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雅民
【摘 要】《管子》諸篇從貧富問題出發,詳細論述了貧富無度所產生的根源及其政治后果。比如,百姓過于貧窮就不安其業,過于富裕則不聽上令,不利于政治統治和社會和諧,從而提出了相應的解決策略——富奪貧予,實現貧富有度。
【關鍵詞】《管子》 貧富失度 政治統治 貧富有度
從春秋戰國以來,諸子已屢次提出貧富問題及其解決意見,以《管子》所論較為充分,問題亦提得鮮明。《管子》認為社會貧富不均現象是客觀存在的事實,當時社會上存在著富裕的殘余封建領主,新興商人資本與高利貸資本以及新興的大地主,他們成為社會的富豪集團,即所謂“遷封食邑,富商蓄賈,積余藏羨,跱(積也)蓄之家,此吾國之豪也。”富豪與貧窮人民的對立,古代開明思想家都有所認知。當一定的生產方式還處在自身發展的上升階段,還有它的社會的正常性,而一般還滿意于其分配的時候,即使抗議之聲發生,也只發生于那些統治階級出身的人們,……而且他們的呼聲,恰恰得不到被剝削群眾的任何響應。《管子》的呼聲也屬于恩格斯所指出的這一類型。《管子》對貧富對立的消除,僅是緩和這一對立。《管子》在對待貧富問題上不同于當時其他各思想家之處,在于他注意到了這一矛盾產生的原因并提出了自己的解決方法,以求做到“貧富有度”。
一、貧富無度之根源
《管子·侈靡》篇有言:“甚富不可使,甚貧不知恥。”這里提出了“甚貧”與“甚富”的問題,并且思想家已經認識到這是嚴重的社會問題,與封建等級制度相適應,認為應有貧富之分,但認為貧富之分應適度,如果“貧富無度”,國家就會亂,社會就會不安定,這把貧富失度問題提得很尖銳。
《管子》中將導致貧富失度的原因主要有以下幾點:第一,起于農業的季節性,春耕十日,夏耘十日,秋收獲十日及冬除田二十日,都會引起人們對生產或生活資料的需要。對這些物資如不能及早儲備,臨時必然會引起物價上漲,“此物之高下之時也,此民之所以相并兼之時也”。第二,年歲的豐歉和財政征收的緩急。歲有兇穗,故谷有貴賤,令有緩急,故物有輕重。然而為人君者沒有適當處理,故蓄賈游市,乘民之不給獲取厚利,“百倍其本”。《管子》強調“令有緩急,物有輕重”這一觀點是很獨特的見解,先秦各家很少注意到這一問題。恩格斯就曾指出,收稅日期到了,農民必須有貨幣,商人愿給什么價格,農民就會憑什么價格出賣他們的產品。第三,民智不齊,即使田地及財產數量相同,而“智者有什倍之功,愚者有不瘠(償也)本之事,……故民利有百倍之失也”。
總之,他認為商人資本的“乘民不給”以進行殘酷的壓榨和人民智愚之不齊兩者是產生貧富對立的原因。但是,由于商人階級的階級本身的局限,使他只能從商品流通中去找尋這一矛盾產生的原因,看不到生產資料私有制才是貧富不均的真正根源。《管子》中還指出過大的貧富懸殊現象對封建國家來說是不利的,不利于建立穩定的社會秩序。
二、貧富無度則失
《管子·國蓄》言:“夫民富則不可以祿使也,貧則不可以罰威也,法令之不行,萬民之不治,貧富之不齊也。”從《管子》所說的這幾句話可以看出,其反對貧富懸殊并不是站在道德倫理的角度,而是從維護封建法權的角度來反對貧富懸殊。同時,《管子》也意識到“貧富無度”是不好的,不利于封建國家的政治穩定和社會安定,不利于建立良好的社會秩序。
(一)民貧難治
《管子·治國》言:“民貧則難治也”;在《管子·侈靡》篇中也說:“甚貧不知恥”。前兩篇所述觀點與《牧民》篇所提的“倉廩實則知禮節,衣食足則知榮譽”是一致的。《管子》意識到百姓的過度貧困使百姓自己生活在了死亡的邊緣,無法維持基本的日常生活,又怎會嚴守國家的政策及法規,因而不利于國家治理以及維護社會安定。《管子·兵法》言“民不足,令乃辱;民苦殃,令不行”。也就是說,人民生活不充足,政令就無法貫徹執行,只有使人民生活富足安定,國家才能治理好。
同時,《管子·治國》篇指出:“民貧則奸邪生”“民貧則危鄉(不安其業)輕家,則敢凌上犯禁”。明確指出,百姓的過渡貧困會使得其無法維持最最基本的生活,為了生存他們被迫放棄生產而走上歪路,危及相鄰甚至會以下犯上無視圣上法令,這都不利于國家統治和社會穩定,嚴重威脅統治階級的政治統治,也不利于建立良好的社會秩序。
(二)甚富不為上用
