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地福
新時期小說中的民歌現象是個比較復雜的文學現象。這股來自鄉野的風沖擊著小說家的藝術創作。無疑,民歌對處理小說情節,表現小說主題有一套自己的優勢。對某個情節片段的處理可以看作局部技術處理。立足于某個情節片段運用民歌,情感比情節更重要稱為情景式,在情節中往往起著推動作用為推動式。
一、情景式
情景式,又稱復合模式結構。由于情景式較為明顯地由兩個形象系列復合而成一個形象系列為民歌所表現的生命追求和體驗,一個形象系列為生活現實的完成形態,故稱。在民歌力量的召喚下,人所擁有的情感還原回歸,從功利主義中解放出來,但這只是暫時的、理與義的羈絆,生活的固有矛盾還在。由此兩個形象系列的比襯、落差彌補了單一情節所缺乏的內在意蘊,開拓了立體的審美空間。
與美學有關的審美過程可分為三個階段:美的存在、美的認識、美的創造。在這里,我們把它們作為判別情景式民歌境界高低的標準。
1.美的存在
停留在這一層次的情景式,對民歌的感受主要存在于人的直覺表象層,把民歌僅僅作為客觀美來描寫,如“歌聲娓娓而出,像清泉在巖間流淌,像微風在林間細語”,“歌聲如波濤洶涌,如晚風蕩林。”……這種描寫取譬于客觀物象,以比喻來傳達對民歌的感受。但是現實生活的形象系列單薄,兩個形象系列很難形成比襯、落差。另外,以形象見長的比喻在這里遠遠不夠用,泛泛的比喻對民歌內涵的把握更顯得蒼白無力,很難引起讀者的共鳴。
2.美的認識
“美的認識”階段比“美的存在”階段高一層次,這類描寫更加注重民歌浸透內心,人們對民歌這種客觀美的情感反應表現為追求內心世界的自我完善。
張賢亮的《綠化樹》有很多這種片段。小說中“我”在從勞改隊釋放的第一天,聽到車把式海喜唱的情歌,就被民歌的力量所震撼。民歌的歌詞,把“我”心靈里被勞改隊的塵埃埋往的那最底層拂試開來,“我”找到了自己的本質。在“我”從不自由的人解放為自由人第一天,“我”從精神上真正得到解放,感到了自由。這就是聽到民歌而帶來的美的反應——美感。
3.美的創造
能夠達到“美的創造”的階段,也就達到了最高境界了。它不像“美的存在”階段那么注重客觀世界。這種境界注重尋求主客觀的統一。在民歌聲中,人往往不自覺地進入情境,主題意識融會于客觀景物之中,藝術和生活的界限模糊了,卻開拓了立體的審美空間。鄭義是這方面描寫的高手。
晚上,她到底如約的來了。走過黑牛河上的跳石,繞過崖邊的水磨房,淚汪汪地站在萬牛面前……葉葉又怯怯地唱了:
三十三顆蕎麥呀九十九道棱
不知哥哥呀有沒有女人
——問俺哩?楊萬牛覺得心里酸酸的:
東山上下雨呀西山上晴
哥哥除你呀沒有情人
朦朦朧朧的月光下,桃花溝水泛著白光。葉葉的臉色刷白,聲音也抖了:
枯山頂頂一苗苗菜
俺的難活是媒婆婆害
大紅的柜子銹鎖子
鮮桃花配他個爛果子
他知道他唱的不是實情,老歌子了!葉葉不是媒婆之害,是豆腐換親 ——這里大行山區貧苦莊戶人家的一種特殊的婚嫁……葉葉的哥哥娶上了四奎的妹妹,萬牛的葉葉,從此成了四奎炕上的人。
——怨誰?恨誰?楊萬牛一句話也說不出,完啦!他只是覺得一股子支撐著他在戰爭上苦斗苦熬的底氣泄了!他木然地拉過葉葉冰涼的手兒,低低唱著:
苦菜呀開花苦又苦
苦苦等你到二十五
甜苣的葉葉苦苣的心
苦來苦去在個心
葉葉再也忍不住了,撲在他懷里,死摟住脖子,嚶嚶地哭了……月行中天,光影卻慘慘淡淡。桃花溝水默默流去,也失去了他倆當年定情時的汩汩歡欣。……葉葉哭累了。葉葉又唱了,輕輕地,郁郁的……
——《遠村》
在這段場景中,景與情交融,歌與情相伴,民歌與人共同創造了美好的意境。看似葉葉在與萬牛對歌,實際上是兩人的心靈在對話。微妙的人物心靈給民歌惟妙惟肖地表現了出來,藝術和生活在這一瞬間融為一體。雖然現實的生命是以完成形態出現為不可更改,但是美好的情愫還好,它們還可以暫時從沉重的生活中逃脫出來喘口氣,宣泄出心靈的苦悶而得到片刻的惆悵?或是贊賞他們堅韌地生存下午的勇氣?……那就是讀者自己從這兩個形象系列的比襯,落差中悟出的意蘊了。
二、推動式
推動式中的民歌在情節中往往起著推動作用,可分為直接推動、間接推動。間接推動的情況有兩種。一種是以民歌的神秘性、暗示性預示著某個結果,如高建群《遙遠的白房子》把一首和“死”有關的俄羅斯民歌作為后來發生變故的不祥預兆:一種是利用民歌的雙關給小說人物以按時,從而推動情節的發展。
《綠化樹》中,海喜喜和馬纓花對過一次“信天游”。海喜喜唱:“羊肚子(的個)手巾(喲)水上漂,唱上(那個)小曲兒解心焦/一根子干草頂不上門,我拿個好心思維不下個人/大紅的果子(呀)香(喲)水的梨,我不曉得哪達兒難為過你。”借歌兒很輕松自然地提出了馬纓花疏遠自己的困惑。而馬纓花答得更輕妙:“楊蘇子手巾水上漂,你不會唱曲子奴教給你。/三十三顆蕎麥啊九十九道棱,二妹妹再好是人家的人/芝麻的胡麻出個好油,嫁不下個好漢子我要維朋友。”表面上兩個人輕松愉快的唱歌,單數馬纓花和海喜喜卻解決了情感糾紛,明白地告訴了他,自己的態度是“嫁不下個好漢子我要維朋友”。海喜喜當然明白,那么好漢子就是他自己。情場上這一宣判使得海喜喜對章水鱗一肚子怨恨,他后來報復過章水鱗,但是他又承認了自己的失敗,以自己的出走和退出情場的角逐為章水鱗讓路。
直接推動則把民歌直接當作情節鏈上的動力來寫,民歌顯示了功利性較強的力量。在朗確《復蘇的山林》中,輕柔的歌兒成了抑制獵人狩獵欲望的力量;在馮凌植《駝峰上的愛》中,小塔娜的歌成了制止目駱駝阿賽發瘋的力量;在董炳新的《雨連綿》中,沙棗的歌刺激了“我”的情欲,幻化出想象中的兩情相好;羅學蓬的《月亮》中,水妹子唱的情歌試令凱不能自持,二人的好感迅速發展。
(作者單位:江西省于都中學初中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