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臣

【摘要】金融業綜合經營對經濟、金融的影響分析是綜合經營立法必須首先解決的問題。本文利用73個國家和地區的面板數據,研究了綜合經營與銀行業績之間的關系。結果發現,綜合經營下銀行不良貸款率較高,凈資產收益率較低。我國建立綜合經營金融體制的條件還不成熟,應當加強防范化解金融風險的法律建設,完善法律保障,為未來金融綜合經營提供良好的制度環境。
【關鍵詞】綜合經營;金融風險;銀行業績
1.引言
1933年通過的《格拉斯-斯蒂格爾法案》,對于美國的金融體系是一場系統性的改革。該法案禁止商業銀行從事證券經紀、承銷業務,禁止商業銀行的員工在證券公司兼職,商業銀行從事保險業務也受到嚴格限制,而僅保留了承銷政府債券的資格。該法案對利率上限和銀行跨州經營也進行了嚴格限制。美國自此形成了長達66年的分業經營金融體制。
但是隨著金融業深化和擴張,該法案形成的分業經營格局阻礙了銀行業務擴展,而非銀行機構侵入商業銀行的存貸款領域,金融控股公司大量出現,進入20世紀90年代后,部分獲得特許的商業銀行開始從事證券承銷業務,而1998年花旗銀行和旅行者集團的合并標志著該法案已名存實亡。1999年11月,《金融服務現代化法》對分業經營的規定作出了實質性修改,準許銀行控股公司轉變為金融控股公司,打破了銀行、證券與保險之間的金融防火墻,確立了綜合經營的金融體制。
我國在資本市場的建設過程中,采用了分業經營的模式。《商業銀行法》、《證券法》和《保險法》都對銀行、證券、保險的綜合經營做出了禁止性規定:“證券業和銀行業、信托業、保險業實行分業經營、分業管理,證券公司與銀行、信托、保險業務機構分別設立。”但是目前嚴格的分業經營都已被突破,光大集團、中信集團和平安集團成為實質上的金融控股公司,金融業務涉及銀行、證券、信托、保險、基金、資產管理等行業和領域。國務院批準商業銀行設立基金管理公司試點,允許保險資金按一定比例直接進入資本市場。由于現實與法律條文存在著脫節情況,因此立法機關、市場機構以及專家學者對這一禁止性規定爭議較大。最后,三部法律在修改時,都在原有的綜合經營禁止性規定基礎上,加上了“國家另有規定的除外”,既為既成事實提供法律依據,也為下一步的金融改革和發展預留了空間。
根據世界銀行2012年公布的銀行監管數據,在其所統計的142個國家和地區中,已有110個國家和地區允許商業銀行從事證券業務,79個國家和地區允許商業銀行從事保險業務。但是,始于2008年的金融危機,加深了監管部門和市場對于金融風險的擔憂,在綜合經營的模型下,源于證券和衍生產品的風險很容易傳導至同一家金融控股公司控制的商業銀行部門,降低銀行業務的穩健性。從短期影響來看,可能造成銀行的監管資本無法有效吸收損失,金融機構的杠桿倍數較高,會進一步惡化市場風險。同時,信息不對稱可能引發銀行擠兌,造成銀行流動性不足,銀行間同業拆借市場也會失去作用。信用風險、操作風險也可能加劇銀行的不穩定性。從長期影響來看,由于金融市場存在著嚴重的外部性,金融體系存在內在的脆弱性和關聯性,微觀風險容易演化成為系統性風險,風險的直接傳導(“多米諾骨牌效應”)會使風險傳導至整個金融鏈條,造成金融資產縮水,金融機構經營質量下滑;風險的間接傳導(“羊群效應”)會放大順周期性,造成市場信心喪失,市場劇烈波動。
我國《商業銀行法》修改時,把第四條“商業銀行以效益性、安全性、流動性為經營原則”修改為“商業銀行以安全性、流動性、效益性為經營原則”,這一原則順序的變化,表明了立法機關對審慎監管、審慎經營的高度關注。本文認為應該分別從安全性、流動性、效益性的角度去分析中國是否應當采用綜合經營模式、綜合經營對金融業的影響以及我國建立綜合經營體制的具體路徑選擇。
針對上文提出的問題,本文在理論分析的基礎上,通過73個國家的面板數據,使用固定效應模型,對世界范圍內金融業綜合經營的具體影響效果進行實證分析。
