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玉婷
今天的大學生,除了應對找工作的艱難,還有找工作過程中的“茫然”。前者一定程度上是就業大環境使然,而后者則暴露出中國教育中的一個軟肋,那就是生涯教育的缺失。被推向市場的畢業生們獲得了選擇的自由,卻缺少了生涯規劃的自主,“茫然”背后也給了中國教育思考的空間。
中國的許多孩子從小便有了“科學家”“工程師”的夢想,但當他們長大那一天,他們的夢想多半還是夢想,因為在十幾年的受教育過程中,幾乎沒有人再問及他的夢想,以致自己長大后都難以記起。
而國外的孩子卻少有“科學家”的夢想,他們可能愿意當一名“火車司機”“牙科醫生”,甚至是“農場工人”,他們夢想的種子在自己的教育生涯中逐漸明晰、修正,最終許多人能夠如愿以償。
這樣一個關于夢想的對比,并無絲毫苛責中國孩子之意,也無意探討學生應該樹立怎么樣的夢想,筆者所關注的是我們的教育對學生的夢想是否有了現實的關照。
畢業了,不知想要做什么?
臨近大學畢業,北京某大學漢語言文學專業的小張和同學頻繁地穿梭于各種招聘會。在應聘過程中,她時常被用人單位問及個人的職業規劃。剛開始,她覺得有點懵,只能用一些不疼不癢的話應付對方的問詢。到后來,被問及的次數越來越多,她便絞盡腦汁為自己設計了一個“規劃”,為此,她還從網上搜索了一些“模板”,力求讓自己的答案盡善盡美。
有了預先設計,在應聘過程中也就心里有了底,再遇到類似問題也多半能夠沉著應對。然而,小張疑惑為何自己在學校時沒有認真考慮過這個問題?她也懷疑這樣一個應急的規劃在她踏入工作崗位時是否能夠兌現。
實際上,和小張一樣,今天的許多大學畢業生都面臨著類似狀況。據《南方教育時報》調查,逾九成大學生無明確職業規劃。而據2012年年底南京高校的一份調查顯示,近六成大學生無職業規劃。其中,“不知道什么是職業規劃”的大學生占30.1%,而選擇“做過系統的職業規劃”的只占9.1%。
這種“茫然”,直接表現在求職過程中缺乏明確的職業取向,“畢業了,卻不知道自己想要干什么?”往往是許多畢業生的求職狀態。他們在職場上往往“看菜下單”,到招聘會或者網絡上海量搜尋職位。如果遇到中意的崗位,就拿相應的崗位要求度量自身的條件,符合了,就去應聘,否則就繼續尋找。
顯然,這樣的求職路徑下,招聘方是規則的制定者,而應聘的畢業生們則多被動地按照用人單位的條件,進行自我審視。在審視自我的過程中,畢業生們還是處于被動的位置。固然一部分學生憑借好的學校、專業找到了所謂的“好工作”,但并不能確定是他們喜歡的工作。
這種“茫然”實際上出現的更早,那就是大學報考時。據第三方調查機構麥克思近幾年對大學新生適應情況的調查顯示,邁入夢寐以求的大學校門后,許多學生出現了很大“落差”。2009年,在對2759名大學新生調查中,35%的本科新生對自己的學校不滿意,專業方面,表示對自己的專業滿意的大一新生僅有4%。如此,每年開學季許多剛進校門的學生就會想著法子“換專業”。
目前高校對換專業有嚴格的限制,多數想換專業的學生往往愿望成空,只能為當初的盲目選擇買單。當他們走出校門獲得重新選擇機會的時候,就業中的專業“不對口”也就成為常見現象。學什么,不一定非要做什么,但如果專業不對口,對許多學生而言,所學專業知識便失去了用武之地,在新的專業領域,需要重新學習,無疑增加了其職業發展難度。
中國美術學院設計藝術學院院長吳海燕坦言:專業不完全對口,又不完全了解崗位對工作人員的標準要求,結果容易導致畢業生初次就業時跳槽頻頻,往往造成單位個人“兩敗俱傷”。對于學校乃至國家而言,科學合理的專業布局也失去了可參照的“準星”,一定程度上也造成了教育資源的浪費。
“補課”還來得及嗎?
