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故知新，老師的讀人術

兩千年前，孔老夫子說：“溫故而知新，可以為師矣。”

也不知哪一個學究冬烘見了這句話，就油然想起自己燈下苦讀的經歷，于是一廂情愿地解釋說：溫習舊的知識，從中學到新的知識，領悟到新的道理，就可以當老師了。

接著，這個一廂情愿的解釋，一廂情愿地流傳了近兩千年。如今誰見了這句話，都往“讀書”這個牛角尖鉆。

但我卻怎么看怎么別扭：當老師真的這么容易嗎？真要如此，那些拿著一個教案講一輩子課的老師，肯定是最優秀的老師了。

我們理解錯了，大錯特錯了。老師不是這么容易當的。

“讀書” 說遺害中華文化兩千年

儒家文化本來有重持守而不重創新的弊端。“溫故而知新，可以為師矣” 這句名言因為鉆了“讀書”說的牛角尖，結果造成了兩千年“讀死書”、“死讀書”的文化弊端。

君不見，《四書五經》害多少中國人皓首窮經，桎梏了中華民族多少想象力！

《四書五經》不好嗎？絕對是好東西。只是好東西不好好用，再好的東西也變成壞東西！不少飽學《四書五經》的人，變成了“一團和氣，兩句歪詩，三杯老酒，四季衣裳”的酸秀才，像李賀所說的“尋章摘句老雕蟲”。魯迅筆下的孔乙己，為科舉無望、生活無能的讀書人勾勒出了窮形盡相的漫畫。

記得有一次，子路跟隨孔子出行，掉隊了，遇到了一個用拐杖挑著竹筐的老丈。子路問道：“你看到我的老師了嗎？”老丈說：“那些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人，哪個是你的老師？”說完，便把拐杖插在路旁，自顧自去除草，子路則只好拱著手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看他除草。老丈就留子路到他家住宿，殺了雞，做了小米飯給他吃，又叫兩個兒子出來與子路見面。第二天，子路趕上了孔子，把這件事告訴了孔子。孔子說：“這是個隱士啊。”叫子路返回去拜見他。子路到了那里，老丈已經走了。“讀死書”“死讀書”的牢籠，造就一代又一代“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讀書人，這是皓首窮經的必然后果。

自新文化運動“打倒孔家店”、新中國“批林批孔”、改革后拜金盛行之后，我們潑了污水也潑了孩子，孩子們《四書五經》很少接觸，以至于連什么是中華民族的優秀文化和傳統也不知道，真是“過猶不及”！

然而，“讀死書”、“死讀書”現象依舊，只是內容從《四書五經》變成了更加干癟可憎、形同“速食面”的各科教材。大學問家潘光斗說：“一種課本，少則讀半年，多則讀一年，上課自修，無一刻不在字里行間尋生活。”“讀一本書，教員今日指定十頁，明日指定十頁，寒來暑往，總是這副局面，絲毫不用你自己出主意：這是何等不自在的事。”

“讀人”說才是溫故知新的正解

筆者以為，“讀人”說才是溫故知新的正解。

意思是，做老師的要善于從學生的日常表現中，發現他的個性和志向，進行因材施教；而不是從老師的自我偏好出發，用一雙鞋子去套所有的人，把學生教育成工廠里出產的標準件。

證據之一：“讀書”說嚴重偏離了《為政》篇的主題。《論語》第二篇《為政》主要講述治國和做人的道理的，只要聯系上下文就可發現，獨獨這么一句講讀書，實在太過突兀了！應該說，《論語》的每一篇都有一個比較集中的主題，前面幾篇編纂更加嚴謹，這種特色更加明顯。

證據之二：“溫故而知新”由對顏回的評價引出。孔子說：“吾與回言終日，不違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發。回也，不愚！”性格內向的顏回，給孔子的第一印象是傻，跟他講了一整天課，也沒見他有任何辯駁和提問，好像是一個不開竅的榆木腦袋。但是私底下考察他平時的言論，卻能對老師的思想作出更好的發揚。于是，他深有感觸地說：“回也不愚！”

證據之三：“溫故而知新”上一則介紹了“三觀”讀人法。孔子說：“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叟哉！人焉叟哉！”意思是看一個人，不能光看他的外表，而要看他的言行背后有什么動機，采用了什么手段，再看看他是否真心實意，這樣一來，人的真面目就隱藏不了，絕對掩藏不了。

