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雖然創辦并掌管著資金規模超百億元的復星國際,但郭廣昌堅持認為自己是個平淡無奇的人。這是他不喜歡與記者打交道的原因之一。記者總是想要尋找他生活和工作中戲劇性的一刻,而他卻總是想不出來。
這是半年來郭廣昌首次面對記者。復星國際頂層,陽光肆意地從透明玻璃大窗中灑進來,窗外是滾滾的黃浦江。郭廣昌與記者圍坐在前不久布置的茶室,一邊喝茶一邊聊天。
和宗慶后不同,郭的言談和舉止間總顯出哲人的灑脫。他不會像宗一樣把做企業作為生命中的唯一。他有很多愛好,喝茶、聊天、練太極、寫書法……他也喜歡家庭,每天除了做好企業,想得最多的還是“回家、孩子”。
聊著聊著,他如同坐禪一般地把腿盤了起來。幾年前,郭廣昌受馬云的影響開始練太極。如今已經能練上幾十式。問他與馬云比誰練得好?他笑著說,馬云層次高呀!他是用思想在練,我是在用身體練。
作為馬云的好友,人們常拿他和馬云比較。相較而言,郭廣昌顯得話更少些。他也很清楚同為這一代企業家的領軍人物,自己與馬云的區別:“馬云已經有這種號召力……我希望我自己能更多關注方法論的問題,因為號召力(馬云)肯定比我強?!?/p>
前不久,馬云高調宣布退休。與之相反,2012年年底在復星集團內部的一場講話中,郭廣昌對管理層明確提出“不退休,再創業,堅持20年不動搖”的想法。他說,做企業的人完全靠錢,很難一直保持那種創業沖動,榮譽肯定也不會長遠。真正的動力一定是來自于你的內心深處,“當你真正認為這樣做是有價值的,你就會享受工作和生活”。
“享受工作加生活才能做得久”
Q:2012年底您在集團內部說要再創業,不退休,這是為什么?
A:復星經過20年的發展,我自己的心態和我們核心團隊的心態都有一點疲憊。但是作為一個投資企業,你必須要有這種對新生事物很強的敏感性,疲憊之后肯定很難做好。你要熱愛、喜歡你所做的事情。如果工作是為了換取錢來享受生活,那就是很難的事情。享受工作本身也是享受生活的狀態可能會好一些。(之前)有一些疲憊,感覺好像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F在我覺得自己和團隊的一個重要調整,(就是)是否感覺后面20年還是很享受這種工作狀態。所謂的調整就是把自己調整到很享受現在的工作加生活的狀態。
Q:我們發現最近很多做實業的人都想轉到投資、房地產、金融,不想繼續做實業,一些人企業做久了會有一種在為員工打工的感覺。
A:關鍵是你很享受這種工作的狀態,還是說工作是很痛苦的。如果為了工作所獲得的那些東西的話,你愿意承受這種痛苦,這是很不一樣的,我認為我前24年一直很享受這種工作狀態。我現在也調整得很好,我覺得我未來20年也還是會很享受這種工作狀態,我并不認為工作是很痛苦的事情,不工作才是痛苦,所以不存在你講的問題。
有些人如果他覺得做的產業工作很辛苦,我認為他不做是對的。畢竟生命只有一次嘛!沒必要為了別人活著。這段很痛苦,或是為了后面的幸福去活著,所以他做這個調整我完全理解。
Q:你想過退休嗎?
A:人疲憊了都會有這樣的想法,這些都是每個人會有的。
Q:您是如何克服疲倦感的?
A:也會有一點(疲倦感)的,因為都是人!所以要不斷調整自己,問自己到底要什么,你調整后會發覺其實自己是很享受的。
Q:馬云講的退休你是如何理解?
A:他講的退休你們不要誤解,不是不做事情,是從這件事情退下來,可以做另外更多的事情。
Q:但是會不會給很多人不好的示范?
A:那是因為這些人自己悟性不夠。
“做企業本身就是修行”
Q:去年您在內部講話中提到對儒道佛的思考,能再具體闡釋一下嗎?
A:其實中國儒、道、佛三家,我覺得最后是相通的。那時我跟張朝陽一起交流,他說我是儒家。我們當時提出來,“修身齊家立業助天下”,是很有責任感、很擔當的一種態度。那時我骨子里是很儒家的,覺得知識分子就要擔當,要為這個社會去做事,這是非常儒家的表述。(我覺得)知識分子就應該這樣去做,以前是只能做官,以前社會為什么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因為沒有企業,從家直接到國。企業也是國家的,沒有說是你個人的,沒有中產階層,也沒有企業階層。但是現在,有這樣的階層,是更多通過企業的發展來助推社會的進步。我覺得這是我們骨子里面的東西。
然后,佛家講解脫,講來世,活這世的目的是為下一世,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這是佛家的情懷。儒家講的是現世擔當。道家是自己身體關系,自然關系,是一種天人合一,最后學的目的是成仙,可以不死。但是道家、儒家后來我覺得都是受佛家很大的影響,以前的儒家是不研究來世的,不研究死亡以后的事情,更加注重從一種倫理結構里面推演出自然結構,是沒有超越于人之外的東西,但是后來新學的引進,其實把我們的哲學層次大大提高了,其實最后他們都是相通的,但側重點不一樣。
Q:你是那種希望通過潛移默化影響別人的人嗎?
