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峻源

也許唯有青春這幾年,歲月才是走得不緊不慢的。流年溫婉如斯,雖說夢想著現世安穩,卻又不忍平淡了這浩浩一生,不愿回首黯然,抑者找不出個闌珊的借口。于是,我選擇了一片未知。陸生學長說,是我們一不小心翻開了歷史,這也有60個年頭了。
剛剛走在臺北的街上,不需要任何目的地,也可以茫然的自在。節奏被路人硬生生扯慢下來,我努力適應著這種漫不經心的步幅。難道臺灣人遲到是不扣工資的么?自己一邊這樣荒誕地想著,一邊飄忽地踱著。手中的飲料在不知不覺中被慢慢啜掉,直到聽到吸管里擠進空氣的聲音,才意識到已經走了許久。我保持著前進的步伐,邁出了一片樓群的斜長影子,夕陽就很不自然地充進眼眶。我微瞇著眼睛望過去,或許是因著遠方未掛云朵吧,天空不像散文里那般暈染了彤色。和大多城市里的孩子一樣,許久沒有仔細地仰望了。我看著夕陽一寸一寸被夜匿藏,莫名地感覺這片自然好陌生。
我一路都未駐足,直至視線被比肩站立的鋼筋水泥戛然切斷竟忘了身處市區,下意識地向后撤步,整踩在了后面人的腳上。我忙停下,一句“對不起”還未出口,卻先聽到了讓我怔住的四個字——“不好意思”明明是我踩上了別人。我回過頭來,看到的是一個年紀相仿的年輕人,還沒能轉過神來,就見他點著頭又說了兩次同樣的話。面對有些讓人措手不及的場面,我忙學著他的樣子,來了個臺灣式道歉。最后半天挪不動步子,任憑人群繞開我漸行漸遠。在后來的日子里,當每每遇到“狹路相逢”的情況時,就算我刻意要求自己,也還是總會在對方之后才講出那句不好意思。所以無論在哪里,每當有人問起,這都是我會第一個講出的臺灣印象。
在臺灣的大學里,有的教授像講神話一樣地告訴同學們:大陸的孩子懂得各種飛機導彈。有的教授則對大陸閉口不談;同學的話語中,零散的抱怨,零散的艷羨。臺灣人總是不肯了解大陸的細節,畢竟大陸二三線城市已經在一二十年中蓋過臺北,確實是個比較難以接受的事實。有些情結得慢慢釋放,但他們引以為傲的那些臺灣人特有的東西,卻也都真的值得驕傲一下,比如說他們自己口中對自己的標榜。
那是初至臺北,坐在車上。車窗被霧氣親昵地黏住,視線模糊的有些夢幻。因為聽過“的士司機大多是綠營”的說法,在不得已被大雨第一次趕上了出租車的我,顯得多少有點拘謹。司機是個四五十歲的中年人,襯衫干凈的亮眼,要不是沒有折印,我應該會以為是全新的。他頭發打理得齊整,金絲框眼鏡給人干練的感覺。剛上車時的一句“你好”是用標準臺灣國語講出來的,聽來有些別扭,但想必我之后的北京普通話在他聽來該是更別扭些,同樣的一句問候之后我也就毫無懸念地被識破了。
“大陸來的學生吧?”
“嗯。”
我回答的聲音很低,好像生怕他一聽到就把車子停下似的。沒想到他聽到后的第一反應是笑,孩子一樣的笑,很單純,很真實。我微怔著從后視鏡里看著他,沒想到他還沒笑完就忙不迭地發問了:“我們臺灣人很好吧?”突如其來的問題讓我有些摸不到頭緒,但他還沒待我回答就繼續說了下去,越說越開心,就一直講到了目的地的門口。
下了車是去參加入境體檢,大概是因為提前已經有人做足了安排,體檢機械式地明確銜接著,沒有盤問,不需要證件,只要告訴每個窗口“我是陸生”,就順利地一一進行。直到最后的一項檢查,我來到窗口前,把單子拿給醫生,他戴上眼鏡端詳了半天,之后竟是問我要證件。我手忙腳亂地扯開書包,把小本子掏出來給他看,他便皺了眉地仔細看看單子,看看本子,再看看單子…過了大概有二十秒,抑或更長的時間,他才沖我笑了笑,一邊把本子遞給我一邊說著“實在不好意思啊,不是為了看你的身份證明,請別誤會,只是幫你重新核對一下單子上的證件號碼,因為之前就有打錯了的。”我愣了一下,之后馬上道謝。我并不是意外他幫我核對證件號碼這件事,而是意外他對我講出的這一番“澄清”之詞,明明是在為我額外服務,卻好像更在意我心里的感受。雖然那名醫生的面龐在我記憶里已經模糊了,但我很明確地記得,當時自己對不久前中年司機的說法,一下子就有了認同感。
其實相處久了也就很自然地明了,這些是習慣,是一種類似于“我們尊重他人”的自我標榜。人,終歸是社會性的物種,無論有多么精心的裝飾,本質上都是渴望交流的。這種渴望無關貧富,無關個性,無關職業,僅僅是彼此情感上的認同。就像你每日清晨走出樓門,一眼瞥見了將垃圾分類的清潔工,相視的一個點頭和微笑,要遠勝于一杯咖啡給清晨帶來的狀態。這不代表泛泛的尊重,只是一種人類平等的表示。
我常常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站在臺灣,看到的不僅僅是那些精神、那些人,更多的是個未來。聽一位當地的老先生說:“蔣介石剛來的時候,帶的那幫兵都是隨地吐痰、不守規矩的…”我不覺嗤嗤地笑。今天的臺灣真的很漂亮,并非有什么華麗的裝飾,雄偉的建筑。她的漂亮僅僅是每個角落的整潔干凈,僅僅是公交車每個人下車時的一句謝謝。我覺得這些已經足以贊嘆與向往了,如是的想到上個世紀美國黃石公園也被涂滿了“到此一游”,頓時充滿了信心與期待。除此之外,我還隱約感覺到了一點韻味:街道上漢字復雜的筆畫,林語堂的故居,上世紀中期的舊書,人們講話中不知不覺蹦出的幾個謙敬詞……有多少是被遺忘的,多少是被懷念的。追憶過后,才明確地知道了什么是不該淡忘的,之前簡單的未來也變得可愛,那是一個有過去的未來。
責任編輯:方丹敏