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對世界、人生的narrative(故事、描述或者三觀)無時無刻不在影響著我們如何看這個世界。它就像我們眼前一副有色眼鏡,我們雖然不察覺,但是它過濾掉了這世界的一部分色彩,讓我們看到的是一個變形變色的世界。更可怕的是,我們的觀念往往是在我們不知不覺的時候灌輸給我們的。
有時我們在沒有選擇余地的情況下,就接受了來自外界的觀念。
“故事”有時是一種局限,比如有被害者心態的人,會錯過與別人真誠交流的機會。但 “故事”也可能是一種解放和動力,比如當孩子因為自己的努力而被鼓勵和認可,從而更加相信成功和認可都是自己可以通過努力而改變的。
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我們每個人都生活在自己的“故事”中。我們甚至不能夠選擇我們要生活哪一個“故事”。我們腦中的“故事”在我們每天的生活中一遍一遍地回放著,不斷被強化。我們通過這“故事”去理解世界,決定如何行為。對我們來說,“世界就是這樣”。我們就像生活在水中的魚,渾然不覺水的存在。
成年人如何能夠意識到自己腦子里的narrative、甚至去改變它呢?我的經驗是,只能讓別人幫助自己判斷:去求助于那些能夠坦誠相告,又熟悉你的好朋友,或者有專業訓練的心理咨詢師。
我有一次特別鮮明的經歷,印證這點。我給女朋友講述了大學時候發生在我身上的一個故事,當我激動地講完,女朋友說,這個故事讓她突然理解了我的所作所為,包括創業去做點名時間、對教育的態度、對生活的熱情。我聽了恍然大悟。這個故事——雖然我并未察覺——多年來就是我腦中的“故事”。以下就是當年發生在我身上的故事。
我在美國上大學的時候,突然對西方古典音樂產生了興趣。而且不僅僅是欣賞,我想學彈鋼琴!于是我跑去學校的音樂系,找到系里的department secretary,問有沒有可能跟某位教授學習演奏課。Department secretary是位和藹的大媽,向我解釋:系里課是給已經有相當演奏功底的同學開設的,如我這樣,以前完全沒有碰過鋼琴,不識五線譜的初學者,實在沒有合適的課程。
雖然失望,但是這結果也并不意外。我大約也料到大學里專業的院系恐怕不會接收我這樣從零開始的初學者。我謝了她,離開了。
過了幾天,她來了個電話,說系里的教授雖然教不了,但是系里的學生很多已經有很高的演奏水平。她幫我問了問,有位大四的主修鋼琴表演的同學愿意給我上課。但是這不是通過學校系里,而是同學間私下的事情,要按課時收費。
當我聽到這些課程的價格,剛剛燃起的希望就又破滅了。每節一小時的課程需要幾十美金,一個學期大約要近千美金。對于靠獎學金和勤工儉學,每個學期之初都要仔細打點一學期的收入支出,一不小心就會青黃不接的我來說,這是一筆無法負擔的費用。
沒想到過了幾天,她又打來電話到我宿舍。我接起電話,她就高興地說,我有一個好消息告訴你。原來是我大學所在的小鎮,有一群退休的老頭老太太,熱愛古典音樂。他們組成一個小社團,每逢學校的樂隊演出,他們就結伴來聽,也由此與學校的音樂系很熟悉。Department secretary跟他們聊天的時候,說起了我的事情。這幫素不相識的美國退休老頭老太們,聽說了我的事情,討論了一下,覺得一位來自中國的青年學生對學習音樂的熱愛,要支持。于是他們在自己的小社團里介紹了這個情況,大家力所能及,20、30美金地捐助一些錢,共湊集了800美金,資助我一個學期的鋼琴課程。
“你接受嗎?”Department secretary在電話上給我講述了這筆錢的由來,然后問到。我感動得熱淚盈眶,簡直無法相信這件事情。當我想要做一件事情的時候,就有一群素昧平生的人,毫無所求地來幫助我。我接受了這筆錢,開始了我的音樂課。后來,那個音樂社團的負責人,一位老爺爺,找到我,希望能夠邀請我做個采訪,刊登在社團的小刊物上。我當然欣然同意。我還記得從學校走出來,按照他所給的地址,在他家做的采訪。我和老爺爺對坐,聊了大半個下午,講述我怎么從中國來到美國求學,為什么喜歡音樂,以后想要做什么。我記得他后來把文章發給我,里面說:“何峰一邊說一邊揮動雙手。他的手和他的話,一起講述他的故事。”
這件事情過去十年多了。十年后我第一次講起這件事是在北京的一個晚上,跟我的女友聊天的時候。講著講著,我激動得起來踱步,就像那天接到department secretary電話一樣熱淚盈眶。
當故事講完,女朋友對我說:“現在我懂了你為什么做你做的這些事情。”我知道她是對的。當年一個學期的鋼琴課并沒有讓我成為音樂家。但是,我收獲了一個珍貴得多的禮物。十年以來,這個故事成為我腦中的“故事”,不曾一刻遠離我的每一個人生決定,就像它將一直影響我未來的選擇:永不失去希望,并盡我所能幫助我能幫助的人。
(作者系點名時間聯合創始人)
責任編輯:張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