說都想成為指點江山的一個人,整個是倒置的,按照柏拉圖理論這些都是非正義之人。
任何一個成功的公司,可能是由一個細而微的產品來引發的,和以前那些由一個龐大的機構來推一個產品剛好相反,這是我看到了現在商界的潮流變化。我以前講過,有人問我說,王老師,現在的企業和以前的有什么區別?我說,以前的企業就是從你出發,去尋找別人,去尋找消費者。這個時代如果你是正確呼應了用戶的需求,他們會來找你。
所以說,在這個情況下,所謂正義的企業家是什么,他如果是呼應了市場真正的硬性需求,他應該把這個硬性需求,無論是服務,無論是體驗,他把它做到極致,他的大業一定會鼎盛,這是經商,或者說是做一切事情的根本法則。換句話說,一個企業家在這個方面應該自私一點,自私是什么?他首先應該把自己的事情做好,而不需要去指點江山。
疏導,而不是順應人性的欲望
Q:不知道你看沒看郭敬明的電影《小時代》?外媒稱,《小時代》思想之低俗以及完全缺乏自知之明十分驚人,但也似乎是現代中國城市社會全面物質化的產品。美國《大西洋》月刊網站7月16日文章稱,人們完全猝不及防,就被這部明目張膽地炫耀財富、魅力和男權,表現\"女性就想要這些\"的電影驚呆了。你怎么看這個時代的物質化?
A:這聲音發自美國看起來很奇怪,從物質角度說美國是最物質化的,思想只在象牙塔中,普遍由商業性籠罩。如果這是來自以美國這樣一個商業文化導向或者物質文明為突出特點的國家來談這個現象,我想它確實過火了。
回到了一個文學家的正義來說,如果你寫出了一個著作,只是呼應了人性暫時的某種需求,這是善還是惡?這是正確還是不正確?如果你忘了作為文學家應該引領人的精神提升,那這個正確與否就不用判斷了。當然我這么說,他的粉絲就給我幾個板磚了,但是我也不怕。他只是滿足人性最淺層次的欲望的直接訴求。而人文是什么?人文全部的終極目的是疏導人的全部欲望,無論是藝術還是繪畫、雕塑、音樂、體育、電影、文學,我認為他們的共性是人性的提升,包括美術設計、產品設計,他們共同的使命就是疏導人性的欲望,甚至教育人性的欲望,而不是順應人性的欲望,如果順應人性的欲望,這就是荷爾蒙導向的獸性。
Q:但90后就是喜歡他這一套!
A:作為90后的偶像,你在歷史過程中扮演什么角色非常重要,因為你有話語權,所以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我覺得韓寒是有社會良知的,我不知道他書寫的怎么樣,但是我看他的博客,看過很多篇,去臺灣時我和他在一個訪問團里,我看到他關心的是社會問題。
中國,是一個全面物質化的地方了,很多領域都缺乏常識和理性。就郭敬明來說,如果他具備常識和理性的話,他會選擇傳遞這樣一種價值觀嗎?在日本,商業文化也非常發達,像香港、臺灣都有這種情況,但他們的作品都是跟欲望背道而馳的。我們看臺灣的片子,往往覺得它純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所以在臺灣任何一部又叫座又好看的電影都與人的心靈有關。
人們如果能夠意識到,有關人文的所有領域的東西,實際上不僅是疏導人的欲望,同時又有馴服人的欲望和野性的這種功能,同時又能教育這種欲望,我覺得這是在完成一種人文關懷。
商業的常識和理性
Q:從新東方退出后,從外部視角去看新東方這幾年的發展,你如何評價?