本文的結構安排如下:第二部分在簡要回顧文獻的基礎上探討綜合經營的內涵、影響和我國建立綜合經營體制的路徑安排;第三部分介紹樣本情況及描述性統計;第四部分進行實證檢驗并討論結果;第五部分總結全文。
2.理論分析
1929年開始的大蕭條中,美國倒閉的銀行超過9000家,股市崩盤,金融系統無法穩定運行,美國國會對危機的調查認為正是商業銀行涉足證券行業導致了金融危機。隨后,美國通過《1933年銀行法》(格拉斯-斯蒂格爾法案)、《1933年證券法》、《1934年證券交易法》以及《Q條例》,建立起了金融分業的防火墻,從業務、地域、人員和利率等方面,防止某一金融領域的風險傳導到其他領域,避免發生系統性風險。
但是,由于銀行類金融機構受到了嚴格的管制,非銀行類金融機構逐漸繞開監管,與商業銀行在業務上展開競爭。另一方面,商業銀行面對著高額利潤的刺激,也開始尋求規避途徑。商業銀行紛紛成立銀行控股公司,跨州設立分支機構;進行業務和產品創新,產生了大量的金融工具(包括衍生工具)。監管部門順應金融發展潮流,采取了一系列放松金融管制的措施,如取消存貸款利率上限、擴大銀行的業務經營范圍等等。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美國批準五家商業銀行直接從事企業債的承銷業務,并允許摩根大通公司承銷股票,隨后又擴展到其他銀行。而1999年的《金融服務現代化法》廢除了《格拉斯-斯蒂格爾法案》,規定在一定條件下,銀行控股公司可以轉變成為金融控股公司,允許銀行業、證券業與保險業交叉持股,業務經營相互滲透。
我國在金融改革試點的過程中,曾經嘗試過綜合經營的模式,中信公司、交通銀行等都涉足銀行、保險、證券和信托等業務,但由于宏觀經濟的波動以及制度建設不完善,金融市場出現過較大的混亂,1993年中國政府確立了分業經營的金融體制,《商業銀行法》、《證券法》和《保險法》的實施,為分業經營提供了法律上依據;從監管體制上看,銀監會、證監會和保監會分別對銀行業、證券業和保險業進行分業監管。但是,現實中已經存在了所謂“光大模式”和“中信模式”(王鶴立,2008)的金融控股集團,在這種情況下,上述法律修改時在堅持分業經營體制的同時,加入了“國家另有規定的除外”,在一定限度上認可了綜合經營模式,也預留了改革空間。
是否應當采納綜合經營模式,核心問題是綜合經營對金融的影響程度。《證券法》在立法之初,正是吸取了亞洲金融危機的教訓,因而禁止綜合經營,經過十多年的發展,我國是否已經具備了建立綜合經營體制的條件?
從世界范圍看,大多數國家和地區已經建立了綜合經營的金融體制,而絕對的分業經營已經非常罕見。我國加入WTO以后,金融業發展迅速,截至2012年底,我國銀行業金融機構總資產已達133.6萬億元人民幣,與2004年底相比,增長了324.1%。銀行業對外開放水平不斷提高,截至2011年9月末,已有來自47個國家和地區的銀行在中國設立機構,外資銀行資產總額達到2.06萬億元人民幣;綜合經營的模式具有范圍經濟、規模經濟的特點,有利于銀行的降低經營成本,擴大業務范圍,我國商業銀行也加快了“走出去”的發展步伐,。
但是,2008年的金融危機暴露了綜合經營下金融創新對金融穩定的巨大影響,監管標準和監管質量都較高的美國金融業在危機中損失慘重,以至于美國不得不實施“沃爾克規則”,禁止商業銀行開展對沖基金、私人股權投資基金類似工具的大額投資,而且重回“格拉斯-斯蒂格爾防火墻”的呼聲不絕于耳。
綜合經營金融體制的建立,應當與我國經濟發展水平、產業結構、金融市場發達程度和監管能力相適應(席濤,2010),縱然中國金融業已經取得了較大的成就,但我們不能忽視我國金融市場仍然較為落后,監管水平依然有限,金融機構治理水平不高,客觀分析中國銀行業改革發展取得的成就,相當程度上來源于經濟增長、政策扶持等外部因素支撐,銀行業機構作為市場主體的自生能力依舊欠缺,內在約束機制的有效性依然不足。截止2012年底,我國商業銀行不良貸款余額已達4929億元人民幣,其中次級類貸款余額為2176億元人民幣。中國經濟面臨著較大的不確定性,宏觀經濟風險極易轉化為金融市場風險和信用風險,次級類貸款違約風險上升,進而造成流動性不足,影響銀行穩定經營。建立綜合經營體制必須考慮到我國證券業和保險業仍與發達國家存在較大差距的現實情況,尤其我國證券市場波動較大。