《管子》也反對民富,不過他反對的不是一般的民富,而是反對貧富懸殊條件下的民富,也就是“甚富”。《管子·侈靡》說“甚富不可使”。《管子·國蓄》也說,“夫民富則不可以祿使也”,《管子·輕重乙》說:“家足其所者,不從圣人。”一言以蔽之,人民太富足,統治者以利祿為驅使人民的工具就不靈了。石一參在《管子今詮》的《國蓄》篇末指出:“富國之本,在權人民之緩急而通其有無。因以制其贏不足之利害……斯民人無甚貧甚富之逆象。甚富則下不為上用,甚貧則上無法以制其民,惟民之貧富予奪之權一操于君,利出一孔而權不兩分……制為大治不難矣。”《管子》還認為:百姓過富會導致德行衰敗,《樞言》指出:“其事親也,妻子具則孝衰矣;其事君也,有好業,家室富足,則行衰矣;爵祿滿則忠衰矣。”無論從社會治理還是從道德風尚的角度說,民甚富都有不同程度的破壞作用,且不說巨富豪強大量兼并土地、壟斷市場造成的貧富過分懸殊不利統治,就是不少為富不仁、仗勢欺人所造成的民怨民苦、家破人亡,給維護安定有秩序的社會環境也出了不少難題,其中更有巨富豪門賄賂官府,以錢枉法,使國家政府人員貪贓墮落,使法令制度成為金錢的奴脾,失去應有的效用和尊嚴。
從道德的角度講,“事親”“事君”的“孝衰”“忠衰”與甚富也有不同程度的關系。《樞言》還說:“為人臣也,非有功勞于國也,家富而國貧,為人臣者之大罪也。”《管子今詮》作者石一參指出:“貧其國而富其家、富何由致?非賄則盜耳。”這就說明“甚富者”一是富之由不正者常多,特別是國家官員,貧了國家、肥了個人,這些甚富者對治國之害就不僅僅是“不可使”所能概括得了的。
總之,《管子》反對人民過于富裕或過于貧窮,對于國家治理和社會安定來說,過于富裕和過于貧困一樣都是有害的,貧民就會“陵上犯禁”,很難治理,固然不好;但太富又會使封建政治法權喪失其控制能力,其結果可能動搖法治法權的統治。因此,在社會財富的分配之中不可差距太大,“貧富無度則失”“貧富失,而國不亂者末之嘗聞也”。如果貧富之間差距過大,沒有一個合理的“度”的話,人們就會失去控制,國家陷入混亂將是不可避免的。《管子》雖然不贊成人民過貧或過富,但其并不反對不顯著的貧富不均現象,而是主張“貧富有度”。
三、貧富有度——富奪貧予
《管子》主張“貧富有度”,既然要實現“貧富有度”,那就必須消除甚貧和甚富的財富兩極分化現象。《管子》中該思想的側重點,是要實現均貧富,讓百姓富到足以適應封建國家富、治、強、大的需要,并不是讓人民無限制地富,這就是“貧富有度”。為了能夠實現“貧富有度”,《管子》提出了“富而能奪,貧而能予”的思想,以及具體的實施措施。
(一)富奪貧予
《管子》積極要求消除大富大貴的不均現象和先秦其他思想家有所不同,因為后者不贊成貧富不均,但無均富的積極主張。《管子》提出人君對人民之財富要做到“富而能奪,貧而能予”,要能“散積聚,鈞羨(賒)不足,分并財利”。這里值得注意,所謂“富而能奪”“分并財利”,絕不意味《管子》主張剝奪富有者的財產以實行均富,《管子》在均貧富問題上也充分發揮了商人階級的本性。他所謂的“奪”及“分并”基本上都指封建政壇運用價格政策以防止商人乘機獲取暴利,這是《管子》中所謂“奪”與“分并”的最主要內容。至于“貧而能予”的“予”倒是給農民以小量的生產資料或生活資料,但仍以放貸為主要方式,因此,所謂“予”不是真正意義上的“予”。
《管子》“富而能奪”中的“富”指的是“遷封、食邑、富商、蓄賈、積馀、藏羨、跱蓄”的人。從中我們可以看出《管子》所要“奪”富的對象并不是指整個統治階級,因為他已經用“禮”和“分”證明了統治階級相對的富裕的合理性,他所指的富人是指統治階級中那些靠不正當手段獲取財富的和其獲取的財富超過其“分”的人,即“遷封、食邑而居者”,以及處于被統治階級中的那些靠囤積居奇、巧取豪奪而富起來的富商。這樣“奪”富的合理性便產生了,首先,這些人的財富的取得是不正當的,是靠“居”“蓄”“藏”而獲得的。這種做法在社會生產力低下、人類所創造的社會物質財富僅僅夠維持人們生存和基本生活的情況下,既是不德的更是不法的,所以要奪取他們所不應該得的財富。其次,這些人的富裕一方面會使貧富差距日益加大從而引起社會嚴重的動蕩不安,另一方面這些擁有大量財富的人會憑借其財富的優勢而同君主對抗,使國家難以駕馭他們。“甚富不可使”進而危及封建的國家政權,所以從維護國家社稷安全的考慮出發也要奪取這些人的財富,以削弱其力量。