A:我對老俞個人的期待,是讓他\"回歸\",讓他做一個產品家,不是企業家,而是回歸到產品上來。
我認為新東方并沒有完成上市的真正目的。在我看來,上市融資當然是一個重要的功能,但新東方是不需要融資的。新東方當時為什么必須上市?因為這是商業的必然。如果在紐交所或納斯達克掛牌,它會迅速成為全世界的品牌。
當時我們給新東方起的代碼是\"EDU\"。這個想法很大膽。
紐交所說,在他們兩百多年的歷史上,只給過一家公司,讓他們用行業術語作為公司的代碼,就是\"DNA\",美國一家巨大的生物工程公司。如果讓新東方用\"EDU\",你們就成為了世界的,如果你們成不了世界的,等于斃掉了有人成為世界的可能。我說為什么我們不能成為世界最大的一個教育培訓公司?為了促成這個案子,紐交所批了一個特例,新東方成為了紐交所幾百年來第二個可以用行業術語做代碼的公司。
本來這是一個通向世界的途徑,但是新東方上市以后,除了獲得巨大的市場品牌,變成家喻戶曉的品牌,并沒有繼續完成資本市場的另一個重要功能-并購。
靠不靠資本市場是兩個邏輯。如果沒有上市,不借助資本的力量,靠自己來發展可以,因為你用的不是公眾的錢。但如果你進入資本市場,你用的是公眾的錢,一定要按照公眾市場的規則來發展,那發展就必須快,企業有機地生長就不行了,必須通過并購優質的資產,不斷讓現在從事的領域擴大,再擴大,這是資本市場的規律。
但是老俞進入到資本市場上,完成了融資這個單一的功能,新東方成為全世界最矚目的一個培訓公司的品牌和廣告效益之后,他并沒有按照公眾募集的邏輯往前走,換句話說就是新東方到目前為止沒有做過一筆令人瞠目結舌或者大吃一驚的大手筆并購。
新東方在資本市場上比國內其他教育培訓機構早跑了四年,按道理說,如果當時把他們收購了,再加上并購其他的留學公司,把新東方的理念和管理帶進這些公司,說不定它就成為一個更加強壯的,既有專注,同時又涵蓋這個專注的各個側面的深度產品。
但是老俞,我不知道什么原因,也許更多的是個人原因,也許他對資本市場的恐懼,或者是對新東方快速發展的失控的感覺,沒做出有效的并購。
拿徐小平的話來說,我也同意,新東方就永遠失去了在培訓市場上,成為一個巨大的、強大的火車頭的機會。接下來怎么玩,必須靠老俞更加艱難或者更加有效的管理,才能夠維護,因為新東方和競爭對手的差距在拉近。
Q:你有沒有覺得他身上缺少了你說的常識和理性?
A:他有常識,他也有理性,但是他的常識和理性,是屬于他個性的。我剛才說回歸常識和理性,就跟契約精神是一樣的,是一個集體性的東西。老俞的常識是:教育是求穩的,資本是求快的。
在我看來如果不進入資本市場,做小王國是可以的,那是你自己的常識;進入了資本市場就必須去理解資本市場的常識和理性是什么,只有你的常識和理性與資本市場對接、重合,或者深刻理解,你才能決定要么進去,要么出來。
常識是common sense,用英語說更恰當,common是共通的、共同的,不是individuel opinion,否則只是opinion,柏拉圖說,那只是意見。
我始終堅信一點,如果每一個企業家都在自己的領域,按照游戲規則、按照企業精神、按照對顧客的誠實度去做,如果每一個企業都是這么思考問題的話,匯在一起就是大的常識和理性,這個現實就完全不一樣了。
\"中國式合伙人\"
Q:民間調侃\"中國合伙人\"的路徑發展都是\"同舟共濟、同床異夢、同室操戈到同歸于盡\",你經歷了新東方\"三駕馬車\"的解體,又跟徐小平再次組合,你覺得中國式合伙人的核心問題出在哪里?
A:《中國合伙人》電影里汪洋有一句臺詞說,\"千萬不要和你朋友合伙開公司\",而我現在的觀點是,你要想成就大業,一定要和你最好的朋友去做!但是一定要把友情第一時間里鎖在規則和理性的籠子里。
從終極意義上,友情與合伙人根本沒有關系,合伙人的意義發生在精神的深處,在契約的深處,在對事件的終極判斷上是完全一致的,只是說怎么做可能有不同的解決方案,這是無論如何也會產生爭議的問題。
如果第一時間把友情用理性的近乎冰冷的規則去馴服它,和欲望是一樣的,最后友情就會超越一般性的契約關系,反而會在企業最危機的關頭,成為一個最具生命力的東西。我們在新東方做的這十五年,就是在踐行這一點。
現在新東方并不是散伙,我和小平出來做真格基金,不是世俗上理解的合伙人解體了,上市了,我們變現了,就不跟老俞了,或者老俞不帶我們了,沒有這么庸俗。
從技術上來說,這個結局是自然選擇的結果。2004年在新東方治理的問題上,全部股東通過一個方案:除了老俞,所有股東回歸到公司擁有者的位置。
在此之前,我們每個人都是身兼三職,既是公司的擁有者,又是VP、CEO,又是董事,換句話說,擁有、戰略和執行在一個人身上,十分混亂。
所以在沒有新東方上市前景的前提下,我們做了這個決定,董事會、管理層、股東各自歸位,擁有者只站在擁有者的位置說話,決策者在董事局說話,執行者在董事局外,然后互相監管,股東們來驗證戰略制定是不是走歪了。當時我們還沒有意識到今天我跟你談的\"歸位\",就是回歸常識和理性。
我和小平的行政職務在那次會議之后就全部沒了,沒有誰剝奪誰,這是大家理性的決定。我們當時就只有一個功能-董事局,對新東方重大戰略進行辯論。
到了2006年,新東方上市了。上市之前CFO建議按照紐交所的監管規定,董事局應該有三分之二是獨立董事。于是我們制定了兩套方案,都是董事會的決議,內容是如果新東方在2006年9月7日能夠成功地在資本市場上市,我們將啟動新的董事會,新的董事會在之前已經選出;另一個決定是,如果沒有成功地上市,這個決定就廢掉,維持原有董事會。所以你現在明白了,在上市的那一剎那,我和小平的行政功能、決策功能都自然終結了,這里頭沒有任何權力的問題,不是老俞贏了,把我們甩掉了,也不是我們不帶老俞玩了。
2006年9月7日,上市鐘一敲,我和小平整整十年做新東方的歷史使命完結,既沒有行政職位,也沒有決策職能,和公共市場的普通人一模一樣,因此我們倆那時候經歷過一個心理的適應期,因為擺脫不了和其他股東一樣的狀態。
我應該是管老俞的人,啟發他、教育他的人,那一兩年非常痛苦。但是即便在這種情況下,我還是堅持在新東方這個平臺上,一直走到2010年。從2006年9月7日上市,到我跟老俞提出我從此不參加任何新東方的活動,整整隔了四年。這四年我每年以大概將近二百場的規模給新東方做講座,面對大學生,而對我個人來說沒有一分錢的講座費,只管我機票和酒店,沒有發給我任何期權和獎金,三無。
真善美的價值
Q:你們基金起名叫\"真格\",強調人格的重要性,這很少見,我很想知道你跟別人介紹其內涵時,別人都是什么反應?