金融風險監管能力也是建立綜合經營體制必須考慮的因素。我國金融監管立法不足,雖然已有《銀行業監督管理法》,但該法缺乏具體實施細節的規定,難以直接適用。國務院頒布了《證券公司監督管理條例》和《證券公司風險處置條例》,銀監會近年來制定了《商業銀行市場風險管理指引》、《銀行并表監管指引(試行)》、《商業銀行資本管理辦法(試行)》,但是,較高位階的行政法規和部門規章依然較少,而紅頭文件的頒布和廢止卻十分隨意,總之,我國金融監管的法律建設十分不健全。監管機構的執法水平和能力也較為欠缺,監管部門和市場機構對金融風險的測算、預防和處置,都缺乏足夠的專業人才和經驗。
銀行業務與證券、保險業務的相互滲透,可能導致道德風險問題。綜合經營模式下,同一金融控股公司控制下金融機構容易出現違法違規的關聯交易、資金往來,相互挪用客戶資金,金融防火墻無法發揮作用,原有的微觀風險沒有消除,還可能產生新的風險。由于信息不對稱,信息公開缺乏嚴格、統一的標準,并表監管仍處于起步階段,金融控股公司的整體風險難以識別,由于順周期性的存在,控股公司持有的高杠桿工具在市場形勢較好時,往往產生了較高的估值,造成金融機構資產虛高,處于同一控制人控制下的商業銀行則可能從事相應的業務予以配合,因此被迫承擔了本不需要承擔的風險,造成經營效益低下。
基于以上的分析,本文提出兩個待驗證的假說:
假說1:綜合經營模式下,商業銀行的不良貸款率較高。
假說2:綜合經營模式下,商業銀行的凈資產收益率較低。
3.研究設計
(1)樣本選取
本文使用了73個國家和地區的面板數據,銀行經營業績數據取自于世界銀行集團(World Bank Group)的全球金融發展數據庫(Global Financial Development Database),金融經營體制的情況來源于《銀行監督管理數據庫》(Bank Regulation and Supervision Database)。各國經濟社會發展情況來源于世行《世界發展指標》(World Development Indicators)及《營商環境報告》(Doing Business Report)。
(2)模型設定與變量定義
根據前文提出的假說1和假說2,本文將待檢驗的回歸模型設定為:
Bankperformanceit=β0+β1Universalbankingit+β2Xit+it (1)
1)被解釋變量
模型(1)中,被解釋變量Bankperformance代表銀行業績,包括銀行的不良貸款率(Nonperformingloans)和凈資產收益率(ROE)。前者是指不良貸款(包括扣除貸款損失準備金之前的不良貸款)與貸款總額的比率;后者是銀行凈利潤與資產總額的比率。
2)解釋變量
在世界銀行公布的《銀行監督管理數據庫》中,披露了各國金融機構分業和綜合經營的情況,本文將是否采用綜合經營模式設置為虛擬變量Universalbanking,采用了綜合經營體制(允許銀行經營證券業、保險業),虛擬變量為1;禁止綜合經營的,虛擬變量為0。
3)控制變量
本文選取人均國民生產總值(GDP)、城鎮化率(Urban)、法治水平(LAW)、銀行業集中程度(Concentration)和貸款撥備覆蓋率(Provision)作為控制經濟社會發展程度的變量,引入回歸模型。
(3)變量的描述性統計和相關性分析
