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在南方
電報像個很老的老人,正在慢慢退出舞臺,當然,它也有過縱橫四海的青壯年。滴滴響上幾聲,一張電報就分娩出人間的悲歡離合。
我沒有發過電報,卻經常在一些文章中看到電報的事情。
比如世界上最短的電報,只有兩個標點符號:大作家雨果問出版商書賣得怎么樣,他用了一個問號,出版商回了他一個感嘆號。
比如胡適黃侃這兩位學者,都拿電報說事兒。胡適極力推崇白話文,而黃侃至愛文言文。
這般,黃侃就在課堂上講了,這白話文與文言文誰好誰壞,其實不用多費口舌。比如胡適老婆死了,得發電報通知他,文言文說“妻喪速歸”,四個字解決問題。用白話文得說“你老婆死了趕快回來”,啰嗦不說,關鍵是電報費貴一倍。
胡適也拿電報做例子,說是有一回有個學校請他當教授,因為他對那專業不熟,于是要回一封電報,他讓學生幫著想怎么用文言文來回,最簡單的回法是:才疏學淺,不能勝任。于是,胡適就說了自己的回法:干不了,謝謝。他總結說,有人認為白話文打電報費錢,不是同樣省錢嗎?
這也算是回應了黃侃,從而留下一段美談,讀來令人莞爾。不過,這二位學者也只是說說而已。據說中國最早的一封白話文電報,是張兆和發給沈從文的:鄉下人喝杯甜酒吧!由此開始他們一生的夫唱婦隨。沈先生念念不忘,寫過這樣的話:我行過許多地方的橋,看過許多次數的云,喝過許多種類的酒,卻只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人。
這樣難以言說的喜悅,不管過多久,依然讓人沉吟讓人微笑,總能讓人想起點什么,佳話常常有這樣的效用。而有些電報帶給人的卻是苦悶、惆悵。
陸小曼和徐志摩二人當年在北平高調相愛,掀起軒然大波。后來徐陸結婚了,過了一段神仙日子,矛盾就來了。他在北平,她在上海,她不肯北上,他只有往返,錢是個問題。徐給陸的信中說:“錢的問題,我是焦急得睡不著。現在第一盼望節前發薪……錢是真可惡,來時不易,去時太易。我自陽歷三月起,自用不算,路費等等不算,單就付銀行及你的家用,已有二千零五十元……我想想,我們夫妻倆真是醒起才是。”據說,陸花錢花得慷慨。
徐志摩飛機失事的11月,陸小曼發了十余封電報催他回上海,回來之后,據說夫妻又爭吵不止,再返北平時遇難,一位天才詩人隕落了。
總是不斷有人替詩人惋惜,如果他沒有遇到陸小曼,如果陸小曼不拍那么多電報……
人生里沒有如果,總是環環相扣,不過是“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罷了。
張愛玲曾經勸姑姑寫文章,她姑姑說:“我做文人是不行的,在公事房里只管打電報,養成了一種電報作風,只會一味地省字。”
省字,可能是電報的風格;可再省字,發者收者大抵都是明白的。一張薄薄的電報紙,寥寥數字,常常凝聚了人生的大悲大喜。
前些日子我看見一個笑話說,有個男人出遠門幾年,沒回家,有一年冬天那女人給男人寄了床被子。男人收到后給女人發了一封電報,三個字:由甲申。妻子想不會吧,莫非幾年不見,他個子長啦?竟說被子短了,蓋了腳,蓋不了頭;蓋了頭,蓋不了腳;蓋了中間,頭腳都露在外面……
那則笑話到這里就結束了。我想,也許她丈夫不是這個意思,是說他想她想得睡不著,在床上翻騰,一會兒在這邊,一會在那邊,一會兒又睡在中間。
可能我有點自作多情,我只是想著一個人給一個人拍電報,總是因為隔得遠,這一拍一收中,也是一回小團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