A:別人認為這個離企業很遠。但這的確非常重要。我們現在所理解的商業,產生的核心與社會的契約是不謀而合的。
Q:你和徐小平都做過\"一個不會賺錢的人關于賺錢的思考\",你們如何將這個思考深化到 \"真格\"基金的操作上?
A:最好的投資者的定位是什么?就是當別人判斷一個機會的時候,我應該判斷得應該更加精準,所以現在\"真格\"的業績不錯。為什么?因為我們有看人、看潛能的能力。
當年我們投小龍女\"世紀佳緣\"的時候,我們覺得很有意思啊,顛覆傳統的婚介,開放了一對一百萬的選擇可能性,這才是真正的婚姻自由。都說互聯網上談戀愛不靠譜,我們倒覺得互聯網上談戀愛更靠譜!
我始終認為,當你選擇是正確的,當你真正發現了有潛力的企業,當企業家非常\"自私地\"沉浸做事把它做成最精彩的時候,資本、財富的回報就是他的副產品,這是任何企業的規律。
Q:我非常認同你說的,一旦人身體里有真善美這三樣東西,在社會上走向現實中,人就不會輕易地被世俗的所謂流行的價值、暫時的價值,甚至非常糟糕的價值輕易扭轉。但今天人從哪里把真善美注入自身呢?師生關系都變質了,沒走到他自己有能力讀經典時,價值觀就被扭轉了。
A:這是現在中國現實中提到的一個最大問題,就說我們宣傳的這些價值,人性普遍認為很美好的價值,它在中國現實中很難實現,換句話說最尖銳的問題是,現實不是這樣,我教我孩子,那將來他沒有任何機會了。
真正對孩子未來好的家長,真正對人性有希望的人,應該舍棄最直接的利益而追求相對似乎不直接的利益。
換句話說,寧可擁抱真的、善的和美的這些終極價值,而不是為了暫時的現實獲得就讓自己的生命里全部打上這樣的痕跡,因為這樣的痕跡其實我覺得離自殺不遠。
中國的現實為什么會出現這樣,這仍然與中國轉型有關,從一個完全的集權的、所謂集體的、所謂分市場的這么一個政治經濟環境,突然向一個逐漸開放的、市場化的、關心個人的這么一個文化邁進,它的中間灰色地帶一定是先出現,慢慢才會縮小,這是一樣的。因為我對歷史的發展有盲目的信念,如果讓我說我覺得中國教育最好的東西,我倒覺得是這個,在大家覺得灰暗的時候,我覺得你不能老看現在這個東西,往遠看!
從長遠來看,中國現在的問題實踐、做比說更重要,因為從做的過程中大家才能夠理解你在說什么。
大家都要歸到正義之位上,你產生思想就產生思想,做事的人就做事,千萬別倒置了,最怕的是做事的人花一半的時間談思想,談思想的人不談思想,去做事,結果兩個出來的產品都是半吊子,思想不會產生領引世界的思想,產品不會產生影響世界的產品,就這么簡單!
我和小平做真格基金很開心。有創造力的年輕人他想做事情,我們能夠讓他起步,加以努力,加以幸運,加以各種因素匯集起來,他能夠做成一個令人尊敬的企業,并且在這個企業發展的過程中去精通人性,理解人性,疏導人性,并且教育他本身,提升他自己的人生。那么這個由無數小的微觀構成的環境,就像構筑一個比較好的大環境的種子,在我們看來,中國商業的基因就可能把人向好的、良性的方面去轉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