職業規劃的缺失,增加了大學畢業生的就業難度。對此,有專家指出,長期職業規劃輔導缺失是其根本原因,教育部門應提高職業規劃課程輔導效率,培養學生自主就業意識。
據有關資料:國內高校中最早正式開設職業生涯教育課程的是1984年處于改革開放前沿的深圳大學,隨后在一些高校也有零星開設,但沒有形成氣候。
局面的改變在2007年,國際金融危機引發大學生就業難。在中央政府主導下,2007年,教育部下發《大學生職業發展與就業指導課程教學要求的通知》,提出從2008年起提倡所有普通高校開設職業發展與就業指導課程,并作為公共課納入教學計劃,貫穿學生從入學到畢業的整個培養過程。
盡管從2008年開始職業生涯課便被納入大學教學計劃,但顯然效果不盡如人意,這一點從大學畢業生職場中的“茫然”狀態可見一斑。
而從筆者調查情況看,畢業生們也普遍不認可課程效果,表示提不起興趣。就如同媒體報道的那樣,當被問及學校就業輔導課的效果時,不少大學生表示,自己已經不記得就業規劃課所講的內容了,唯一記得的,是當初“不來上課就不給學分”的警告。
而畢業生的不滿意背后也透著高校的無奈。在大學廣泛開設一門課程遠沒有一紙通知那般簡單,這其中,專業教師缺乏恰是高校開設這門課程的最大障礙。
據中國人事科學研究院院長吳江介紹:目前我國高校極其缺乏專業的職業指導師,任職者多數是由學校行政人員輪崗和剛畢業的學生組成。他們大多數未經培訓就上崗,不能對畢業生進行規范的職業能力培訓和專業系統的職業指導,指導工作主要局限在簽協議、行政審核、公布就業信息、聯系就業指導講座等行政性活動方面。
而從全社會情況看,職業指導人才缺口更大。2009年的調查數據顯示,我國取得職業指導師資格的只有1萬人左右,高級職業指導師不足500人,職業指導人員與就業人員比例是1:15萬以上。相比之下,美國2002年有17.5萬名職業指導師,與勞動力市場就業人員的比例為1:500人左右。在職業規劃方面,教育只是社會的一個縮影。
“大學才開始做職業規劃,其實已經晚了。”深圳大學招生就業辦公室副主任殷濤坦言。由于缺乏連貫的職業規劃指導,大學的職業規劃課程感覺更像是一種“補課”,學生的自我認知,其實在初、高中就應完成,比如高中的文理分班,實際上是需要面向就業的。
一種“終身教育”形式
生涯教育國外開展得比中國要早許多,實施效果也比較好。對比國外情況,中國學校生涯教育零零散散、不成系統不說,而且普遍放到了高中后,無論從課程規劃還是時間節點。原因種種,理念的偏差或許是最根本的。
在國外,生涯教育是一種“終身教育”,貫穿于教育的始終,而國內的生涯教育很大程度上被當成了“就業教育”,目前僅限于大學階段。大學生職業生涯教育狀況不佳,縱然大學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但這種認識的偏差或許更值得深思。這一點,從中外對比中一目了然。
