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缸”父親用愛來證明

文/陳群

“頂缸”父親用愛來證明

文/陳群

2011年7月的一天，江蘇省南通市農(nóng)民季忠的兒子突然帶回來一個被燙成六級傷殘的小女孩。這個女孩不是別人，正是季忠的前妻李玉英再婚后生育的孩子小靜。此前幾天，李玉英因情感糾葛被現(xiàn)任丈夫張明山殺害，小靜頓時成了無人照顧的孤兒。

面對這個可憐的孩子，季忠能夠不計前嫌收留、救治她嗎？他的舉動，又會遭遇別人怎樣的猜忌？小靜燙傷所得的賠償款又該何去何從？日前，上海市崇明縣人民法院作出的判決，為這位“頂缸”父親的行為作出了最溫情的詮釋……

家庭矛盾 六歲女孩痛失雙親

2011年7月25日晚，季忠突然接到前妻李玉英弟弟的電話：“姐夫，姐被她丈夫張明山殺害了！”“啊？”季忠一聲驚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季忠早在19歲那一年，與同齡的李玉英相戀并很快步入了婚姻的殿堂，次年兒子出生。但之后不久，一次李玉英的姑媽來串門，在一通思想開導后，李玉英在家待不住了，非要吵著跟隨姑媽到大城市去打工。既然妻子堅持，季忠也不好多說什么。誰知李玉英在外面待得時間長了，思想產(chǎn)生了變化，尤其是與喪偶的張明山結(jié)識并且產(chǎn)生了感情后，回家吵著要與季忠鬧離婚。可能是長期的兩地分居，夫妻感情淡漠了，季忠也同意離婚，年幼的兒子隨季忠共同生活。考慮到李玉英在外打工也沒多少錢，所以季忠沒要李玉英一分錢的撫養(yǎng)費，放手成全了她。

之后，季忠與當?shù)氐囊晃粏逝嫉膯紊砼嗽倩椋钣裼t與張明山成家，并生育了女兒小靜。

季忠怎么也想不通，當初李玉英背叛他，不顧一切和張明山結(jié)婚，如今卻為何鬧得舉刀相向。后來經(jīng)了解得知，李玉英再婚后并沒有安分下來，和一個叫劉輝的喪偶男人關(guān)系曖昧。有一次，張明山無意間在妻子的手機里看到了她與劉輝親熱的照片。為此，張明山找來妻子理論，在妻子承認錯誤的情況下原諒了她，希望她能就此安心過日子。

2011年7月23日正值周末，也是小靜的6周歲生日，李玉英與張明山一合計，決定請來老鄉(xiāng)和朋友一起熱鬧熱鬧，為女兒過個開心的生日。

然而，令張明山?jīng)]想到的是，妻子居然把劉輝也請來了。席間，當著朋友的面張明山不好多說什么，只能一肚子不痛快地喝著悶酒。

曲終人散，酒喝多了的張明山迷迷糊糊中，竟然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離開的劉輝又返回到家里來。張明山沉沉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和女兒睡在地上，而妻子吃過早飯，竟然送劉輝去上班。這種奇恥大辱讓張明山快要崩潰了。等妻子回到家中，張明山陰沉著臉責問妻子：“這個家你還想不想過？”妻子毫不示弱：“劉輝就是比你好，我就喜歡和他在一起。”張明山聽罷肺都要氣炸了，沖上去打妻子。在相互扭打中，熱血沖昏頭腦的張明山拿起桌上的一把菜刀，朝著妻子的頭部猛砍過去。剛才還與他高聲對罵的李玉英身體一下子癱軟下去，最終無力地倒在地上。見此情景，張明山也嚇蒙了，望著血肉模糊的妻子，張明山手足無措。等他冷靜下來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闖大禍了。張明山想抱起妻子將其送醫(yī)院搶救，但為時已晚，妻子早已沒了氣息。無奈之下，張明山只能等著警方到來，并如實供述了自己的行為。

張明山的舉動當場造成妻子上頜動脈斷裂引起失血性休克而死亡。事后，張明山因涉嫌故意傷害被警方帶走。

那個黑色的日子，讓尚不懂事的小靜一下子失去了雙親。

精心照顧 義擔女孩撫養(yǎng)責任

季忠通知了兒子，讓兒子前去上海為親生母親料理后事。4天后，兒子回來了，手里還牽著一個怯生生的小女孩。看到長相酷似前妻的小靜，季忠不由得一愣：“你怎么把她給帶回來了？”小靜看著他，直往哥哥身后躲。哥哥拽著她的手說：“妹妹沒人管，太可憐了……”

