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43年8月16號,15歲的外祖母入黨了。這個日子,她一輩子都忘不了。入黨后,外祖母協助民兵打地道戰,當上了武功隊隊長,在當時,女性能挎上盒子槍,當上武工隊隊長可是很威武的。
外祖母從小給我的印象就是精神干練,說話跟開機關槍似的。如今已經85歲的高齡,可依然精神十足,聽母親說,還能騎著自行車在小區里轉悠。
趁著節假日,我回家探望了久別的外祖母。來到外祖母家,迎面就看見客廳掛著的幾幅畫,有喜鵲登梅、有錦雞牡丹……她告訴我這是她畫的工筆花鳥,跟老師學,照著老師的樣子畫。說實話,如果從純藝術的角度看,這“工筆”畫得實在欠功夫。但是,要知道,外祖母可是一位沒有一點兒繪畫基礎的老人,能在古稀之年一筆一畫的精心勾勒,敬佩之情就油然而生了。看到我回來,外祖母高興地拿出一幅特別的畫讓我看,只見是地道戰示意圖,我立刻明白了,外祖母年輕的時候當過武功隊隊長,抗戰時期的革命激情直到現在還保留著,這也成為了外祖母一生最為輝煌的記憶。看著外祖母自豪的神情,我扶她慢慢坐下,她給我講起了那個戰火紛飛的年代。
當八路歷險老鄉家
外祖母的老家,過去叫晉察冀邊區第八區大楊莊村,屬于定北縣,現在叫定州市。家里條件比較好,外祖母的父親是村里的教育主任,也管收公糧,其中包括幫著八路軍收公糧。家里就外祖母一個女孩,還有哥哥和弟弟。那個年頭,婦女地位很低,上學的都是男孩子,所以,外祖母沒有什么文化。
外祖母的一個堂兄,在阜平那一帶干印刷,印鈔票,那會兒叫晉察冀邊區幣,回家經常說那邊的事,外祖母很好奇,就偷偷跟著去了。 到那一看,只見一排房子,有機器,咣當咣當,干活的人忙活不過來,人手不夠。外祖母從小愛干活,就幫著把印好的鈔票晾上、碼好,送過去剪整齊了,再捆成捆兒。
后來,外祖母就跟著一個年齡比她大的女兵,負責煮葦子棍兒。葦子中間是空的,鍋里放上水,燒柴火,煮開了,一鍋一鍋地煮。還做小棉被兒,用線縫上,把裝開水的鐵壺包上,里面的水不涼。她給外祖母發了一套灰色的軍裝,遇上打仗的時候,外祖母和其他人趴在村口等著,前面槍炮響后,一有傷員抬過來,就趕緊到跟前喂水。因為傷員一缺水,就會延誤治療。 一天,鬼子突然把他們包圍了。外祖母很害怕,不知道怎么辦,這時有一位姓孟的中年人領著外祖母讓她躲在村里一位大娘的家里。敵人挨家挨戶地查,大娘拿了一身女孩衣裳,讓外祖母換上。她把外祖母的軍裝裹著磚頭扔井里了。外祖母很心疼,但也不敢說。大娘讓外祖母坐在織布機前,進來人了,就低頭織布。大娘迎出去,敵人問了一通,前后檢查了一遍就走了。敵人走了以后,大娘的兒子套上個大車,把外祖母送到另一個莊子上。這個莊子又把她送到另一個莊子,一個莊子倒一個莊子,倒來倒去,最后把外祖母送到家了。外祖母說就跟做夢似的,后來才明白,那叫“沿村傳送”。
地道戰鬼子心膽寒
外祖母被送到家后,就在村里參加革命了,當婦救會主任,還兼兒童團團長和軍事訓練教導員。天天訓練小孩,還站崗放哨。外祖母在村里輩兒大,大家都叫她“秀姑”,連炮樓里的鬼子都知道。1943年8月16號,15歲的外祖母入黨了。這個日子,她一輩子都忘不了。入黨后,外祖母協助民兵打地道戰,當上了武功隊隊長,在當時,女性能挎上盒子槍,當上武工隊隊長可是很威武的。
打地道戰,民兵是主力。外祖母說當時村里只有20多個民兵,婦女干部必須配合民兵打地道戰。打得最厲害的一次,是1944年夏秋之交,那時候天氣正熱,下著雨,鬼子開著幾輛汽車來搶糧食。老百姓被轉移出了村,民兵和婦女干部們進地道。每次鬼子來,都會在村頭小廟前的廣場集合,外祖母和其它民兵干部提前就把地雷埋那兒。當時埋的那個地雷相當大,跟個水桶似的。地雷的線,通到地道里,一拉就響。地雷是區里統一發的,還有踩踏地雷,白天扣上,等晚上睡覺就掀開,以防敵人突襲。