表1報告了本文變量的描述統計,包括了2005年至2010年73個國家和地區的數據。數據顯示,被解釋變量中,不良貸款率的平均值為4.59%,凈資產收益率均值為11.94%。解釋變量中,綜合經營的均值是0.4。表1還列出了5個控制變量的描述統計,包括人均國民生產總值、城鎮化率、法治水平、銀行業集中程度和貸款撥備覆蓋率,從中可以發現,標準差較大,說明各國在這幾個指標上差異很大。
4.實證檢驗與分析
為了系統地考察綜合經營金融體制對金融穩定以及銀行經營業績的影響,本節在控制了人均國民生產總值、城鎮化率、法治水平、銀行業集中程度和貸款撥備覆蓋率的基礎上,對面板數據進行了回歸分析。
經過豪斯曼檢驗(Hausman Test),P值較小,本文所使用的兩個回歸模型都應當使用固定效應模型而非隨機效應模型。
我們對綜合經營下銀行不良貸款率的情況進行檢驗,表2中的(1)列顯示,綜合經營模式對于銀行不良貸款率存在著正向影響,并且在5%的顯著性水平下顯著。這證明了假說1是成立的。
本文對綜合經營下銀行凈資產收益率的情況進行檢驗,在控制了相關經濟社會發展程度指標的情況下,表2中列(2)顯示綜合經營體制對銀行凈資產收益率存在著負向影響,并且在1%的顯著性水平下顯著。由此說明,采用了綜合經營模式的國家和地區,其金融機構呆壞賬越多,銀行的經營風險較高,經營效率越低。這也驗證了假說2。
基于實證檢驗結果,我們可以發現,銀行與證券、保險業務的相互滲透,的確與金融危機存在著一定的相關性,雖然我們無法驗證這種相關關系是否是因果關系,但是,這也提醒我們必須以審慎的態度對待我國綜合經營模式的建立。銀行的安全性已經超過流動性和效益性,成為最主要的經營原則。根據《銀行業監督管理法》的規定,審慎經營規則,包括風險管理、內部控制、資本充足率、資產質量、損失準備金、風險集中、關聯交易、資產流動性等內容,其中,資本充足率、風險管理、貸款損失撥備和流動性都是巴塞爾協議II和巴塞爾協議III最關心的問題。我國商業銀行經營水平的提升,不僅要反映在利潤率指標上,更要注重風險的防范和化解。而這不僅僅需要銀行自身的努力,還需要監管部門做好制度設計,不斷完善促進金融也健康有序發展的制度規范,為金融業發展提供良好的制度環境。
具體到綜合經營的制度建設,由于我國綜合經營試點已經實行了三十多年,但仍然缺少一部《金融控股公司條例》,法律中“國家另有規定的除外”,在現實中很難找到具體適用的依據,擁有綜合經營特許的控股集團,一般僅能依靠政府部門的批準、決定等“紅頭文件”從事試點業務,這樣不僅造成了市場的不公平競爭,也不利于這些金融控股公司穩定發展。
對于綜合經營立法的影響,立法機關和學術界都缺少定量的成本-收益分析,如果難以證明為建立綜合經營所支付的成本小于其帶來的收益,那么綜合經營體制的建設就缺少合理性、效益性和穩定性。
5.結論及建議
我國從改革開放之初就開始了金融綜合經營的試點,目前已有數家金融控股集團從事銀行、證券、保險和信托等綜合經營業務,但是綜合經營仍然缺少較高位階的立法,而且對綜合經營帶來的影響分析非常不足。
目前大多數國家,尤其幾乎所有的發達國家都已經采用了綜合經營的金融體制,本文從理論的角度分析了綜(下轉第157頁)(上接第154頁)合經營的收益,認為綜合經營有利于降低交易和經營成本,有利于金融市場規模擴張和業務創新。但是本文對綜合經營下銀行業的經營效益進行了實證檢驗,發現綜合經營顯著地降低了銀行的經營效益,提高了銀行的風險,與金融危機的發生存在著相關關系。本文認為,不論是宏觀經濟穩定性、金融市場發展程度還是制度建設以及監管水平,我國建立綜合經營金融體制的條件都還不成熟,現階段不適宜直接放開綜合經營。
本文建議,應當加強對綜合經營的影響研究,充分分析其對宏觀經濟、金融市場的影響,并且在此基礎上完善綜合經營的法律建設,尤其加強金融風險的識別、預防和化解制度建設,為未來綜合經營的建立提供法律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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