廣州鐵路職業技術學院王韶清對美國職業生涯教育有比較全面的研究。據他介紹,美國的職業生涯教育始于20世紀初,起步早且發展較快。在“終身教育論理”影響下,1974年,教育總署專門設置生涯教育署以指導生涯教育的貫徹落實。在政府主導、法律保障、資金支持、輿論宣傳和專家指導下,職業生涯教育在美國得到廣泛推廣。
20世紀90年代中后期,美國進入了知識經濟社會,勞動力市場出現了復雜的分化。順應形勢,1994年,美國頒布了《學校到工作機會法》,目的是為所有學生提供職業準備,包括從幼兒園到社區學院或大學的學生,使他們能夠適應迅速發展的信息社會和全球化浪潮。
值得一提的是,美國職業生涯教育側重于學生的個體意識、社會責任意識,讓學生能夠理性選擇自己的專業。與之相比,中國職業生涯教育講究“短、平、快”,實用性特點明顯,重在指導學生求職和創業。將職業生涯教育等同于“找工作”的這種“工具性”的做法,也反映在了近年來高校的生涯教育中。
延邊大學高等教育研究所樸哲認為,雖然我國職業生涯教育進入了一個新的發展階段,但事實上,由于應試教育和傳統觀念等的影響,目前我國的職業生涯在基礎教育階段一直都沒有開展起來。因此稱不上真正意義上的職業生涯教育。
“職業指導不只是就業指導,而是應伴隨人的整個職業生涯歷程,具有更深層次的教育引導功能。”對于職業生涯教育,吳江也有著自己的見解。
理念的不同也就導致教育方式的不同。雖然中國在20世紀80年代就開始開展職業生涯教育,例如1992年國家教委頒布的中小學課程計劃中,明確規定初中階段“開設短期的職業指導課。”可以為準備就業的學生提供職業預備教育或勞動技藝教育。然而,沒有專業的師資、更沒有完整的規劃,結果是有限的課程也被應試課程擠壓殆盡,這樣的局面一直延續到今天,生涯教育在基礎教育階段幾乎空白。這不僅使得中小學生缺乏基本的職業意識,更談不上職業規劃。
武漢職業技術學院董珉等人對武漢6所中小學做過一項調查表明:學生在學校的學習中,很少接觸到有利于將來從事某種職業的相關內容。在對“你在學習中是否接觸到有利于將來從事某種職業的相關內容”的回答中,有57.5%的高中生認為沒有接觸到,42.5%的高中生認為學習中接觸到了。然而,即使這42.5%的學生在列舉學習中所接觸到的與職業發展相關的內容時,他們大多填寫的是英語、計算機、美術、音樂等基礎課程。
與之相對應的,還有對職業構成的偏見。在對“你最了解的社會職業有哪些”一項的調查中,90%以上的學生的回答是教師、醫生、律師、工程師、公務員、電視節目主持人等社會影響力較高、收入穩定或高收入的職業,而生產一線工人、農民、技師、農藝師卻排斥在學生的視野之外。在對高中生的調查中,有39.9%的學生認為職業有高低貴賤之分,其中普遍認為律師、醫生、“金領”、“白領”、老板、教師等等是高等職業,而工人、農民工、清潔工等是低等職業。
促使學生做出這些選擇的往往是電視、網絡這些大眾媒體。從學校教育中,他們較少得到相關的教育。
生涯教育如何推進?