在地道里,民兵隊長曾交給外祖母一個任務,在廟臺上有個了望孔,外祖母個子小,就讓她通過了望孔看外面,如果敵人來了,就喊“拉”。外祖母知道,穿黑衣服的是漢奸,穿黃綠衣服的是鬼子。不多久外祖母聽見集合哨的聲音,又看見好多腿跑過來,就急忙喊:拉!只聽轟隆一聲,就炸了。外祖母和民兵立刻從地道中沖上房頂,向鬼子扔手榴彈、射擊,打的鬼子和漢奸一片鬼哭狼嚎。回過神來,小鬼子慌忙用機槍掃射,死傷的民兵也有很多。見此情況,當時任武工隊隊長的外祖母從腰間拔出盒子槍,“砰砰砰”地朝鬼子射擊,面對交織而來的子彈,外祖母敏捷地邊打邊閃,一下子擊中了好幾個鬼子。鬼子和漢奸終因寡不敵眾,顧不上搶糧食,裝上20多具死尸逃走了。
鬼子跑了之后,村里的人怕鬼子來報復也趕緊離開投奔親戚去了。外祖母沒有走,和民兵們一直待在地道里堅守陣地,以防敵人再次突襲。
《白毛女》中演喜兒
外祖母當武工隊隊長時,還身兼數職。她當時還是村劇團的指導員。白天外祖母擔負著武工隊的工作,晚上還要在村里排戲。演出的是歌劇《白毛女》,外祖母演主角喜兒。在全縣文藝比賽大會上還拿了個錦旗。
別小看當時外祖母排的戲,還有專門的導演呢。導演是一位小學老師,懂音樂,專門給演員們指導唱法。當時排戲很辛苦,從晚上九點一直演到第二天早上五點。結束后外祖母嗓子都啞了。現在講起來,外祖母臉上滿是幸福的微笑。正因為當時的這些戲,也鼓舞了人們抗日的斗志,大家眾志成城發誓要把鬼子趕出去。
外祖母說特別想念當時的那一撥人,想念和他們在一起戰斗的日子,越到老了,想得越厲害,雖然苦,但也特別高興。外祖母還記得當時演到后半夜,餓得難受,外祖母就把饅頭拿到后臺,可誰想天氣實在太冷了,饅頭凍得一點也咬不動。聽起來雖然很心酸,可外祖母講起這些的時候總是充滿激情。
知足常樂無怨無悔
外祖父也是一名抗日干部,十幾歲就當兵離開了家,曾經參加過平津戰役,新中國成立后進天津接管工廠,轉地方當干部了。外祖父和外祖母是包辦婚姻,他們1953年結婚。那時祖母25歲,祖父26歲。他們就像大多數的夫妻一樣,一直相敬如賓,恩恩愛愛。2001年的時候,外祖父病了,病得挺嚴重,醫生說外祖父是腦主干栓塞,跟植物人差不多,不能在老房子住了,太潮。后來媽媽和舅舅商量,就把外祖父外祖母接到城里來了。外祖父病后不能說話,也不能自己上廁所,失去了一切生活自理能力。就這樣,在床上躺了7年,外祖母無怨無悔地伺候了外祖父7年。之前,外祖母在老年大學學畫畫,因為要伺候外祖父,就沒辦法去,只好讓同學寄畫樣,然后一邊照顧外祖父,一邊學畫畫。外祖母每天都要給祖父按摩手腳腿,揉肚子,一揉就是4個小時。最后一年,外祖父病情反復無常,醫生說最多只能活半年。外祖父臨走前,眼里含著淚,握住外祖母的手,呻吟著說:“這些年為了照顧我,你受苦了,我走了你也能解脫了,以后照顧好自己的身體……”外祖父是當兵的人,心硬,直到生命的最后他才對外祖母說出了埋藏在心底的話。外祖父走后,外祖母生了一場大病。聽母親說,照顧外祖父的這7年多,外祖母著實老了很多,但她樂觀的心態卻從未褪色。
許多人問外祖母:跟你一塊兒革命的人,都當了大官,不覺得吃虧了嗎?外祖母卻總是樂呵呵地笑著說:咱能理解,我文化低,搞內勤寫材料都不行,名呀利呀的有什么用?當初我抗日,就是不想當亡國奴,更沒想過當官。如今想想那些犧牲了的人,能活著就是幸福。人要知足,知足就快樂,知足就幸福。
外祖母獲得過不少榮譽,比如優秀黨員、關心下一代英模等,她最為珍惜的,還是由中共中央、國務院、中央軍委頒發的“中國人民抗日戰爭勝利六十周年紀念章”,她經常自豪地說:“這可是咱們國家給抗日老戰士的榮譽勛章。”
外祖母的一生,有過光彩,更多的是崎嶇坎坷。一個女孩,在十五歲的花季年華,趕上了民族危亡的時刻,她義無反顧地投身其中,做了自己該做的事。所以,外祖母永遠是我心中最可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