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卡丹
石寶山顧名思義,其妙在石。果然,劍川縣志稱其得名由來,乃因“石相可寶”。劍川民間則形象地稱其“會開花的石頭”。
只聽說千年的鐵樹開花,沒想到億年的石頭也能開花。就憑這一點(diǎn),遠(yuǎn)在云南的石寶山便讓人悠然神往。
與參加中國報紙副刊年會的多數(shù)同行相比。我對石寶山的向往要早好些年。多年前撰寫長篇報告文學(xué)《中國丹霞》的時候,目光便曾久久地在石寶山的畫頁上流連。中國內(nèi)地已發(fā)現(xiàn)的800多處丹霞地貌中,如石寶山這樣大面積巖面龜裂的僅有3處。另2處,一是江西石城的通天寨,一是云南麗江的千龜山。海拔不過500米的通天寨,其石之奇已讓我目瞪口呆了;海拔高達(dá)3000米的石寶山。會帶給我怎樣的震撼呢?
一片龜裂的山巖,一山龜裂的山巖。這里,那里,這面山坡,那面山坡,目光所及之處,都是這些“會開花的石頭”,都是造化的鬼斧神工。密密麻麻的裂紋,規(guī)規(guī)整整,鼓起,凸出,像是一片片的龜甲,像是一片片的龍鱗,像是棋盤上一方方的格子,像是漁網(wǎng)間一個個的網(wǎng)眼。就這樣肆無忌憚地鋪開,就這樣蔚為壯觀地舒展,在崖頂,在山根,在嶺頭。在凹口,在眼睛不夠用的地方……震撼如約而來,來得比預(yù)料中的更猛更烈更激情。那么,緩一口氣,凝神,讓想象的風(fēng)箏飛升。想象是龜甲,千千萬萬只同樣大小的龜就在眼前井然列陣:想象是龍鱗,上百條長龍就在身邊作勢飛騰:想象是棋格。碩大的棋盤就從山頭鋪向天宇:想象是網(wǎng)眼……當(dāng)然,所有的想象都不及“開花的石頭”來得美、來得抒情,那一片片凸起的裂紋,那一片片石頭的花瓣。漫山遍野的石頭綻放如花。該是大地對蒼天何等深情的禮贊?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而人在如此的奇景如此的大美之前。又豈可不言?只是。所有的贊嘆都不足以表達(dá)濃烈的情感了,石寶山周邊數(shù)縣的白族兒女。只能采用刻骨銘心的訴說——
一千年前的訴說是鐵錘斧鑿的訴說。那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脑V說是這般鏗鏘有力,從南詔時期一直延續(xù)到大理國時期,前后綿延了300年。石寶山的胸膛敞開了,裝進(jìn)了氣韻生動的佛、菩薩、力士、善男信女,裝進(jìn)了南詔王、文武官員、武士、童子,裝進(jìn)了原始的生殖崇拜,也裝進(jìn)了人生百態(tài)。那蹙眉愁面感慨人生疾苦的維摩詰,那剖腹掏心以示一腔赤誠的甘露觀音,那儀容翩翩的南詔王異牟尋、閣羅鳳以及奇特的服飾、儀式,那高踞于眾窟之上、眾生之上的“生命之門”——代表原始生殖崇拜的石刻“阿女央白”……存留至今的16窟139軀造像。無一不令人心旌搖蕩難以自己。這樣的訴說才配得天地的大美呀。這樣的訴說本身也是大美。千年不朽,毫無愧色與敦煌、云岡、龍門、大足并列,同立于全國首批重點(diǎn)文物保護(hù)單位之林。
另一種訴說雖然不用鐵錘斧鑿。但同樣鏗鏘。那是直抵人心深處的歌聲。傳承數(shù)百年之久的石寶山歌會,誰也說不清起自哪朝哪代,一年一度如期叩響白族男女的心扉。農(nóng)歷七月廿七開始,四面八方的白家兒女浩浩蕩蕩匯集于斯,在漫山遍野會開花的石頭之間,引吭高歌,三日不絕。那壯觀的場面我雖無緣親睹。但只要看一看歷屆歌會的圖片,就不能不神往于那場景的激動人心?!笆瘜毶缴蠈Ω鑸?,歌如靈泉不斷根。歌如滿山樹葉子,聲聲傳心音?!毕胍幌?,原汁原味的歌聲,如泣如訴的歌聲。此呼彼應(yīng)。此伏彼起。多得滿山樹葉一般數(shù)不勝數(shù)。多得靈泉一般涌流不盡。這白唇漫出由肺腑涌出從心窩掏出的歌聲,一聲聲、一聲聲,回蕩在真誠無猜的心靈之間。回蕩在開花的石頭之間,回蕩在天地之間,這是一種怎樣回腸蕩氣的訴說??!這是人對天地大美的禮贊。這也是人向蒼天厚土奉獻(xiàn)的大美。蒼天在,厚土在,開花的石頭在,人在。這樣的大美就將永不褪色,年年此際鳴響于斯?;厥幱谒埂U鸷秤谒?!
沒有想到。我奔著石寶山“開花的石頭”而來。邂逅的卻絕不僅是石頭的奇絕。天地的大美在我眼前。敬畏天地的人類創(chuàng)造的大美在我眼前。天地的大美和人間的大美,那是源與流的傳承,那是天與人的和諧。眼前展現(xiàn)的,該是天人合一的境界吧?真想訴說呀,像石寶山上的白家兒女那樣,面對大美來一番刻骨銘心的訴說。舞不動斧鑿展不開歌喉的我,卻只能留下這篇“石寶山記”,留下一個閩西兒女對天地大美與人間大美的雙重禮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