季忠覺得憤恨難平。這時他突然聞到了一股腥膻味，仔細一看，發(fā)現(xiàn)女孩背后及雙下肢皮膚上留著明顯的燙傷痕跡，燙傷部位部分發(fā)生了潰爛，血印赫然可見……

原來，在4個月前，年僅6歲的小靜在上海市崇明縣某幼兒園里與其他小朋友們一起玩耍時，幼兒園的一位保潔阿姨拎著盛滿滾燙開水的鐵桶，如往常一樣欲將開水倒進放置在教室角落里的保溫桶內(nèi)。誰也沒有想到，就在這一瞬間，小靜被其他小朋友碰撞后，站立不穩(wěn)，一屁股跌坐在了鐵桶內(nèi)，稚嫩的皮膚被開水一燙，頓時讓小靜發(fā)出了撕心裂肺的慘叫聲。

聞訊趕來的老師們第一時間把受傷的小靜護送至大醫(yī)院治療。經(jīng)診斷，小靜身體多處被燙傷，熱液灼傷其臀部、會陰及雙下肢。嗣后經(jīng)相關(guān)部門司法鑒定，小靜之傷情因熱液作用致全身多處Ⅱ度深至Ⅲ度燙傷，現(xiàn)遺留瘢痕超過體表面積36%，雙下肢活動輕度受限，評定為六級傷殘。

季忠了解到這些情況后不由得涌起一股同情。他讓妻子打來水，給小靜清洗，擦干凈其身體后，將傷處涂上消炎藥膏。盡管夫妻倆動作輕柔，可小靜細小的身子還是一陣陣痙攣，卻一聲不吭。看到傷痕累累的小靜如此堅強，季忠震撼了。

晚上，夫妻倆商量著既然孩子沒地方去，不如將她留下來由他們照顧。畢竟小女孩是那么乖巧懂事。

就這樣，季忠承擔起了照顧小靜的重任。小靜皮膚怕高溫，季忠便在家里安裝了空調(diào)。雖然小靜是在醫(yī)院治療兩個月后出院的，但留下了明顯的后遺癥，季忠必須遵醫(yī)囑每天給小靜洗3次澡，然后用藥膏涂抹傷口處并反復輕輕拍打，直到藥膏被皮膚完全吸收。每次涂藥的過程不少于半個小時。為了大冬天也能正常洗澡，季忠還在衛(wèi)生間里安裝了3臺浴霸外加一個取暖器。開頭幾個月，季忠每月要帶著小靜去大城市配藥復查。

時令進入綿綿的雨季，小靜開始頻繁尿床。天氣陰冷，家里已經(jīng)沒有干燥的被子了，惱怒的季忠第一次動手打了小靜一巴掌：“你這么大了，怎么就不長記性！”小靜嗚嗚哭起來，說不是故意的。季忠打完孩子，心里也不好受，可他也納悶：孩子都這么大了，為什么每天晚上還會尿床呢？

第二天，他去相關(guān)醫(yī)院咨詢，方知小靜因為住院期間導尿管用得時間過長引起尿失禁，等孩子再大一點就好了，現(xiàn)在只要每晚定時把尿就行。回去后，季忠把手機設(shè)置為晚上隔幾個小時響一次鈴，他按時為小靜把尿。經(jīng)過4個月的精心照料，小靜的情況漸漸好轉(zhuǎn)，季忠便想辦法把小靜送到了南通當?shù)氐囊患矣變簣@。

小靜上幼兒園后，夫妻倆總算松了口氣。可嚴峻的經(jīng)濟問題又擺在了眼前。當初使小靜受傷的幼兒園自從認為小靜的治療結(jié)束后，便對季忠再行配藥的費用不再支付。不算不知道，季忠給孩子前后看病的費用高達9萬元，雖然小靜的病情得到控制，可后續(xù)整形還需一筆巨大的費用。

法庭之外 法官千里探解詳情

2012年年底，季忠以小靜監(jiān)護人的身份，一紙訴狀把上海市崇明縣某幼兒園告到崇明縣人民法院，除了幼兒園之前支付的幾十萬元治療費外，原告以被告疏于管理，致使小靜心靈上、身體上造成巨大創(chuàng)傷，對其將來就業(yè)、生活、生育造成巨大影響為由，訴請幼兒園支付小靜包括傷殘賠償金、精神撫慰金在內(nèi)的損失共計46.7萬余元。