“三觀”讀人法，屬于對一個人的橫向考察法，即從動機、手段、態度這三方面去考察，真正地了解一個人，讓人的內心世界好像通過X光機或CT那樣無所遁形。

而“溫故知新”就屬于縱向考察法，即我們對于一個人，反思他過去的表現，印證他現在的作為，推知他未來的發展，就可以當老師了。

證據之四：“溫故而知新”以下三則集中闡述了“君子”觀。“君子不器”是說君子并不像框子那樣，有著固定的程式化的標準，這就類似于加德納的多元智能說，也為孔子的“因材施教”提供了理論基礎；“先行，其言而后從之”是說君子貴在行動，決不讓言語跑在行動前面；“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一說是君子善于團結人卻不拉幫結派、小人卻不善團結人只會拉幫結派，一說是君子考慮問題周到卻不偏執、小人考慮問題偏執卻不全面。

總而言之，“溫故而知新”的“讀人”說有充分的證據，無庸辯駁。

“溫故而知新” 教育大智慧

“溫故而知新”是一種教育的大智慧，是“蹲下身子看學生”的古代版，磨礪的是老師把握學生個性、推知學生未來的“千里眼”。

正如孔子所說：“君子不器。”學生絕非工廠出品的標準件。“一娘生九子，連娘十個樣”，何況是天資、品性各異的學生呢？做老師的，就是要從學生已有的表現中把握學生的個性，推知學生未來的發展。

把握學生未來的發展趨勢，還設計到學生生涯規劃的問題。近來與友人聊天，他們都談及，自己一輩子都是渾渾噩噩、跟著感覺走，假如在中學階段、至遲在大學階段，學校能夠切實開設生涯規劃教育，那人生的發展軌跡或許會變得更好。

請溫習一下《論語》的“子路曾皙冉有公西華侍坐”。那是一場著名的師生對話。當孔子問弟子有些什么志向時，子路說可使一個千乘之國的國民變得勇敢、并且懂得做人的道理，冉有說可使一個方圓六七十里或五六十里的小國家富足，公西華說可以在諸侯會盟等祭祀儀中當一個贊禮官，曾皙則希望暮春時候和孩子一同出游、陶醉在大自然中。可見，孔子的學生都很了解自己的個性，并且善于向老師表達自己的志向，師生之間的溝通與交流毫無障礙。而這段話，也成為他推薦學生的重要依據。當孟武伯詢問弟子的情況時，孔子就說：“由也，千乘之國可使治其賦也。”“求也，千室之邑、百乘之家可使為之宰也。”“赤也，束帶立於朝，可使與賓客言也。”真可謂如數家珍。

可見，對于老師來說，對學生的個性了解或生涯預測能力是彌足珍貴的。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滴水穿石，非一日之功。”了解學生個性，預測學生的未來，既是一種能力，更是一個過程。我們千萬不能輕易給學生貼標簽，否則就容易造成“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的遺憾。就以孔子了解顏回的經過為例，一開始，顏回給孔子一個笨學生的印象；但孔子并不滿足于課堂教學所得的表象，而是暗地里細心觀察，卻發現顏回在平時的言行中“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原來這個看似癡傻的學生原來是一個賢才！有人說：“幼年時，憋不住話，也憋不住尿；成熟了，憋得住話，也憋得住尿；年老，憋得住話，卻憋不住尿。”在孔子看來，憋得住話的顏回，其實是大智若愚；而憋不住話的宰我、子貢，卻不免有些幼稚。

溫故而知新，還要避免固守成見的弊端。著名作家三毛在讀初中二年級時有三四門功課不及格，后來她通過自己的努力，一連考了好幾個100分。然而老師卻認為她在作弊，不僅對她進行言語上的羞辱，還用蘸飽了墨汁的毛筆在她的眼睛上畫了兩個圓圈（表示零蛋），讓她在教室的墻角罰站一節課。下課后，老師仍沒放過三毛，又命令臉上還畫著黑圈的她穿過學校的走廊，到操場上走一圈。這件事對三毛刺激很大，她變得郁郁寡歡，并且開始逃學。每天清晨，她雖然像以前一樣背著書包出門，但卻不是去學校，而是獨自一個人跑到陰森森的墓地去玩耍。逃學被發現后，三毛就公開拒絕上學，最后她的父母只好給她辦理了休學手續。嚴重的時候，她把自己關在房里，一步也不出門，連吃飯都是由母親端到門口，在自己房間里吃。這一關，就是七年。

“溫故而知新”，沉下心來，蹲下身子，觀察學生，發現學生，為學生終身的幸福負責，你準備好了嗎？但愿我的“新解”，沒有引起你的誤解。

（作者單位 浙江磐安縣教育科學研究所）

責任編輯 李 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