“貧而能予”中的“貧”主要由兩類人構成,一類是指鰥、寡、孤、獨、疾、廢者,另一類是指由于天災人禍等原因而造成的暫時貧窮和不能維持生存的人。鰥、寡、孤、獨、疾、廢者等的貧窮并不是因為主觀不努力,而是由于先天性的因素造成的,因此對他們進行救助和幫扶是任何一個社會和國家都應該承擔的責任,因此對于這些人進行“予”的行為的道德合理性是不言自明的,它具有一種先天的倫理合理性。在《管子》就中提出了許多具體的照顧和救濟鰥、寡、孤、獨、疾、廢者的措施,如對于沒有自理能力的鰥寡者由政府收養,供給衣食,“食如言而勿遺”,對于孤兒和獨身者或由政府收養或由其親族和鄉里領養,“屬之其鄉黨知識故人”,等等。對于那些因為天災人禍而導致貧窮和喪失生活資料的人,《管子》認為對他們應該進行幫助并給予一定的財物,這種做法也是倫理道德上所必須彰顯的。《管子》把這種做法稱為“振其窮”,并認為這是一種有“德”的行為。“德有六興,……所謂六興者何?……衣凍寒,食饑渴,匡貧窶,振罷露,資乏絕,此謂振其窮。凡此六者,德之興也。”同時,《管子》還把這種做法追溯到古代的圣王,認為這是古代圣王們爭取民心,成就豐功偉業的主要的原因,“古之圣王,所以取名廣譽,厚功大業,顯于天下,不忘于后世,非得人者,未之嘗聞。”,這樣“貧而能予”就通過“圣人之行”獲得了一種政治上的強制性。
《管子》認為采取“富而能奪,貧而能予”的分配原則是有其必要性的,它是統治階級的德政和仁政的表現及要求。調節貧富之間的差距是統治者不可推卸的責任,“故明王所操者六:生者殺之,富者貧之,貴者賤之。此六柄者,主之所操也。”為人君者就應該對社會生活進行調節和控制,不能夠使富者愈富,窮者愈窮,否則是不可能實現“大治”的,“凡不能調民利者,不可以為大治”。
(二)予奪之措
那么究竟用什么方法來實現“富而能奪,貧而能予”呢?答案就是奪富濟貧。“長者短之,短者續之,滿者洫之,虛者實之”,在利益的分配上對那些多余的就要削減,不足的就要增加,太滿的就要疏泄,太虛的就要充實。《管子》為了達到奪富濟貧的目的,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和手段,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1.封建國家掌握一部分農業生產資料及生活資料,在農民有特別需要的農忙季節貸放賒售或租與農民。對于谷物則“無本者予之陳,無種者予之新”,將來均以產品償還,以免富豪乘時投機操縱。
2.運用價格政策,根據當時需要掌握農民所需物品的價格,杜絕富豪兼并的機會。
3.運用預購制度先行付給農民生產資金,即《管子》書中所謂“環乘之幣”或“公幣”的作用的一部分。這可以使農民不受農村高利貸的剝削。
4.利用財政政策以調劑民食并減輕租稅負擔。由于豐收地區谷物價低,歉收地區谷物價高,在這種情況下,國家征收同額現金的賦稅而規定以實物交納,則豐收地區以三釜粟始能完納之賦稅,而歉收地區只需以三斗粟即可交納,這樣,國家就可以豐收地區所征收的谷物作接濟歉收地區之用。
5.令豪富之家以現金或實物貸與農民,低其利率或勸其不取利息,甚至勸其不索還本金。
此外,如鹽鐵之利以及森林山澤國有等措施,其目的之一也在均富,實現“貧富有度”。上述各種方法全是通過封建國家對商品流通的掌握,以防止富商蓄賈、高利貸者的乘時兼并,從而縮小貧富極度懸殊的距離,維護社會的公平個正義,建立有序的社會秩序。
總之,《管子》的基本主張是“貧富有度”,但其并不是從根本上消滅貧富差異,因此,它主要是防止太富太貧兩極對立現象的發生,而要防止這種兩極對立現象的發生,根據《管子》所言,只有利用“超階級的國家”通過價格政策、貸放政策及財政政策以達到它所設想的目的。《管子》作者的財富分配概念有兩個特點:第一,它充分體現了商人階級的觀點,錯誤地從流通中去尋找解決社會經濟問題的方案。但它還能正視現實,不完全被所代表階級的階級淺見所蒙蔽,而提出一些防止富豪投機活動的措施。第二,從貧富不均產生的原因起到解決問題的具體措施,《管子》有成套的見解。它的整套思想現在看來固然多半是錯誤的,但在當時條件下,卻有一定的進步意義,特別是從思想史角度來看,能這樣較為全面地接觸貧富不均問題,不論正確與錯誤,在中國歷史上都是很少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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