季忠的這一舉動，也引起了旁人的眾多非議。為慎重起見，承辦此案的法官——崇明縣法院廟鎮(zhèn)人民法庭副庭長樊形鋒專門至張明山的服刑地征求他的意見。直到這時，張明山才得知女兒由季忠在照顧，頓時緊張起來：“我女兒落到他手里了？法官，求求你們，小靜堅決不能給他撫養(yǎng)……”法官問：“那你想讓誰來監(jiān)護？”幾經(jīng)猶豫，張明山提出想讓哥哥張明杰做女兒的監(jiān)護人。張明山兄弟八人。當年，張明山的前妻因和嫂子鬧矛盾，一氣之下服毒自殺了。張明山后來因犯故意殺人罪被判處無期徒刑后，與前妻生育的兩個兒子分別由兩個哥哥撫養(yǎng)。在張明山看來，雖然再讓哥哥撫養(yǎng)小靜有點過意不去，但張明杰畢竟是小靜的親伯，而季忠，難保他不是為了報復。

法官找到張明杰告知了張明山的意見，張明杰表示他不僅要做小靜的監(jiān)護人，而且要親自撫養(yǎng)小靜。因為小靜與張家有著難以割舍的血濃于水的親情，理應(yīng)由他們家撫養(yǎng)才是。

小靜現(xiàn)在生活得怎么樣？會不會如外界懷疑的那樣，因為小靜的大額賠償款，才引起了小靜撫養(yǎng)權(quán)的爭奪？帶著種種疑問，為了小靜今后更好地生活，法官決定走訪實地了解詳情。

當法官不遠千里突然趕到南通季忠的家里走訪時，看到了季忠家中溫馨的一幕：二層全裝修農(nóng)村宅基地樓房已劃入了動遷的范圍；季忠剛把小靜從幼兒園接回家，門口一只白色卷毛犬向來賓搖頭晃尾以示親熱；樓房后面，季忠還專門建造了車庫用于停放汽車；屋內(nèi)，季忠的妻子正忙碌著做飯，炊煙裊裊；園子里季忠與小靜正嬉笑玩樂……構(gòu)成了一幅純樸農(nóng)家的快樂畫面。

在走訪當?shù)鼗鶎咏M織、鄰居及幼兒園老師后，法官對季忠精心照顧小靜的情況有所了解。據(jù)當?shù)卮迕駛兎从常局业牧x舉他們是看在眼里很是佩服，所以，村委會同意出具證明，指定季忠為小靜的監(jiān)護人。

為了取得張明山的理解，季忠曾帶著小靜兩次至張明山服刑地，想讓他知道小靜如今的生活狀況，好讓他安心服刑。可惜的是，因為沒有任何與張明山有親屬關(guān)系的證明，季忠兩次被拒之門外，沒能見上張明山一面。

季忠告訴法官，再婚后夫妻倆原本打算再生養(yǎng)一個孩子的，但事不如人愿，妻子一直沒懷上。如今雙方的孩子都已經(jīng)長大成人，所以夫妻倆有時間和精力去照顧小靜。漂亮的小靜懂事而且十分文靜乖巧，這讓季忠夫妻在與她長時間的共處中，漸漸喜歡上了這個小女孩。“我照顧小靜絕無私心，我已經(jīng)在附近的大街上給小靜購置了一套門面房，首付已付，以后小靜所得的賠償款就用于支付房款。”季忠告訴法官，為防兒子打房子的主意，門面房的產(chǎn)權(quán)證上只寫小靜一個人的名字。

在征詢小靜的意見時，小靜依偎在季忠的懷里，一副安靜甜美幸福的樣子：“我要留在這里。”

代為保管 人間溫情彰顯大愛

為了確保賠償案件的順利審理，承辦法官樊形鋒召集爭做小靜監(jiān)護人的雙方先行協(xié)商。見到小靜時，張明杰高興地拿出為她新買的衣服：“小靜，我是你大伯，跟大伯回家好嗎？”說話時，張明杰本能地查看著孩子的身體。

見到陌生人對她這樣，小靜有點害怕，躲在季忠身邊連連對張明杰甩手。季忠說：“孩子好不容易好些了，請不要刺激她。”張明杰一聽來氣了：“我怎么刺激孩子了？不要裝好人，孩子在你家肯定吃不好。你要撫養(yǎng)孩子不就是沖著那筆賠償款嗎？”季忠當即和張明杰爭辯起來，法官及時上前予以了制止。