“職業生涯教育是一個連續的、長期的發展過程,不應視其為一個階段性的任務 而應貫穿于教育過程的各個階段。因此,我國要建立一個從學前教育至成人一生全教育過程的有計劃的、連續的、系統的職業生涯教育體系。”樸哲認為。
但筆者認為,從現實角度看,目前做好大學階段的職業生涯教育是比較可行的,借助大學階段的人力資源和科研力量,為生涯教育提供必要的人才準備和資源支持。在此基礎上,“倒推”職業生涯教育回到終身教育的軌道。
今天,大學生就業已然是一個重大的民生問題,積極推進大學生職業生涯教育勢在必行,但需提升課程效果,讓大學生樂于接受、得到實惠。“學校的職業指導隊伍急需建立,現有職業指導人員急需提升專業水平。”在吳江看來,職業指導師資隊伍建設是職業生涯教育的關鍵所在。
雖然大學生職業生涯規劃課程開展存在許多不足,但也應該看到隨著經驗的積累,大學在這方面也有著可喜的進步。比如,在教學方式上,更加注重與社會的聯系,一些大學會邀請一些社會人士走進大學課堂,給課堂注入了活力,這也得到了學生的積極回應。“相比于坐在教室里上課,我認為與在職的校友交流更能讓我了解職業規劃。”一位中山大學畢業生坦言。雖然他對于就業輔導課程的內容已經忘記了,但在大學期間兩次與校友的交流,卻讓他更深刻地感受到了職業規劃的重要性。
據《南方教育時報》報道:自2004年起,中山大學每年定期舉辦“尋訪中山大學校友的足跡”活動,校方希望通過這一活動,為在校生提供了解母校歷史的機會和更為生動的職業規劃指導。作為開設職業生涯課程最早的深圳大學,也正在通過校友交流會、職業規劃大賽和走訪企業等新形式來讓學生更好地學習職業規劃。
殷濤指出,要提高職業規劃課程效率,僅有形式創新還不夠。一方面,校方需要提高職業輔導課程的覆蓋面。另一方面,校方也要著力培養學生自主就業意識,讓學生帶著了解行業和職場的眼光去參與職業規劃課程和活動。
從國外經驗看,需要將生涯教育擴展到整個教育階段、甚至像日本等國家那樣通過立法等形式推進實施。如此,才可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也符合生涯教育自身的規律。正如殷濤所言:“首先是要從小建立孩子的自我認知,讓其發現自身的特長和興趣,其次才是職場認知和發展規劃。”
河南財經政法大學人文社科系馮國鋒認為:當務之急實施生涯教育的應該是中等教育,“不能像現在由于中學階段生涯教育的缺失把生涯教育的壓力轉嫁到高等教育階段。”學生在中學階段明確了自己的生涯規劃之后才會避免高考填報志愿時盲從和盲動,避免進入大學后調換專業與因缺乏明確目標所造成的無所事事,避免大學畢業后的無所適從與頻繁跳槽等現象。
顯然,本著“治本”的原則,生涯教育還應從“娃娃”抓起。筆者認為,這一目標的實現,關鍵在于招生制度改革的有效推進。現有教育評價機制,尤其是高考招生制度下,學生、家長的心思都放在考大學上,職業生涯規劃尚在視野之外。在這種情況下,職業生涯教育擴展到高中前教育是否可行?這一點還是存在可能的。
教育主管部門已經意識到在高中階段開展職業生涯教育的意義。無論是《教育規劃綱要》還是《教育部普通高中課程改革方案(實驗)》,都明確了對高中學生“職業意識”的培養,對其未來的職業與人生有較為科學的初步規劃,是高中學生指導的重要內容之一。
而從實際看,高中生對生涯教育還是十分“渴求”的。教育部教育發展研究中心前些年進行的一項針對高三學生的調研顯示:過半的高中學生對大學專業并不了解。當被問及“你們學校是否有一些關于職業教育的內容時,約三分之二的學生回答“幾乎沒有”,而多數學生卻“非常想了解”相關的知識。正如大學生說的那樣:“如果在中學階段就接觸到這樣的課,我們就可能避免盲從。”
何況,還有一個現實擺在那,那就是高中后教育實際上已經實現了“分流”,一部分人考上了大學,而另一部分人則選擇了就業。以全國每年近千萬的高中畢業生計,這一群體的規模是巨大的。顯然,到了大學再開展生涯素養教育,將提早邁入職業生涯的學生排除在外,有失公平。
成年后的選擇,往往源于兒時的夢想。這其中,學校生涯教育是能夠將這種可能變為現實的途徑。
目前,在北京等教育發達地區,部分高中學校已經開始了生涯教育的嘗試,但面臨很多困難。筆者對北京市77所中學所做的問卷調查顯示:這些學校依然面臨師資缺乏、資源不足、方法陳舊等困難。尤其是師資方面,目前北京市只有10%的普通高中學校有專職生涯規劃教育教師。其他省份情況可想而知。盡管如此,生涯教育已經邁出了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