A:我不是非??桃獾叵肴プ鍪裁?,我覺得我們每個人應該經過認真思考,理性判斷,去相信什么是對的,然后去做你認為對的事情。我認為我對的事情我就去做,比如說我覺得練太極拳,對身心都是好的,我認定了,我就去做。我覺得把一個企業做好,就是對社會的一個最大的貢獻,所以我就會認真地去做。
我很多朋友現在都學佛,跟我說學佛的道理,經過我的思考,我告訴他們,如果你們講的是對的話,沒有比做一個企業更符合佛家的道理。因為我覺得做一個好的企業所帶來的那些東西,比你去坐在那里冥想更有價值—我從心里這么認為。如果佛家講的是對的,我覺得我做企業本身就是在修行。
Q:你練太極本身是否包含著對危機狀態的思考?
A:沒有那么深,沒有那么偉大的意義,我只是覺得練太極對身體好,對自己的身心的放松蠻好的,只是這樣而已。
Q:可能其他人會說理解打太極的狀態會影響到你,比如以柔克剛。
A:我覺得做人做事,包括做官,每個人有時都會用到以柔克剛吧,因為老是剛對剛,這個社會就太不柔軟了,太容易產生火花了,太不容易安定了!所以這也是為人之道吧,不僅僅是做企業,也不僅僅是民營企業,現在整個社會火氣太大了,大家都柔和一點,也可以濕潤一點。
Q:社會矛盾越來越復雜時,民營企業家會被推到臺前,因為大家覺得你是富人。
A:我覺得我們應該承擔應多的責任。你掌握的資源越多,你的責任越大,這是天經地義的,要么你就不要掌握那么多資源。
“職業經理人要有創業企業家精神”
Q:你對用人有什么條件?
A:我傾向于用有實業運營基礎的投資人,比較不喜歡完全是學校到學校,從學校到同行這樣背景的人,或者就是說純粹有這樣背景的團隊來做投資決策的話是比較懸的。他們對行業一個整體的了解、深度和體會是不夠的。你自己真的做過企業,再去看一個人,聞得出來企業是真還是假。其實很多商業判斷也不是看素質的,是靠聞的,包括對人,也就是看氣場對不對。
做任何東西人都會偷懶,因為人都會有一個弱勢心態,總希望能夠逃脫責任。不同的人(偷懶)有不同方式,其中一個方式就是依賴工具,工具告訴我這么做了,所以即使錯了也是工具的錯。還有一種是依賴大眾,大家都錯了,我錯了也沒有關系,如果大家都沒有錯,我也跟著對,這也不一定是好事。
尤其現在的投資界,充滿著職業經理人,海外基金大多數都是經理人在管,他們更多的不是說你自己怎么做出的一個獨立的判斷,他們思考的問題是說,我怎么樣跑贏大勢,這種角色天然會讓他選擇從眾,包括形成工具依賴。他更多地想的是“我沒有責任”,因為獨立去做理性判斷是一件非常累的事,而且是要承擔責任的。為什么巴菲特可以形成一個自己獨到的模式?因為他的錢不是別人委托他管理的,剛開始他也會替別人管錢,但后來他把這部分給解散掉了,以后管自己的錢了,他就會有這樣一種底氣,他可以說,我就堅持我自己的投資模式,我看懂了我再投,比爾·蓋茨跟他關系這么好,他就是不投,他說他看不懂。
Q:但這樣的一個結果會不會形成除了老板以外沒有人會愿意負這個責任?
A:我們要求大家都要像老板這樣思維,我們現在很重要的事情就是把我們的職業經理人改造成創業企業家思維,這是我們持之以恒在做的一個事情,如果改造不過來只能淘汰。
Q:怎么幫助他們改造,保持這種創業精神?
A:不僅僅是一個創業精神問題,我覺得就是說,前面講職業經理人僅限于對過程負責,對短期KPI負責,但是我們創業企業家更多是對結果負責,對企業價值負責,對長期的企業價值負責,這種考慮的角度和說出來的話你能體會到不一樣。找人的話不可能找到這樣的人,但是我覺得很多的時候是可以改變的,就是一些有職業素養的人來到復星之后,在一個好的氛圍和文化理念下,大家去慢慢改造吧。
Q:從你開始董事會都有這樣的精神,就是言傳身教,堅持這種氛圍。
A:對,堅持這種氛圍,也不是我一個人言傳身教,其實我也是被他們教著。
Q:你們會被外部的人教化嗎?
A:當然了,我們這次年會請了民生銀行的董文標來講話,他說我每天早晨7點到辦公室,看上去我比你早了一個小時,沒什么了不起的,但是20年,我每天都比你多一小時,就不得了,這就是企業家精神。其實就差那一點點。董文標沒有股份,他從某種角度來講是一個職業的企業家,但他是創業者的思維,付出了創業者的努力,所以我們也用這種來跟大家說,我們要什么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