協(xié)商中，張明杰堅持要撫養(yǎng)小靜。在這個時間節(jié)點突然要撫養(yǎng)孩子，季忠開始懷疑張明杰的動機，同時也怕別人誤解他的用意，所以季忠思慮再三后，要法官轉(zhuǎn)告張明杰：“既然他們非要撫養(yǎng)小靜，那我就成全他們。但是一定要記得：每天替小靜洗澡后，要以用手輕輕拍打的方式給小靜換藥，直到皮膚將藥膏完全吸收。換藥時間不低于半個小時。房間內(nèi)須安裝空調(diào)以保持相對衡溫。賠償款得專款專用于小靜以后的皮膚整形。”

季忠說得懇切，小靜卻不干了，她哭著一定要跟隨季忠回去，拒不接受張明杰給予的東西。此情此景，樊形鋒法官都看在眼里。他結(jié)合具體情況，給出了調(diào)解思路，并且于情于理為雙方當事人分析。在法官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的說理下，鑒于目前小靜不愿跟隨張明杰走，且由季忠暫時撫養(yǎng)更有利于小靜健康成長的實際情況，雙方本著互諒互讓的精神，最終達成一致意見，小靜暫時留在季忠處，以后的撫養(yǎng)權(quán)官司可另行通過訴訟途徑解決。而目前，可由季忠作為小靜的監(jiān)護人、張明杰作為原告代理人身份，一起參與訴訟為孩子主張權(quán)益。同時為了讓張明山放心，法院決定判決后小靜所得的賠償款暫留法院處保管。

原本對立的雙方，在法官的工作下，握手言和站在一條戰(zhàn)線共同為小靜主張權(quán)益。同時為了讓張明山放心，法官又特地趕至他的服刑地，向他詳細介紹了具體情況。張明山默默聽著，低頭不語。之后，管教反映，張明山之前一度失控的情緒慢慢開始平穩(wěn)。

開庭審理當日，針對原告方訴請，被告方辯稱：原告在幼兒園上課期間發(fā)生傷害事故是事實，被告方愿意承擔全部責任。在原告受傷后，被告已經(jīng)負擔了40多萬元的醫(yī)療費、住宿費、護理費等。另外，被告方認為法醫(yī)鑒定程序存在瑕疵，其結(jié)論亦與事實不符。故被告方請求法院依法確定賠償數(shù)額。

法院經(jīng)審理后認為，無民事行為能力人在幼兒園、學校或者其他教育機構(gòu)學習、生活期間受到人身損害的，幼兒園、學校或者其他教育機構(gòu)應(yīng)當承擔責任，但能夠證明盡到教育、管理職責的，不承擔責任。本案原告在校學習期間受到人身損害，被告表示愿意承擔全部賠償之責，于法不悖，予以準許。對于被告對鑒定意見所提出的異議，相關(guān)司法鑒定中心出具了書面情況說明。法院經(jīng)審核認為，相關(guān)司法鑒定中心具備鑒定資質(zhì)，其依照法律、法規(guī)、規(guī)章規(guī)定的方式、方法、步驟，遵守和采用相關(guān)技術(shù)標準和技術(shù)規(guī)范作出的鑒定意見及情況說明，合法有效，法院予以采納。

綜上，除被告已經(jīng)賠償?shù)馁M用外，法院判決幼兒園尚需支付小靜殘疾賠償金、營養(yǎng)費等共計38.7萬余元。對于原告要求被告承擔的后續(xù)治療費，可待該費用發(fā)生后另行通過合法途徑主張。

現(xiàn)實生活中，不少案件中的矛盾很大程度上與當事人之間缺少信任、相互猜忌有關(guān)。

一個人做事，往往會讓人聯(lián)想到他的目的性。很顯然，當季忠無條件撫養(yǎng)與他非親非故、系前妻與他人生育的孩子時，不得不讓人心存疑惑，他這樣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他怎么可能對小靜有大義父愛？所以引發(fā)了小靜生父張明山以及其親伯張明杰等人的種種猜疑。而這些猜疑，最終隨著季忠對賠償款的態(tài)度而釋然。

看多了騙人的案例，本文中季忠、張明杰爭著要撫養(yǎng)、照顧傷殘女孩的行為，值得稱贊。尤其是季忠的義舉讓人敬佩。不管怎樣，在撫養(yǎng)小靜并為她治傷階段，季忠付出了人力和財力，對小靜付出了無私的大愛。這種大愛，顯現(xiàn)著溫暖的人間真情，讓人感動……

責任編輯/濰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